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双双如遭雷劈。
她表面装作惋惜道:“真是不巧,臣妾葵水来了,恐怕不能侍奉陛下了。”
“你可拉倒吧,骗谁呢,你葵水是在月底,上月廿五,上上月廿四,顶多提前一天。”沈锋冷笑着把腰带挥得啪啪响,顺手扔到小榻上。
自从觐见了山东官员,沈锋便学会了些怼人的方言。
江双双心里颤抖,语重心长劝谏道:“陛下,您还年轻,政事要紧,千万不要沉迷于温柔乡。”她咽了口唾沫,差点崩泪“陛下,一滴精十滴血啊!”
沈锋骤然回头,脸庞阴冷:“你听谁说的?谁敢在你面前说这些荤话的?”
明明是在村口偷听到的江双双迅速甩锅:“是我爹江丞相。”
沈锋脸上的表情顿时一言难尽,他缓缓吸了一口气,觉得今日过得太过魔幻,他揉了揉额角,“你过来。”
江双双挪着步子,心如死灰。
沈锋半天没见人来,一抬头,发现江双双才挪动了半条砖缝的距离,要放在往常,江双双早就欢呼三声,来个飞扑,像块糖糕一样黏住他了。
心里那颗小石子变大了些,磨得他越发不舒服。
可他不想动,不想告诉江双双他不开心,赌气一样他自虐般看着她百般不情愿地挪到他身边。
沈锋摩梭着江双双的后颈,把她抱到床上,床帘披下,隔着烛火,昏昏暗暗之中,那三枚痣的戾气也被柔和了不少,
他披散下来的发丝落在了江双双的耳际,带来一点点瘙痒。
江双双下意识双手抱胸,紧紧咬住牙齿。
沈锋看到她的反应,淡淡道:“江双双,你不是喜欢我吗?喜欢该是这个态度吗?”
“还是......你有事瞒我?什么事让你改变了态度?”
“不,不是。”江双双放下手,勉力向沈锋露出一个笑。
“那照你以前做的那样取悦我。”
“做什么?”江双双虚弱地问。
沈锋直起上半身,居高临下地垂眼看着江双双,眼睫垂下一片幽深的阴影,带着倨傲与一丝微不可见的脆弱。
“吻我。”他说。
江双双慢慢用手臂支起半身。
冷静,冷静,不要让沈锋看出异常。
一个吻而已,就一个吻而已。
说白了就是肌肤与肌肤之间的碰撞罢了。
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望着沈锋,他的脸一半藏在阴影里,看不清神情,连带着那三枚痣也藏在了黑暗中。
这时的沈锋像极了她的故人。
她觉得手腕上的串核桃的红线变得灼热,勒得她生痛。
若说失忆时,她把沈锋当作自己喜欢的人,是无心之举,如今她恢复了记忆,她再吻他,她心里到底会想的是谁?
江双双哆哆嗦嗦地停滞在半路,她低下头。
她做不到。
“陛下,臣妾今日有些疲累,要不......”
沈锋俯下身子衔住了她的唇,江双双的胳膊支撑不住,她倒在床上。
沈锋一点一点亲吻着她的脸颊,带着怒火,没有丝毫爱意,他的眼睛冰冷地像两块琉璃,打量着江双双的表情。
他吻她的脸颊时,她没有动情。
他咬她的耳际时,她没有动情。
他吻她的唇畔时,她亦没有动情。
她没有动情,她没有动情,她没有动情。
江双双尴尬而僵硬地躺在床上,宛若一块没有感情的石头。
沈锋抬头望着江双双,心里燃起一股想要毁灭世界的狂怒,他想质问江双双,她到底怎么了。
可是不能质问,质问会让她以为自己在意她。
在意是爱。
他不爱她,一点儿也不。
沈锋终于停了下来,他双手撑在江双双头两侧,紧紧抿住嘴。
“你睡吧,朕还有折子要批。”沈锋漠然起身,穿戴整齐。
“既然想要禁足反省,不如改为一个月整,更显得诚心,此番禁足,不准出殿门一步,亦不准让旁人进入。”
江双双等到殿门轻响,沈锋彻底走后,才回过神来。
沈锋很少亲她的。
她还记得他们成亲那日,沈锋脸又红,语气又凶地说:“既然你我已成亲,那必定要有夫妻之实,为皇家延绵子嗣,开枝散叶,你不要不识抬举。”
她那时心里还以为沈锋是个温润公子,又听他讲“延绵子嗣”“开枝散叶”,说话如此老道,便双脚内八,娇羞作鹌鹑状,等着沈锋上前。
等了半天,却听见卡兹卡兹的声音,抬头一看,发现那厮一副凶恶相在啃桌上的点心。
“陛下是饿了么?”
沈锋叼着点心抬头,眼里残存着怕夺食的警惕神色。
“这桌点心起码值一百两银子,现在不吃,不就便宜了那群每日吃白饭不干活的死太监了吗!”
江双双等了又等,暗示道:“陛下,您刚才说的延绵子嗣......”
沈锋一摆手,“旁人成亲不都这么一说,你别坐着了,把床上扔的桂圆,花生收一收,擦擦还能吃。”
沈锋抠搜得令江双双的少女心稀碎。
她气鼓鼓地塞了满满一嘴花生,咕叽咕叽地费劲嚼。
后来沈锋不喝酒,江双双像气炸了的河豚说这是合卺酒,红着眼让沈锋喝,沈锋喝了半壶,江双双喝了半壶,喝得两人脑袋都不甚清楚时,江双双揪着沈锋的衣领,踮着脚亲他,两菜鸡的牙齿磕磕碰碰,全是一股糕点味和花生味。
沈锋气红了脸,伏在桌子上,弓着背,紧紧抓回自己的衣领,大声喊:“你别碰我!你别碰我!”
江双双也气哭了,她一喝醉就爱哭,眼泪鼻涕沾了满脸。
她狠狠把沈锋拽了回来,哇哇哭着喊:“我就碰你,我就碰你,你凭什么这么对我,你不是喜欢我吗,我们不是早就相互喜欢了吗?”
......
江双双想到这,忍不住抱住头,太尴尬了,尴尬到她想扣脚。
沈锋从一开始就不喜欢她,原来都是她死皮赖脸。
江双双沉沉地望着床顶那一圈繁复的花纹,心里想:如果没有恢复记忆,她和沈锋应该也不会走到头。
这五年,她过得太累了。
——————
“所以这两日并没有人在皇后那里说些不该说的话。”沈锋冷冷说道,“丞相那边呢?最近可有异动?”
“江丞相好像有意让他的千金江蓉碧参加今年的选秀,只是这事还没告诉皇后娘娘。”
“这个女儿,那个女儿,江白怎么这么多女儿。”沈锋放下笔,捏着眉宇问“朕总记着他好像只摆过一次千金宴,怎么有两个女儿。”
“好像是因为皇后娘娘八字冲,所以被送到道观教养及笄后才归家。”
沈锋轻哼“呵,迷信。”他重新执笔,在折子上狂放批下赤色的几个字:写的什么玩意,复又对小安说道:“去查,哪个道观,请的哪门子道士,住了多少年,统统查清楚!”
沈锋坐在厚重而宽大的黑檀木桌之后,身后挂着十几幅先祖亲笔的书法,一张张被精致裱好的纸页上,都写了三个字。
为君难。
小安偷偷望了眼那些字画,总觉得如雪崩般倾覆在沈锋身上,压抑不堪。
“小安,朕问你,你觉得人会变吗?”沈锋突然问。
“陛下,奴是太监,不懂的。”
“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他本不该问小安,小安比他还小,又懂什么呢?
可他没有奶娘,没有个带他长大的老太监,娘又死得早,从小就没人喜欢他,他也不知道该问谁?
人会变吗?
突然就不喜欢了。
可能吗?
他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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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双双禁闭刚结束一天,江丞相便急着入宫觐见。
她险些以为江白有什么心灵感应之类的东西,窥探到她恢复记忆了,但实际上江白进宫为的是江蓉碧。
江白内心很是崩溃,五年前,他本来以为沈锋做不了多久皇帝,又舍不得让自己的亲女儿守寡,索性从族谱上找了个旁支的旁支的出三服的亲戚代他女儿嫁给沈锋。
谁能想到一年又一年,沈锋就没倒台,皇位和被铁水浇了一样,眼看着自个的女儿年纪也大了,原本议亲的对象也阴差阳错被沈锋砍了,江白舍不得女儿低嫁,江蓉碧本身也心比天高,索性就想送进宫来。
他想到像江双双这种粗俗不堪,不通文墨的女人入了宫,头三年都吃得油光满面,他女儿才情,品性样样不输,肯定能更受宠爱。
江双双听完,望了眼江白身后的江蓉碧,姿态窈窕,动若拂柳,尤其是那张脸,长得和沈锋的表妹有七成像。
大概是感受到江双双的眼神了,江蓉碧低着头,娇羞一笑。
江双双心中鼓掌,她怎么就没想到这点呢?与其循序渐进地慢慢冷淡,还不如索性让沈锋转移注意力来得快一些。
她点点头,对江白道:“选秀还得等两个月,择日不如撞日,不如今日就把妹妹留下吧。”
江白本还担忧江双双会心生嫉妒,推辞一番,没成想她答应得如此爽快,顿时慈祥一笑,摸着江双双的头,“这才是我的乖女儿。”
江双双表面笑呵呵,内心砸爆江白的狗头。
江双双在江府待过几个月,这几个月几乎与江蓉碧朝夕相处,学习正经千金的礼仪。
所以,她深切地知道江蓉碧有点傻。
傻在她竟然真的以为江双双是她姐姐,真的以为江双双在道观里潜心修行了十七年。
多少个日月,江蓉碧背着江丞相,偷偷抱着枕头来找江双双,瞪大眼睛求教仙术。
多少个日月,江双双和江蓉碧在被窝里扭着手念麻利麻利哄。
如今,约莫江蓉碧也应该知道真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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