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李天唯再次来到离离的门前。昨夜的担忧挥之不去,离离那曾经健康鲜活的面容在他记忆中已经模糊,取而代之的是昨天那疲惫不堪的样子。他还清晰地记得,当他握住离离的手时,那纤细得令人心疼的手腕。
抬手两记叩门,动作干脆利落,门开了,迎接他的是离离不耐烦的睡眼惺忪,“做什么?”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倦意。
“你是没睡还是醒了?”李天唯判断着,看起来应该是刚睡下去没多久。
“仪器呢?”离离问,但是手紧紧抓着门把,显然无意让他进门。
一股刺鼻的福尔马林气味从屋内飘出,李天唯皱眉,目光越过离离想要一探究竟,但离离迅速用身体挡住了他的视线。
“仪器一会我会叫人送来,你到底在做什么,连我都不能进去看?”李天唯问她。
“和你无关。”离离说。
“怎么会和我无关?”
离离又那副冷静的样子,说,“我爸把所有资料都交给你,想让你加入,你呢?把实验室弄的一团乱后什么都没看不是吗?现在又觉得和你有关了?”
“离离——”
“别显得你好像很关心我,你对我只是控制欲,从小管到大,现在不管不舒服,”离离挥手打断李天唯的话,“我不怪你,毕竟你有你的事,而这是我们家的事,好了,我要睡觉,仪器到了打电话。”
“离离!”李天唯把手拍在门框上,膝盖顶了上去,阻止她关门的动作,“你怎么变成了这样,什么是我对你是控制欲,我是关心你,我不想看着你越来越奇怪,你看看你把自己搞成什么样了!”
离离突然对着他的小腿踢了过去,李天唯条件反射般地闪避,但这一瞬间的松懈让离离抓住了机会。砰的一声,门在他眼前重重关上。
“离离!”李天唯恼怒的砸了两下门。
被李天唯这么一打岔,离离的困意一扫而空。她机械地吃了两口送来的早餐,然后随手将盒子丢进垃圾桶,食物的味道在她口中索然无味。
她知道自己有点怪,从那个山中小院离开后,她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仿佛灵魂的一部分在那个夜晚被人硬生生地剥离,永远地留在了那里。
而那个人是谁,她知道,清楚的知道。
那两个字她却一辈子都不想再提,永远不想再看到。
离离从未想过爱情会如此伤人。回来后的那个夜晚,她曾在浴室里蜷缩了整整一夜,妄图冲刷掉那个人在她身上留下的每一丝痕迹。
可是当晨光熹微,她才发现,除了嘴角的淤青,那个人根本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任何实质性的痕迹。
根本什么都没有。
可明明是自己第一个这么喜欢的人,喜欢到想与他一起就那样住在深山里,远离尘世。
就算这份感情是青涩的是没有理智的,可初恋总是真挚炽热的,更何况还包含着幼时的雏鸟记忆,
他怎么能……怎么能呢……
离离双手捧着脸,想要哭泣来宣泄内心的痛苦,却发现眼眶干涩,一滴泪都流不出来。
她不喜欢爱情了。
也许将来她会和某个人结婚,生儿育女,会尽心尽力地爱护自己的孩子,但是,离离想她不会再爱一个人了吧。
爱情就像一场无法控制的实验,没有标准流程,无法验证结果,更不存在对照组。
它不讲道理,充满变数。
她决定从此以后,要远离这种不可控的东西。
一觉醒来后,仪器还没送来,离离只得又打电话去催,李天唯不置可否,只说知道了。
她放下电话的一刹那忽然觉得有些无助,想起母亲当年曾说,“我什么都做不好,自然什么都不用做。”
现在想来,这句话里包含了多少的无奈。而离离现在深切的体会到了这份无奈,她如果剥除了李天唯与父亲,可以说在北平举步维艰。
还好,有父亲。
可是重庆那边的电话很难被转接到,徐以秾一直忙于大小会议,一刻都没有闲下来,一直在商讨着几个月后的某件大事。
她烦恼的坐到沙发上先是翻看了最新从美国发来的学术周刊,她现在卡在了一个点上,如果不借用蛊虫活性来保存的话,就得把内脏取出,分部保存。
可是光是保存不腐是简单的,要是想要同时在不腐的情况下继续模拟活人的内环境就太难了。
低温不能导致冰晶损伤细胞,器官代谢又不能缺氧。
这简直是死胡同啊!
也许爸爸的研究方向并没有问题,离离开始怀疑起自己。
咖啡被打翻在报纸上,棕色液体翻到的地方有一块文章,巧合到让离离觉得是命运的指示。
六国饭店要举行一场医学会议,关于战后遗传学研究方向的,会来不少有名的教授。
这是她的好机会,她准备到时候将自己的疑问向那些专家教授提出,也许会有收获。
虽然定了好几个闹钟,但是由于她睡的太少,硬是压着点才到的会场,亮出高价购买的入场证件后,才得以进去听讲。
老实说,几个专家说的都不怎么样,还不如她自己看书获益良多,当她昏昏欲睡的时候,最后一个上场的是一个子矮小的中年男人。
精瘦的面容上闪烁着一种近乎神经质的光芒。当离离准备起身离开时,这位自称山田博士的男子开口了。他的国语带着浓重的东北口音,生涩而古怪,但内容却令离离瞬间提起了精神。
"我是山田博士,主攻器官移植,"他开门见山地抛出一个问题,"如何才能将尸体保存得尽可能接近**状态,以便科学家进行研究?"
她立刻全神贯注地听完了这位貌不惊人的学者的全部发言。
会议结束后,趁着主持人忙于社交活动之际,离离借口找山田博士签名,直接向他提出了自己的疑惑。山田博士示意保镖退下,两人开始交谈
而后离离带着一沓资料回到家里,整理了今天在会场做的短暂交谈,博士提出了使用一种酶,可以大幅减少缺血再灌注损伤,以此在细胞表面再形成细胞保护剂,这样一来就能稳定细胞膜在低温环境下的流动性。
类似创造出一个可以渗透到细胞内的微型氧气载体来。
这有些过于超前,离离虽然理解但觉得匪夷所思,可是科学就是这样,如果有实验数据,那么再玄幻都可以解释为“进步”。
博士的确拿出了不少突破性的实验数据,并且自称有一种改良的器官保存溶液。
两人约定之后再找个时间点碰面,深入探讨一下。
之后几天都约在戚老板的饭店,两人科研就着咖啡,一坐就是一整天。
越说离离越觉得这个方向可行,
“但是,”山田博士说,“现在就缺少一种蛋白,如果有这种蛋白我们就可以把保存时间从几小时几天延长到一年,甚至更长!”
离离凝视着山田博士的双眼,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话。那双眼睛里闪烁着一种难以名状的光芒,既有科研人员的求知欲,又隐含着某种莫名的急迫。
“这种蛋白我想应该你们医院里有。”山田博士缓缓说道,声音里带着期待。
“我们这里的医院怎么会有那个?”离离开始疑惑了,
山田博士急切地解释道:"你之前提到过,你们医院里有那些仪器,你也经常使用。我推测,这种蛋白应该也在那里。"他说这话时,明显在搜索合适的词汇,语言显得有些生涩。
离离之前为了省去某些事的解释,就说自己在军部的医院里做研究。
她敏锐地注意到,每当谈论实验时,山田博士的表述都非常流利,但一旦涉及医院或军部,他就开始结巴,词不达意。
她试探性地问道:"你是想进我们军部医院做实验?"离离特意强调了"军部"二字,语气中带着明显的重音。”
听到这个问题,山田博士如释重负地点头,摘下眼镜擦了擦,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山田博士继续说:"我知道军部管理严格,不允许外人进入。但是,你可以每晚偷偷带我进去,我们一起研究溶液。"他用祈求的眼神看着离离,干枯的双手紧紧握住她的,"真的已经到了最后关头,就差一点点,一点点!拜托,拜托了!徐小姐!"
“好,那今晚我带你进去。”离离也露出了欣喜的表情,“你今晚带好你的所有资料,我带你进去,但是一切都得听我的,我说走就得走,知道吗?”
山田博士立刻点头,他的双眼中燃烧着热切的火焰,似乎一刻都等不下去了。
夜幕低垂,接近零点,离离与山田在约定的地点见面了,那是一处离军部还很远的仓库附近。
山田很奇怪,他用东北口音浓重的国语询问,“徐小姐,您让我到这里见面为的是什么?据我所知这里离军部还很远。”
离离凑近山田,压低声音说:"当然得先给你伪装一下才能进去啊!"
山田恍然大悟,连忙放下手中紧抱的公文包,接过离离递来的白大褂。然而,他捧着白大褂迟迟不换,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离离疑惑地问:"怎么了?"
山田博士深情地注视着手中的白大褂,声音微颤:"您有所不知,我已经很久没有碰过这件圣洁的衣裳了。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比它更美丽。它容不得一丝瑕疵,它象征着——"
离离有些焦急地打断他:"别啰嗦了,赶紧换上吧。"
"是,是。"山田博士连连点头,恭敬地说。
换好衣服后,站在离离面前的已然是一位模样标准的医生,离离不禁赞叹,“你很适合这套衣服。”
山田扶着镜框,眼睛有些湿润,微微向离离鞠躬。
“噢,你的资料带来了吗?山田医生。”离离的称呼转折的极其自然。
原本听到资料就开始往后缩的山田,忽然听到对自己的称呼,他愣了愣,对离离投去的眼神多了些复杂的情绪,“带了。”
“给我看看,我确定一下是否真的有必要动用到军部的实验室。”离离很自然的伸出手。
山田犹豫片刻,摸了摸白大褂,终于一咬牙将资料递给了离离。她慢条斯理地解开资料袋上的棉绳,抽出一沓文件,仔细翻阅起来,眼中泛着兴奋的光芒。
就在这时,刺目的强光突然从四面八方射来,离离和山田瞬间失明。沉重有序的脚步声急促逼近,伴随着枪械碰撞的清脆声响。
离离手中的资料被粗暴抢走,她快速举起双手准备下跪,但腹部已挨了一记重拳。剧痛袭来,瞬间失去意识,痛苦地倒地蜷缩,冰冷的手铐随即锁住了她的双手。
魁梧的西装男将两人拽起,粗暴地推搡着往外走。离离艰难地扭头,与同样被制服的山田博士四目相对。
山田的眼中闪过痛苦和歉意,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暗示。离离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眼神,心中顿时明白了什么。然而,这短暂的交流仅仅持续了一瞬,她便被推入了一辆黑色轿车。
车门"砰"的一声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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