第3章 真相

当谭思依剪废十张剪纸,终于颓废地趴在桌上之时,郑妍便知道谭思依并没有剪出她想象中的桃花,大概已经坐不住,要四下走动了。

是以,在余光瞥到谭思依起身之际,郑妍低着头,不着痕迹地笑了下。

谭思依先是负手在郑妍身后看了一眼,赞许地点了点头之后,便去看春桃剪的。

看着春桃手执铜剪在剪纸上灵巧裁样,谭思依惊呼道:“春桃,你剪的是芙蓉花?”

“回谭大人,是。”

谭思依由衷道:“了不得了不得,让人难以想象我们竟是用同一个剪刀剪出来的。”

正好春桃剪完了最后一下,她双手捧起,起身走向郑妍,将芙蓉花戴在了郑妍的发髻之上。

艳的纸是含娇芙蓉,乌的发是翻墨远山,两者竟相得益彰,国色生香。

“绣面芙蓉一笑开,斜飞宝鸭衬香腮。”春桃温暖一笑,“公主,很适合你。”

谭思依蹲在桌旁,只露出一个脑袋:“好看,真好看。衬得我们公主气色都好了不少。”

“瞧瞧,”郑妍心间一暖,又暗觉此刻气氛不错便有心打趣,用手刮了刮春桃的笔尖,“原先我三皇兄过来教她认字她都头疼,如今都会吟诗了。”

谭思依开怀大笑,直接仰倒在了地上,春桃则又羞又恼:“谭大人,你别笑了,有什么好笑的。”

谭思依嘴上说着“不笑,不笑了”,却生生憋笑憋出了眼泪。

郑妍用手摸了下,随后敛了玩笑的神色,真诚道:“春桃,多谢。”

“可以吃饭了,各位!”言归这时在庭院喊道。

郑妍三人便起身向门外走去,还未至庭中,谭思依便一眼认出了他们家乡的菜肴。

“七菜羹?”谭思依迅速入座,双手端起放在她面前的那盘菜,“没想到,有朝一日竟能在天水城吃到七菜羹。”

“不只呢,”言归一边布菜,一边热情介绍道:“除了咱们南方吃的蔬菜羹,我今晚还做了北方人吃的煎饼。据说人日当晚食煎饼于户外,是为了让煎饼的圆对着天空的圆,以示对女娲补天的纪念。这煎饼呀,讲究色香味俱全,尤其是当面糊摊开以后,在里面刷的那层酱料。首先……”

“公主,坐在庭院吃煎饼是我家先生最先提议的哦。我和他虽然都是扬州人,不过先生却遍知天下风俗传闻。”坐在正中的郑妍正认真听着言归的科普,原先在替众人摆放碗筷的少年突然凑近郑妍的耳朵小声道。

郑妍下意识看向坐在自己左侧的男子,看他坐得板正,也没有同她对视的意思,便识趣地收回了视线。

郑妍虽不知少年这时宣传他家先生是何意思,却也友好地同少年眨眨眼,表示她已知晓。

众人享用过一番美食之后,开始闲聊。

郑妍一面接受着少年近乎殷勤的招待,一面还要顶着春桃在一旁幽怨的眼神。

她有点快要撑不住脸上笑容的感觉,忙对着言归道:“说起来……我们在市井听到的‘柏神医医到病除、救死扶伤’的传闻是怎么回事?我记得之前那位农民大哥说是‘柏小子’叫言大夫您吃饭,想必现在招待我的少年便是那位‘柏小子’,我想问,为何我们会将言大夫的名号错听成这位少年的姓氏?”

“这个嘛,”言归的视线扫过郑妍左侧面不改色的男子,又看向略显慌乱的少年,他点名道:“柏陵,来说说怎么回事。”

那个叫“柏陵”的少年扑通一声便跪在郑妍的左侧,郑妍默默从位置上起身,很想问问现在到底又是怎么回事。

柏陵又开始痛哭流涕。

他先是交代自己是多么多么可怜,出生时父亲跑路,不多时母亲也去世,现在又被父亲好友的儿子虐待,每日住着漏雨的竹屋,还被逼迫煮饭洗衣,日子没一天是好过的。

待众人亲眼瞧见他身后“父亲好友的儿子”重重摔下自己手中的杯盏之后,柏陵这才打了个冷颤,停止了哭诉,开始讲正事。

原来,柏陵很久以前从百姓口中听说,那个长公主郑妍先天便有不足之症,身体一直都不见好,就连那些皇宫里的医官们都查不出病因来。他便同他家先生说了,不想,他家先生在得知嘉珉公主的生母是谁之后,便不再过问。

后来,永祯帝驾崩,新帝上位,长公主也成为了嘉珉大长公主。虽说郑妍的地位越来越尊贵,柏陵却觉得,民间的传言却变得对郑妍越来越不利起来。

如今很多人都叫郑妍为“妖女”,亦有很多人觉得本该在十多年前便死去的公主,竟平安无事地做了这么多年的实权公主,定有猫腻。于是人们便将这种反常归咎于“郑妍暗中使用了邪术”之上。

接着,人们似乎发现,历代帝王都是在他们快要做出一番事业之时而中道崩殂的,而这一切似乎都与郑妍有或大或小的联系。

人们怀疑是郑妍吸食了大颂帝王的“帝运”,这才又活了这么久。

紫微星的暗淡,换来的却是妖星经久不灭的光芒,人们不能忍,便群起而攻之。柏陵便是在这时候心生一计的。

“我觉得传播这个谣言的人思路很好啊。你们看,当人们都在好奇公主是怎么在下了绝命书以后还奇迹般地活着之时,他便已经跳出了外因,主动开始探究起公主的内因。我在这时候就想,如果不是身体素质的原因,那会不会是公主体内被下了什么毒……又或者是被种了什么蛊……

“于是我便又回想起先生似乎过去对这些也颇有了解,便试着将传言散播了出去。如果公主真的来了,我或许就可以下山,然后被赏赐无数金银珠宝,从此走上人生巅峰。

“当然,我不敢拿我先生的名号出去招摇撞骗,我害怕他打我,便用了自己的。然后为什么叫‘柏神医’‘而不是‘柏蛊师’’,是因为咱大颂对这种巫蛊之术是明令禁止大肆宣扬的,所以只好出此下策……

“好了我说完了。”

全场寂静无声,郑妍觉得这场坦白大会的信息量似乎有些过大了。

她大脑一片空白,可无论再怎么空白,脑海中央也有一个挥之不去的字。

蛊。

提起蛊,很多人想到的多是一个布满毒液的盒子,然后从中会有几只长了许多脚的虫子慢慢爬出来。它们爬过的地方蜿蜒了一道道红色的液体,密密麻麻,像蛛网,像用朱砂写的上古符文,也像许多人用其一生也无法逃脱的红色雾林。

可奇怪的是,郑妍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这些,而是一些画面。

画面中一开始出现的是在黑暗中,伸向她床帐的一双沾满血的手,后来变成了一道刺眼的白光,白光散去,她看到了一道禁闭的宫门。

接着,她的世界天旋地转。醒来时,她再度陷入黑暗,她感受到了一种百蚁噬心的痛苦。这是她二十年来经历次数最多的感受。

这种感受,会让她觉得此刻的自己就像在阴暗中存活的生物,不见光亮,也不被善待。

她极力驱散着这种感受,却被一位男子的话再次掷入无底深渊。

够了。

“只听到这些便接受不了了?公主还真是脆弱得不堪一击。”

黑暗消散,郑妍有些发愣,不知是对那郁离先生的犀利语言所惊,还是被他洞穿了自己的内心所讶然。

“郁离,你少说两句。”言归劝道。

慕琼宁却不客气,看着身躯摇摇欲坠的郑妍,他嗤笑一声,道:“连医官院都查不到你身上的病症,公主却执意认为自己是得了病,不免有些自欺欺人吧?

“或许你一直都觉得自己是正义的一方,认为世人说的都是对你的诬陷。于是你便觉得,只要找到证据就好,只要证明自己的病是可以被治好的,就可以堵这天下悠悠众口了。

“可事实果真如此吗?如果我说,世人对你的构陷并非空穴来风,一直以来,你也一直是吸食着大颂帝王的‘帝运’才活下去,公主会不会羞愤地一头撞死?”

“那先生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公主是被中了蛊?”谭思依争辩道。

“证据?”慕琼宁缓缓走向郑妍,随后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有没有被中蛊,公主想必再清楚不过。她如今带着你们四下寻医,不过是在逃避。”

慕琼宁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消退,似乎要用他的一双眼彻底看清楚郑妍的内心:“公主,既然已在朝中夹缝存生,为何还要隐瞒同伴,为何还做不到坦诚?

“你究竟在害怕什么?是蛊,还是对你中蛊的人?”

嘭。

郑妍感觉耳边似乎炸起了一簇巨大的烟花,升空的声音是如此喧嚣,可落在心底,却是如此的寂灭。

她终于忍受不了,红着眼睛对春桃和谭思依道。

“思依,春桃,我们下山。”

慕琼宁站在原地任由她们走下山去,一抬眼,漫天的烟花布满夜空,他向东看去,天水城的最中央,那座古老繁华的皇城,此刻灯火通明,正在推杯换盏、君臣和睦宴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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