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将暗,凤栖宫的奴才便将八角灯笼用细杆挑起挂在檐下银钩之上,一点点黄色光芒慢慢融成一片,将整个紫禁城照亮。
江双双心绪不定,早早与沈锋身边的太监打听,得知沈锋早朝刚下便出了宫,至今未归。
她紧紧揪住十指,心里迷迷蒙蒙开始回想起张小斐来。
她渐渐懂事后,才听懂村里人的风凉话。
她爹一直并未续弦,家中只有她一女,因而受尽村上人的耻笑,有时不敢说大人的不好,便来寻她的错处。
而与她相反,张小斐则越发受尽村中人的欢迎,他个头猛窜,脸也长开了,相貌竟比刚搬来时更加俊秀,与村中一干后生相比,活脱脱若两个世界的人,一个天一个地。
这种鲜明的对比无疑让江双双幼小的怀春之心受了伤,但她倒也不是爱哭哭艾艾的人,反而化悲愤为动力,抡起拳头,谁敢说她是赔钱货,说她爹断子绝孙,她便扑上去猛追猛打。
村中有人封她为铁手,不是因为她手硬,有力量,而是因为她见什么拿什么,毫不嫌弃,砖头,石头倒也罢了,□□,臭虫也还凑合,最过分的是,这厮竟还拿驴粪蛋打人,如同火铳连发,蝗虫过境,骂人者被打得皆闻风丧胆。
正当江双双蒙着面罩,双手满握“武器”,“呀呀呀呀”地冲上去时,转头就看见刚下学堂的张小斐诧异地看着她。
她一时呆愣,被人抓住头发,左右开光连扇了几个耳光,打人的婆娘骂骂咧咧道“没个人样的赔钱货,你爹死了看你还能能耐多久,今天我替你爹来管教管教你!”
她立马转过头和那婆娘厮打,不敢看张小斐的表情,心中虽羞愤被心上人看到自己的丑态,往日的和顺温柔都得白费了,但又杀红了眼,心想妈的,今天非撕烂这老阴贼的嘴。
张小斐却没有厌恶,没有闪避,反而上前拉住了江双双,江双双又白挨了那婆娘的几脚,想往前冲,但顾及着张小斐,只得被他拉远。
两人站在一处田埂上,江双双才发现张小斐干净的袍子上沾上了几处污迹,拉她的那只手也脏的不像样。
她羞得低下头,又撞见自己沾满泥灰,开线的鞋子,和张小斐干干净净的鞋子,她一愣,似懂非懂般心头一刺。
张小斐自然不知道她的心中所想,他擦干净手,叹口气,半是责怪半是亲昵地说“你啊你啊,干嘛和那些婆子置气,若不是我来得巧,今天你还能脱身。”
他笑了一声,“你瞧你,都成小花猫了,走,和你斐哥回家,到时候就说是咱俩闹着玩,弄脏了衣裳,不然你爹爹定要怪你。”
江双双像锯了嘴的葫芦,竟也找不到机会替自己分辩,呆呆地任由张小斐牵着袖子把她带回家。
临近家门,四下无人,张小斐回头望着江双双,抿着嘴笑道“你怎么今日呆了,斐哥还指望你后天给我送行去乡试呢,唉,也罢,我就不奢望你的临别礼物了,倒是我有个小玩意送你。”
他递给江双双一个手串,红绳编制的手串,上面系着个文玩核桃,江双双摩梭到核桃背面有字,想要一探究竟,却被张小斐按住手。
“虽说我也送了他人核桃手串,可只有双妹你这枚上有东西。”
张小斐轻笑一声,两只桃花眼风姿潋滟,他凑近到江双双耳畔,“现在别看。”
“核桃上刻的啊......”
“是斐哥的心”
江双双怔住,张小斐放开手,摸摸鼻子,“双妹,我先走了。”
江双双摸着核桃串,悸动到手指发僵,核桃背面刻着二字,俊秀小楷,笔锋绵绵。
“成双。”
成双成对。
是斐哥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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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
江双双被造作的咳嗽声惊回神,看到满脸通红的沈锋故作镇定地进殿,大马金刀地坐在她对面,放下一壶酒。
江双双一个激灵,深吸一口气,等着沈锋发落,却无语地看到沈锋的指尖颤抖得比她还厉害。
两人沉默相视着对抖。
“陛下,您......”
“喝酒。”
“这酒是您今日出宫所得吗?”
江双双的话不知触了沈锋那根神经,他的脸惊人地出现了羞意,简直铁树开花。
江双双暗想,莫非他在外面遭了什么奇遇?但看他这副模样,应该是没看核桃上的字,不然合该大发雷霆才对。
江双双思量着如何向沈锋套话,把核桃串要回来,不经意间却被沈锋灌了几杯酒。
酒味不浓,倒甜丝丝的像水果一般,江双双便也不以为意,任由沈锋替她倒酒,偷偷套沈锋的话。
“陛下,不知可否见到臣妾的一串手串,今早还在手上,谁知起身后便丢了?”江双双废了一番口舌,终于拉到正题。
沈锋却出人意料地顺从,直接从袖口掏出手串,放到一边,竟然没讲些手串真烂,品位真差的日常讽刺,反而一副心不在焉,魂不守舍的模样。
江双双看到手串,心定下来,便起身为沈锋斟酒,打算哄他几句,让他赶紧回乾清宫。
一阵幽幽香味却从沈锋身上传来,沈锋向来不喜香料,何况那香味混杂,掺杂廉价脂粉头油味。
简直可以想象那一群娇笑女子的胭脂红唇。
是花楼里的味道,沈锋去了花楼。
江双双如置冰窖,她不敢相信地望着沈锋脸上的“回味无穷”,简直令人无比恶心。
她与沈锋相处五年,竟然头一次知道沈锋还会做出如此下作之事,发妻冷淡一次,便迫不及待去**?
江双双放下酒壶,心中又一次为自己恢复记忆而庆幸,如若她还傻傻痴爱沈锋,此刻该有多难过......
她怒到双手发颤,全然忘了还在桌上的核桃串,那股怒意竟然化作怪火燃了她整个身体,烧得她头脑发晕,她力不支地撑住桌面,却耐不住沉重的身子拉得她滑落。
“江双双,你感觉怎么样?”
沈锋双手撑住她,把她抱在怀中,脸上是少见的难为情与紧张。
他虽然懂人事懂得早,但也从不屑在荤事上钻研。
此次出宫,沈锋找了几个化名结交的旧友,侧面打听七年之痒如何化解,在抡起拳头揍了一个满口胡话打媳妇的人,又骂了几个嘴里不干不净的人,终于明白了“床头吵架床尾合”的道理,他不求甚解,不耻下问地听了许多技术操作,情调渲染,言语烘托的知识,瞬间顿悟。
原来此事竟然如此重要,又需要趣,又需要新意。
于是沈锋被哄得迷迷蒙蒙地去花楼买了助兴的酒,像一个刚学有所成的学生打算立马回宫考个上佳的成绩。
只是,他虽聪颖,学什么都一点就通,如今却不知所措起来。
江双双摸着沈锋的双臂,竟然觉得清凉无比,正好解了自己的燥热,她忍不住贴近沈锋,脑子却挣扎着保持清醒。
她渐感不对,咬着牙道“你给我喝了什么,酒里放了什么?”
沈锋忍不住轻轻亲江双双的额头,两人的脸都通红一片。
“他们说,是丈夫让妻子开心一点的酒。”
“你以后不许再说‘五年总会倦怠’这种鬼话,这都什么屁......”沈锋住了口,想到今日那些人说的言语烘托技术:要柔,要哄。
他忍住天性,把自己平日里的语气放柔说道“我虽不喜欢你,但是你是我的妻,我......”
沈锋突然止住,他抱着江双双,如同抱着一个火炉,他渐感不对,看到江双双额头豆大的汗珠,和一双愤恨的眼睛。
“沈锋,花楼的姑娘还满足不了你吗,非得给我下药,你真是恶心。”
沈锋呆住,江双双何尝用那种冰冷的眼神看过他。
“恶心至极!你给我滚!”
江双双挣扎起身,如强弩之末狠狠抽了沈锋一个耳光,接着软软倒在地上。
沈锋接住江双双,向门外吼“传太医。”
酒合该是没问题,他也喝了那酒,怎么也没江双双反应如此激烈。
他慌了神。
一滴血从他下巴滴到江双双脸颊,他才意识到江双双的指甲划破了他的脸。
此为大逆不道之举,若被人看见,江双双必遭惩戒。
沈锋一手托着江双双,一手撤下头冠,将头发遮住半边脸,正好盖住了那三枚痣。
江双双的理智早就魂飞天外,身上一阵热过一阵,沈锋简直就如一块诱惑的冰块,把她的意识全蒸腾尽了。
她意识全无,全靠直觉行动,紧紧抓住沈锋,睁开眼,眼前的人满眼忧虑,全无一丝戾气,她昏昏沉沉地想这人是谁,下意识去搜寻那三枚痣,却搜寻无果。
如此忧虑的神色,宛若替她拉架牵她回家的张小斐。
江双双被一片燥热催动,狠狠扣住沈锋的头,吻上他的唇,去探他口中的清凉。
‘张小斐’温柔地拍了拍她的背,如同确认她的判断,又如同安慰与鼓励。
江双双眼睫顿湿,哽咽道“张小斐,你终于来看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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