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起,徐玉容缓缓走向公主府的正房。远远便能听见公主府正房传来的乐声。
魏国公主同驸马昌德侯分居已经很久了。自徐玉容记事起,他们就是貌合神离的关系。
如今魏国公主同昌德侯不合已是长安城妇孺皆知的事了,公主自昌德侯纳第一个妾室起,便再没去过昌德侯府。
待到太皇太后掌权后,公主更是将徐玉容也带到公主府居住。
昌德侯头上的绿帽一顶接一顶,除了再纳几房妾室,根本没有能同姬俪叫板的地方。
而魏国公主的回击便是公主府内的众多面首。
自徐玉容通晓世事之后,若非母亲传唤她。她轻易不来公主府的正房。
昨日已派人和母亲报过,今日她来找母亲请安。
公主府正房内,跨过紫檀木门槛,便可见魏国公主坐于堂上,身边围着两个面首,在侍奉公主饮酒,说是饮酒,实际上衣裳也不太规整,厅堂中还有三四个俊俏男子在奏曲。
这些面首都是大齐四处的地方官献上来的,一个个都有出挑的容貌,文弱的身姿,温良的性格,在进公主府前,已经过一番调教。
魏国公主笑着接过面首递来的酒,自己不喝,反倒是喂给面首。惹得那小郎君两颊微红,满目星光地看着公主。
徐玉容走近正房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番景象。
“阿娘多少还是收敛些。”环视公主正堂一圈,竟找不到几样合公主规制的物件,全是超规制的样式。徐玉容忍不住叹道,这些将来都是把柄啊。
姬俪挥挥手让面首退下了。
“今日就是来劝吾的?”姬俪疑惑道,“这些酸话,吾在外头可听够了,若是说这些,你还是告退吧。”
她们母女二人之间,向来话少。自古天家亲缘短。
“……”
徐玉容看向母亲,她梳着高高的发髻,身着鎏金红袍,不过略微抬眼,便显示出位高权重的威严。
在徐玉容的记忆里,儿时的母亲还有几分少女模样,待到外祖母掌权后,母亲愈发威严。若是同母亲说梦中母亲的憔悴模样,母亲定不会相信。
姬俪看着面前女儿沉默许久,似乎有话说不出的模样。
“阿娘,儿和陛下的婚事将近,外祖母真要将政权全部交还给陛下?”徐玉容跪坐在魏国公主身旁。
姬俪没想到她是来说这些的,沉默一会儿道:“陛下年岁渐长,尤其是与你订婚之后,朝臣催太皇太后还政之声日益强烈。”
“前几年陛下已经经手政事,下月太皇太后便再无理由不还政。”姬俪饮一杯酒,道,“担心这些做什么?你只要准备着做皇后,吾和太皇太后手里还有些人,你做好皇后就行了。”
“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你只需要做好皇后。”姬俪斜睨她一眼,“姬昀是太皇太后亲手教养的,他的脾性,太皇太后了如指掌。”
“阿娘可曾想过若是姬昀狼子野心,想要报复我们呢?”
“当初先帝共有三子,姬昀不过占个年长,母族又十分不堪,若不是太后,哪里轮到姬昀做这个天子。太后对他恩重如山,哪里来的仇。”姬俪冷笑一声,“何况他也得有这个能耐。先帝都没翻出花来,区区姬昀能如何?”
“且陛下性子宽和,东陵叛乱时,吾和太皇太后都主张杀了东陵王,陛下主张,东陵王年事已高,还是留东陵王一命。”
提到元和三年的东陵叛乱,母女俩都沉默了。这是母女二人之间无可弥合的伤疤。
“阿娘,如今陛下已经成年,不可再像以往那般了。”沉默许久,徐玉容说道,“太皇太后不可能一直能护着我们的。表兄与先帝不同,表兄年轻又身子康健。”
徐玉容话没全说完,但未言明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这十多年间先帝病弱,陛下年幼,姬俪的手伸得很长,连盐政,马政都抽取三分利。
“你说的话,吾记住了。”姬俪看向徐玉容,道,“这几日下人来报,你夜里难眠,莫非是忧愁此事?吾与太后早有对策。库房里有神罗新进的安神香,你回去点上,不必过多担忧。”
“你的任务是笼络好你表兄,有一个皇子。”姬俪挥手让徐玉容离开。
姬俪是嫡长女,景明帝子嗣艰难,很长时间膝下只有姬俪一女。先帝出生以后,身体不好,医工断言,先帝活不长久,因此景明帝更是疼爱姬俪这一个健康孩子。
姬俪自幼便是要风得风,自从赵太后掌权以来,姬俪在长安城中更是说一不二。
手握重权多年,姬俪并不将和她女儿一般大的姬昀放在眼里。
“诺。”
徐玉容走出正院时,又听到从院里传来的靡靡之音。
“就知道阿娘听不进去。”徐玉容难掩愁容,“若是将我的梦告诉阿娘,她也只会说我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然后去万佛寺,找最好的高僧给我驱邪。”
现在当如何做,才能避免英年早逝的命运呢?
前几日同姬昀虚与委蛇,姬昀嘴里是一句实话也没有,嘴上说着“朕最疼爱雀奴。”心里只怕是想将雀奴细细地切作臊子。
现下,先要保住外祖母的性命。外祖母在,才能保住她们祖孙三个。
母亲这几年虽是风光,但大多是借了外祖母的光,母亲离了外祖母没有正当理由插手政事。
外祖母这几年年岁渐长,医工请脉得诊断一向是外祖母身体健康。姬昀是如何做到,在执政一年后杀了外祖母的。他定是不能以见光的手段做的,外祖母是他名义上的祖母,孝字当头,他只能使下作手段。
吃,穿,用,无非这三样,姬昀可能在哪里下手呢?他是不是已经收买了未央宫内的医工?若是能再做几个梦就好了。只可惜这几日徐玉容都未再有那样的预知梦。
徐玉容沉思。
“娘子,娘子,收一收手。”青金看着徐玉容心不在焉的模样道。
徐玉容一看,手中的饲料已经全撒了,池塘里的鲤鱼撑得快翻肚了。
“青金,我记得母亲在外头买了一个医女,说是祖上在前朝做过许久,知晓不少宫里的手段,让她随我进宫。朱砂你去把洮河叫来。”
明日随母亲携医女进长乐宫看看姬昀是不是已经下手了,若是已经下手,立刻拔除,再给母亲和外祖母提个醒。若是还未下手,只能是多劝外祖母防范姬昀。
自己再多多试探姬昀,看看能不能让姬昀这只狼,露出狼脚。
虽然现下已经知晓姬昀会对她们祖孙三个动手,奈何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徐玉容还是愁得很。
本以为自己余生,就等着享乐就好了,怎料余生好像很短暂。
徐玉容坐在池塘边,这几日天气晴好,池中荷花已长出花苞,自上游而下的流水穿过太湖石,穿过魏国公主特意找匠人修建的叠骨桥,给徐玉容带来一阵凉意。
徐玉容生在富贵人家,自幼就是娇养大的,怕热又怕冷。
如今是初夏,魏国公主怕太早用冰,对徐玉容身体不好,不宜有孕,总是拘着徐玉容让她少用冰。徐玉容只好躲到池塘边,来避避暑。
“姬昀若是对我不满,也可以回绝了亲事呀。”徐玉容叹道,和姬昀成婚,自己也放弃了许多呐。椒房殿为了保持皇室威严,修得还不如公主府精致。
听说定亲前,西陵郡的郡守送来两个小郎君,年纪同徐玉容相仿,摆明了是献给她的。只可惜,那些时日,母亲和外祖母在忙着同朝臣商议定亲之事,徐玉容都还没见到那两个小郎君,小郎君就被送走了。
若是没有这桩亲事,自己远远地躲到外地去,保证不碍着姬昀的眼。
当初贪恋天家富贵,俊俏郎君,如今是悔之晚矣。
“娘子找我?”洮河到了。
因着魏国公主并不拘着徐玉容发展自己的人手,徐玉容手上还有几个得力的侍从,洮河便是其中之一。
洮河是东陵王叛乱时家破人亡的孤儿,徐玉容见他可怜,便将他带回公主府教养。虽然洮河的身手和能力都不是徐玉容的侍从中最优秀的,但洮河是最忠诚的那个。
徐玉容要交代的事,必是要最忠心之人去办。
徐玉容坐直了身子,“我交代你办一件事,不必太快办好。”
“请娘子吩咐。”
“你先辞去在公主府的职务。然后去东陵郡上弄一个干净的,看不出破绽的身份。你就用这个身份先在母亲封地上安顿下来。造这个假身份,不可用公主府的关系,只你一个,随便你去寻三教九流的人都行,但不能和公主府扯上关系。”
“此事不急,但你一定要办好了,不能留下一丝破绽。等会儿你先去我的私库找朱砂支五百两。”徐玉容的手在石桌上不停地敲击,“若是有人来问你为何离开公主府,你就说在东陵郡打听到亲人的消息,回家寻亲。”
“今日我所言,谁都不能说,包括母亲。”
“诺。”洮河沉默地应下。
洮河就是这点好,嘴严,凡是徐玉容的吩咐领了就去办。若不是入主椒房殿时不能带侍从,徐玉容定是要将洮河带上的。
现在让洮河去做这事,徐玉容是最放心的,若是将来,姬昀真的打算杀了她,也有后路可以走。
不过不到万不得已,徐玉容并不想走这条路。徐玉容对自己有清醒的认识,自己就是喜欢富贵生活,享受不用为生计发愁的日子,贪图享乐。
若是要徐玉容隐姓埋名一阵子,徐玉容尚且可以忍受,但若要徐玉容隐姓埋名,粗茶淡饭一生,徐玉容估计自己过不了多久。
这条是徐玉容最后的退路,只要还有得选,徐玉容并不打算走这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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