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不知道在精神陷阱里被困了多久，地坑里的乱战都已经结束了，昏暗无底的地坑静悄悄的，除了漂浮在空气中浓重的血腥味，以及斜插在乱石中的残肢断臂外，就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说不清楚这战是打完了，还是因为有不速之客抵达而强制终止了。

为什么异形没有直接将他们吞噬？情况好像越来越复杂了，但不管原因是什么，现在最紧迫的事情就在眼前——异形开始入侵尸胡山了。

温塔丽捡起藤蔓，收拢在一起打结，又把弹弓捡回来拍了拍上面的灰尘：“走吧，乱战结束了，我们出发。”

凤阎和鹫兔先后换成了拟态大鸟，温塔丽抱住凤阎的漆黑鸟爪：“韩晋，走了！”

韩晋提着行李包，还木愣愣地盯着地上那颗恶心的鸟头。

温塔丽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看到那颗血淋淋的鸟头瞳孔已经爆裂，那断裂的脖颈处仍是被生生扯断的肉丝，之前看到的蠕动的细虫仿佛只是错觉。

“韩晋？”她又喊了一声。

韩晋回过神来，揉了揉眼皮，抬腿走过来。

“你怎么样了？”温塔丽问。

“很混乱。”韩晋摇了摇头，皱着眉，“为什么我们没有被吞噬？”

这次是四人都被精神控制了，异形要吞噬他们易如反掌，可是他们并没有被吞噬，温塔丽是最先清醒过来的人，她醒来后没有发现异形的踪迹，确实很诡异。

这次的精神控制是隔空完成的，因为本体不在这里，所以没办法对他们造成实质伤害。

但换个思路，如果异形已经强大到隔空都能控制他们了，又为何不等实体抵达尸胡山以后再将他们一网打尽，还要这样打草惊蛇？

当然，有可能异形根本就没长出脑子，思考不了那么多问题。

又或许……

出于某种诡异的直觉，温塔丽说：“或许不是异形追上来了。”

话音刚落，凤阎扇了扇翅膀，酷酷地说了句“抓稳”，就带着她一个俯冲破开了昏沉的雾霾，直直往地坑里扎去。

温塔丽自觉自己的胆魄已经练出来了，她都没觉得惊慌。

地坑比她想象中更深更大，嶙峋石块堆叠出不平整的地面，现在堆积着一摞一摞的尸山，错落着蜿蜒成河的血流，目之所及是满地稀烂肉块，浓烈的血腥味非常刺鼻，还夹杂着一种腐烂败坏的恶臭。

种种迹象表明这场领地争夺战已经持续了很久。

凤阎带着温塔丽悬停在半空中。

“呕！”背后传来韩晋的声音，是鹫兔带着他跟着下来了。

“不是说入乡随俗吗？”温塔丽往后看了一眼，这句话倒是没有任何讽刺意味，因为地坑太血腥肮脏，她反而出奇镇定，就像是屠夫进入一个破败的屠宰场，麻木了也就无所谓了。

什么战争？什么和平？

生前就不关心的事情，没理由死了还生出些慈悲心。

救世主？还是别人去当吧！

温塔丽环顾四周，用极其有限的视力在地坑里搜寻，她只是觉得奇怪，这里好像根本就没有活下来的部落？

“你猜对了。”凤阎说，“不是异形追上来了。”

“精神系异能？是进化种？”鹫兔的声音充满了愤怒，他在起伏的尸山血海里看到了雌性的尸体，“可恶！”

那是一位怀孕的雌性，她睁着两只空洞无神的眼睛，脖子以下的部分是被尖锐鸟喙啄断的。

如果是单纯的异形袭击，这里不会留下遍地尸体，而翼族自发的领地战争不会殃及雌性和幼崽。

这说明地坑里的翼族被某种东西控制了精神，做出了自相残杀的行为。

“这不是尸胡的地界吗？为什么会有精神系异能者？”鹫兔转头将滔天愤怒发泄在了凤阎头上，一双翅膀呼呼狂乱地闪动着地坑里停滞而腐臭的风。

凤阎根本没有理会他，扇动翅膀丢下淅淅沥沥的火球，将地坑里的部分尸块焚烧，在浓烈的烟雾中低头问温塔丽：“会觉得难受吗？”

温塔丽摇了摇头，味道的确难闻，但她还能坚持。

进化种。这是温塔丽第二次听到这个词语，第一次是在女床部的地牢，她当时出于警惕，摁下了自己的好奇心。

“什么是进化种？”她问。

“是……”

凤阎噎了一下，就好像这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所以在他对亡灵岛的介绍中，对“进化种”只字未提。

韩晋替他解释起来：“凤阎就是进化种，对应鹫兔就是原始种，星际战士流浪至亡灵岛，为了生存被迫进化成翼族的，叫做进化种，由进化后的翼族一代又一代繁育而来的，叫做原始种。”

“进化种保留着他们各自的星系文明，只把亡灵岛当做一个失落领域，千方百计想要离开，甚至不惜以毁灭亡灵岛为代价，而原始种则将亡灵岛当做家园，不会有想要离开的念头。”

“一代一代繁衍下来，原始种和进化种出现了分歧，在一次又一次的灾季后，现存在亡灵岛的进化种已经少之又少了，很多原始种开始不服从进化种，想要推翻他们的统治，所以原本由进化种统治的亡灵岛开始分裂，出现了许多由原始种组成和统治的部落。”

“原始种是绝对不会残害雌性的，这是写入了基因的法则，但进化种……不一定。”

韩晋作为旁观者，说得不偏不倚，足够客观。

鹫兔轻哼一声：“你懂得还挺多？”

韩晋不满又无奈地说：“又不是只有女床部有通识者。”

鹫兔喷出一鼻子气，喉中溢出不屑的音调，不愿意和他计较什么，转而将矛头对准凤阎：“这是你的领地，你不管？”

“不管，就算是进化种做的又怎么样？”凤阎沉吟一声，没有情绪起伏的声音冷漠至极，“这是一位强大的异能者，尸胡部落无权干涉他的自由，你想成为这尸山里的一部分的话，请便。”

鹫兔显然不认同他的理念：“可是你居然纵容精神系异能……”

“韩晋，过来，或者你想跟着他一起填尸山？”凤阎打断他的话，降低了一点高度，身上的火焰也随之熄灭了一点，方便韩晋从鹫兔的爪子上跳过来。

他们离地还有些高度，就算失误，他也来得及抓住他。

凤阎对鹫兔的死活漠不关心，而鹫兔热血少年，见此惨状，就像是被血海仇恨冲昏头脑的激进分子。

他恨声道：“是，我就不该奢望你这种进化种会对翼族产生什么慈悲心！”

凤阎懒得辩解。

水火难容的两人生动形象地为温塔丽解释了一下，什么叫做原始种和进化种的分歧。

进化种有着与生俱来的傲慢，而原始种又有着根深蒂固的偏见。

无解。

韩晋叹了口气，从鹫兔的爪子上站起来。

“跳吧！”温塔丽摊开掌心也已经做好了准备，就算凤阎没去捞他，她也能用藤条捞住他。

韩晋做了个起跳的姿势。

“你还真要走？”鹫兔更不爽了。

韩晋理所应当地“啊”了声，说：“不然呢？你觉得你的一腔孤勇能杀了里面的那位异能者？”

再说了，翼族死不死活不活，跟他关系也不大呀，他不是原始种，也不是进化种，他纯纯只是一个突然掉进亡灵岛的可怜虫。

鹫兔：“……”

韩晋说着便一跃而下，很稳当地跳到了凤阎的爪子上，温塔丽怕他平衡感不好，还伸手拉了他一把，但其实好像没有太大的必要。

“我也是练出来了。”他拍着自己起伏的胸口呼出口气。

温塔丽笑了一下。

凤阎扇动翅膀，又落下几颗大火球，转身往上飞，他虽然嘴上冷漠，但明显是放慢了速度，等着鹫兔自己想明白后跟上来。

虽然是进化种，想回到星际不假，但一个秉持着“不吃同类”的原则的部落领袖，也并非是滥杀无辜之辈。

“啊！”

背后突然一声痛呼，温塔丽和韩晋齐齐回头，往声音来源处看。

脚下，凌乱的尸块被大火焚烧得噼啪作响，阴森恐怖的地坑被凶猛火势照亮。

鹫兔已经化成为苍白的少年，茫然无措地站在那汹涌澎湃的火海中，他脚下踩着腐烂的肉泥，踩着粘稠的污血，伤痕累累的身躯在剧烈颤抖。

躺在他面前的，是一只惨死的游隼。

死不瞑目。

翼族的亡灵形态比类人形态大数倍，鹫兔此时就像一个仰望雕塑的孩子，他麻木地回过头，那双幽蓝色的眸子闪动着火焰，跟着**的风跳动。

糟了！

一个非常不妙的念头从温塔丽心中一晃而过，她张开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听得少年一声撕心裂肺的咆哮：“凤阎，我要你偿命！”

话音刚落，鹫兔化身雕鸮大鸟，展翅而来，凤阎降低高度，将温塔丽和韩晋丢进翻涌的火海。

两人落地还没站稳，两只大鸟便绞缠在一起。

漫天灰烬中，红的白的交织着，分不清是鹫兔的鲜血，还是凤阎的火焰。

几个回合后，两只大鸟双双坠进尸坑，火海中更加分不清战况。

这场架，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类只能袖手旁观。

“那个……”韩晋咳了声，“你要不要，让凤阎……”

“不要！”温塔丽无情地收回视线。

鹫兔太冲动了，此时更是完全失去了理智，她如果要求凤阎手下留情，更会激怒叛逆的少年，对凤阎也没有任何好处。

孩子记打不记吃。

是尸胡部的领地又如何？这场杀戮并非因尸胡部而起，没理由要凤阎来承担罪责。

温塔丽一脚踩进血海，秀眉微微蹙了下，很快收敛，面无表情地向那只游隼走去，韩晋轻叹了口气，默默跟在她身后。

是女床部的？是花梨鹰还是鸭虎？温塔丽显然认不出来。

但无论是谁，以拟态形式泯灭？可怕——他是被瞬杀的。

耳边，爆裂声此起彼伏、杂乱无章，其中还掺杂着若有似无的呜咽声，怪恐怖的，像是风啸，也像是鬼嚎。

身后，两只大鸟已经彻底淹没在了无边的昏暗和高耸的尸山中，温塔丽环顾一圈，视线缓慢收回，继而在左侧徘徊。

温塔丽摊开掌心，悄无声息地催发藤条：“好像还有生还者？”

韩晋屏住了呼吸，循着那个方向看。

温塔丽再次踏进烂肉污血中，两人一起走过去，越走近，那奇怪的动静越明显，声音来自一座高耸的尸山，声音被埋在底下，嘶哑、脆弱，微不可闻。

韩晋抬起手，憋着气去挪动面前的一具拟态大鸟的尸体。

被污血沾染的鸟羽隐约还看得出华丽缤纷的色调，这只鸟的体型并不大，但鸟腹胖乎乎的，就算被开膛破肚，整只鸟也呈现出一种圆润可爱的感觉，像雀形目下的花彩雀莺。

温塔丽果断出手，帮着韩晋把尸体挪开，藏在尸体下的爬虫窸窣四散，透明蛆虫成团蠕动，来不及躲藏。

而鸟羽下，被血糊糊的肠子缠绕着的肉块，“哇”的一下哭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