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月光(三)

景篥喜欢余雪瑶,从刚认识她的时候,

从自己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就喜欢,

对于她的感情,

已经和廖皖的卑微一样是一种很早就刻在骨子里的。改不掉的习惯。

那个时代,无论是何种身份的人,

其实婚姻大事都很少能遇到自己能够做主的时候。

就算是陛下,后宫的妃嫔里其实也有不少是需要维系关系才勉强娶进门的。

公子的这门婚事,也是在雪瑶刚出生不久就定下来的。

只是凑巧,自己和她也是那种两情相悦的关系,

所以自己应该是挺幸福的吧!

她一直是这么认为的,觉得这是断绝是好姻缘,他们两情相悦呢!

余雪瑶在公子面前的样子其实真的和那幅画里画的差不多,

温柔娴静,贤良淑德,大家闺秀风范,

是一位哪里都很完美的妙人儿,

可是背地里,一回到余府,就表现得随性放肆,目中无人起来。

以折磨身边的宫女为乐趣,心性恶劣,

是一个哪里都差了点儿意思的大恶人。

虽然景篥这么多年都恪守着,我喜欢雪瑶,也只喜欢雪瑶的准则。

但是…还是不可避免地被那位未过门的妻子摆了一道。

她的心思早就变了。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

或许是十五岁那年第一次见到长大成人的皇帝哥哥的那一次,

之前她其实都没怎么和他见过面,偶然见过几次,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印象。

但是毕竟陛下要比公子年长个差不多两岁,十七岁已经是一位玉树临风的少年了,

所以当时,就和廖皖对撩开帘子朝着自己笑的公子一见钟情了一样。

余雪瑶也对那位黄袍加身,潇洒尊贵的少年帝王一见倾心了。

从那天开始,就对于景篥没那么在意了。

她其实也一直没那么喜欢景篥,总觉得他对于所有事情都有些太较真了,

每天就知道练武,学习,实在是没什么意思,

而与他相比,陛下就有意思多了!

她其实一点儿也不喜欢“琴棋书画”那些个“风花雪月”的高雅事,

她钟爱的是骑马射箭,投壶扑蝶,歌舞升平…这类真的有意思的事情。

和陛下在一起的时候,要比和那个闷葫芦在一起有趣味多了,

所以她其实早就有了”移情别恋”的意思,心思早就飞远了

之前公子每次邀请,都还是“兴冲冲”地赴约,也是碍于两人的婚约,和父亲的面子。

毕竟和景将军交好好是很有必要的,自己也不能得罪了景篥才好。

景篥的病,虽然确实和她毫无关系,

于是在他开始有中毒症状期间,其实她已经和余丞相,也就是她父亲,

说了好多次,他估计算是“废了”,也不会有什么成就了,

让他就别把自己往火坑里推了。

但是余丞相是个明事理的人,知道景篥是个很好的孩子,也相信他一定会好起来的。

就把雪瑶给骂得不敢吭声了,说除非他下葬了,要不然就不许她取消婚约。

所以因为和父亲赌气,她就找了个外出游历的借口,

找了一个想要饱览一下天下的大好风光的借口,

出门去了,刚开始说的是去半年就回来,可是这一去就是整整四年,

地远天穷的,余丞相也不好去找,虽然有派人一直监视着她,

但是…毕竟女儿大了,外出游览也并不是什么坏事,她以后嫁人了,

应该就很少有这样的机会了吧,这么想着,也就一直没有过问。

反正这丫头平时聒噪,让她离景篥远些,让他安心修养也好。

不过,余小姐的心好像随着她的人一样,一起飞出去了。

甚至还飞得老远,怎么也拽不回来了。

好了好了,我也说远了,回到正题。

“公子,好香呀,这是什么味道?怎么会这么这么香呀?”

和第一次吃西瓜的曾经,第一次吃到无骨鱼肉(虽然是自己剔掉的)的时候差不多。

面对着这些其实算不上是什么的东西,廖皖总是表现得特别惊讶。

她这才想起来要感叹这酒的味道来。

“这是桂花酒,好几年的陈酒了!所以……会格外香一些!我请你喝吧,谢谢你,这半年多以来,一直照顾我,对我不离不弃的。”

“哪里…是公子对奴婢不离不弃才对,肯收留奴婢,让奴婢脱离苦海,过上了之前想都不敢想的神仙日子。”

“这就是神仙日子了?”

“嗯,对奴婢而言,在公子身边每一天其实都像做梦一样。”

“要是能早点儿认识你就好了,你呀,和我见过的宫女都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廖皖以为公子是要夸她,赶紧坐得端正了些。

“你呀,更胆小,更懦弱,更卑微,也更不听话!“说完,他抬起手,用右手食指的指肚轻轻点了一下廖皖的额头。“真是一点儿都不听话!”

又是“听话…“不知道为什么,每每听到这两个字,

廖皖就像着了什么魔一般,心里痒酥酥的,身上麻乎乎的,真的哪里都很不对劲儿。

怎么又来了,公子真是……虽然表面不悦,但说实话,她心里还是很高兴的。

“当然了,你也更能干,更勇敢,更为我着想,甚至好几次豁出命去,也一直心甘情愿地陪着我做一些其实很无聊的事情。所以我真的特别感谢你!”

不知道为什么。

明明平日里也经常夸奖她,感谢她

但是今天说出来的时候,

景篥也和刚刚听到了“听话”二字的廖皖一般,

心里觉得麻酥酥,痒酥酥的,很不好意思起来。

这是怎么了,

难道是这酒放得时间太长了?坏了?

喝完之后,心情怎么这么奇怪。

不对呀…~这酒不是放得越长越好的吗?

余小姐似乎真的变心了,走了这么久几乎都没和自己联系过。

写给自己的信比起写给陛下的都要少多了。

景篥这么想着,当然也还没有怀疑到陛下那里去。

不过,他似乎好像也是的,

最近梦到廖皖越来越多了,梦到余小姐越来越少了。

自己似乎也对于她没有那么朝思暮念了…

他时不时瞥一眼就坐在自己身旁,

还沉浸在那连续两遍的“听话”里,

完全忽略了前面的那个不字的廖皖,

整个人突然有点儿上了酒劲,热得发烫。

景篥也觉得自己是疯了,

总觉得今夜安静坐在自己身边的廖皖,

似乎比起那荡秋千的余小姐还要更加让他挪不开眼睛一点儿。

廖皖和余雪瑶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

唯一有关联的,就是两个人是在同一天出生的。

这一点,公子也清楚。

所以,虽然春天已经过了,

但是他其实还是已经送了廖皖一份的礼物,

就是因为自己生病错过了,没能送给余小姐的礼物。

(其实是送了,又被原样退回去了,说自己不需要。)

虽然这根白玉簪子公子说是出宫的时候随手买回来的,很便宜。

但是其实…这是他准备好的送给余小姐的生辰礼物。

余小姐和廖皖其实都是春天出生的。(差不多二月,公子比两个人都大了差不多一岁。)

(公子是冬天十月份的时候出生的。因为当时公子正病着,所以怕触了霉头,就都没有给他庆祝,廖皖当时连见他的资格都没有,自然即便有心也没有办法准备礼物。)

只是为了不让她有心里负担,可以安心收下的借口罢了。

廖皖不识货,所以也一直都没有看出来,这是一件特别金贵的东西。

确实价值不菲,是一块上好的白玉雕成的,玉色洁白纯净,几乎没有任何杂质。

虽然雕刻出来的花纹其实是比较简单的,但是因为这玉比较脆,

所以…还是费了好一番功夫的。

也不是和公子所说的,在一个路边摊子上随便买的。

而是他花重金请工匠打造的。

之所以当时“鬼迷心窍”会“随意”“丢“给了廖皖,

是因为反正余小姐不要,身边也没有足够珍贵的,能与它相衬的女子。

而且一看到它,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就会下意识想起廖皖,

她试戴一下,也确实和她很是相称。

加上她对于自己也确实是恩重如山,值得特别珍视了。

于是这根簪子,这根看起来很普通,其实很了不得的,

就和廖皖一样,似乎只有借着最皎洁的月光才能显示出锋芒的簪子,

就这么找到了它真正的主人。

和那把洁白的扇子和裙子一般。

让这位从宫里最肮脏丑陋的泥泞之地摸爬滚打出来的少女,

这位满身伤痕,沾满了粪土与血污的少女,

突然也变得圣洁起来,重新活成了一个人的样子。

于是,望着不知道为什么一直被一种很好看的白色光芒包裹着的廖皖,

景篥的心砰砰直跳。

似乎比起望着在秋千上欢笑着的雪瑶的那个时刻,

还要跳得更快一些。

或许是因为余小姐要回来了,廖皖那不知名的担忧和恐惧,虽然已经被她努力掩饰了,

但是还是感染到了他。让他也不禁跟着一起担忧和害怕起来。

不过不像她是有理有据的,景篥的这份心情来得很突然,也没有来由。

明明廖皖其实也和平时差不多,

但就是觉得哪里都不一样了。

于是他不自觉地把桂花酒都倒得太满了,小小的杯子承装不住,都撒到外面去了一些。

酒水顺着桌子流到了腿上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竟然失神了。

因为姚仙人给的膏药,廖皖身上的伤,

那些经年累月的陈年旧疤,其实已经好多了。

但是要完全恢复至少还得小半年的时间,

她才能真的变成一个完完全全的人,才有资格梦一梦与公子的未来。

虽然或许他并不在意,但是廖皖丑了一辈子,也想要在喜欢的人,甚至可以说是爱的人面前,漂亮一次,可以不再忸怩地拽着衣袖,小心地竖高领子…

堂堂正正,清清白白地站在他面前一次。

就算只是做一只碗,她也想要做一只光洁美好的碗。

没有缺口,没有破损,特别干净漂亮的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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