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澜接过药盅,指尖无意擦过对方手背。江映雪腕骨一颤,药汤险些泼洒,却见沈清澜已低头抿了一口,眉心微蹙:“苦。”
“良药苦口。”江映雪从袖中摸出油纸包,层层剥开是蜜渍梅子,甜香混着药气在两人鼻尖纠缠,“沈大小姐若怕苦,何必学我尝百草?”
“我是怕你毒死自己。”沈清澜拈起梅子含住,舌尖卷走糖霜,眸光扫过江映雪颈侧未愈的灼伤——三日前那场大火,若非这人以毒烟反噬恶仆,此刻破院早成焦土。
残烛噼啪爆响,江映雪忽然逼近半步,药香陡然浓烈。她指尖点上沈清澜唇角,拭去一点嫣红梅渍:“这般不设防,若我真下毒……”
“你舍不得。”沈清澜不退反迎,绣鞋尖抵住对方皂靴,罗裙下暗藏的金丝骤然绷紧——檐角风铃无风自动。
二十名黑衣死士自墙头跃下,刀刃映着弦月寒光,为首者独眼狰狞:“周姨娘有令,今夜必要这对妖女项上人头!”
江映雪嗤笑一声,广袖翻飞间毒粉如雾弥散,最前排三人顿时抓喉倒地,七窍涌出黑血。沈清澜旋身甩出绣绷,金线凌空织网,生生绞断两柄长刀。
“留活口!”她厉喝,一枚银针已钉入独眼刺客膝窝。
“晚了。”江映雪鬼魅般掠至独眼人身后,五指成爪扣住天灵盖,“周姨娘派你们送死,可说过我师承苗疆蛊婆?”她指尖稍动,刺客浑身筋脉暴突如蚯蚓蠕动,“说,火油埋在何处?”
惨叫声中,沈清澜忽觉脊背发凉。
东南角药圃土色有异!她疾奔过去,绣鞋碾开浮土,二十坛桐油赫然在目。江映雪脸色骤变,甩开刺客冲向库房——那里堆着晒干的艾草与硫磺,遇火即爆。
独眼人狂笑:“主子早算准了!子时三刻,火箭——”
话音未落,破空声自夜空炸响。江映雪扬手掷出三枚铁蒺藜,将最先三支火箭击偏,却仍有七支直扑油坛。沈清澜扯下外衫浸入水缸,金线绣纹遇水暴涨,竟织成一面水幕拦在药圃前!
火舌舔舐织物的刹那,江映雪咬破指尖,血珠弹入毒烟。紫雾倏然化作火凤,长唳着吞尽流矢。
“愣着作甚?”她拽过沈清澜滚入地窖,头顶爆炸声震耳欲聋。沈清澜被她压在身下,鼻尖全是血腥与药香,恍惚听见心跳如雷——不知是自己的,还是身上人的。
地窖贮存的陈年艾草救了命。
待爆炸平息,两人从废墟中爬出,见整片药圃已成焦土。沈清澜跪坐在残灰里,颤抖着扒出一株半枯的雪见草——这是她们种下的第一味药。
江映雪沉默着为她包扎掌心灼伤,突然被反握住手腕。
“我要周姨娘血债血偿。”沈清澜眼底燃着幽火,比昨夜毒焰更骇人。
“正合我意。”江映雪蘸着血在地上勾画沈府地形图,“三日后亥时,东角门换岗间隙,引线埋在她卧房……”
更漏滴至子夜,沈清澜忽然从绣筐底抽出玄色锦缎。金针穿梭如电,竟在布料上绣出周姨娘面容,只是七窍皆用朱砂点染,诡艳如索命厉鬼。
“厌胜之术?”江映雪挑眉。
“不,是请帖。”沈清澜咬断线头,将绣像掷入火盆。烈焰腾起时,她附在江映雪耳畔低语:“你说,当朝嫡母私藏前朝龙纹玉,该当何罪?”
三日后,周姨娘梳妆匣底层惊现禁物,官兵破门时,她正攥着烧剩半幅的玄色绣帕,上面血字森然:
“以尔之秽血,祭我药香魂。”
结案那日,沈清澜倚在重建的药圃篱笆上,看江映雪教阿箬辨识新栽的鬼针草。小姑娘比划着“周姨娘流放”的手势,笑得见牙不见眼。
“尝尝。”江映雪递来青瓷坛,新酿的梅子酒荡着琥珀光。
沈清澜就着她手饮尽,喉间烧起一团火:“太甜。”
“甜不好么?”江映雪指尖抹去她唇边酒渍,忽然俯身贴近,“比那日梅子如何?”
沈清澜的回应被夜风搅碎。
檐角新悬的铜铃轻晃,月光漏过指缝,照见两人影子交叠如并蒂莲。而三十里外沈府祠堂,沈父正对着突然出现的双面绣屏风发抖——
牡丹泣血处,密密麻麻绣着历年亏空账目。
暮色四合,城西破院的老槐树在风中簌簌作响。沈清澜蹲在篱笆旁,指尖轻轻拨弄着新栽的紫苏苗,叶片上凝着晨露,映出她清瘦的侧脸。江映雪从灶房端出一碗热腾腾的姜汤,见她发间沾了草屑,顺手替她拂去:“这苗儿娇气,夜里得盖层茅草防霜。”
沈清澜抬头一笑,眸中碎光流转:“你倒像个老农,连种菜都懂。”
“毒草也是草,医书里可不止教救人。”江映雪将姜汤塞进她掌心,转身拎起竹篓,“林大娘说今日送些黍米来,我去后院喂鸡。”
竹篓里的谷粒簌簌洒落,芦花鸡扑棱着翅膀围上来。江映雪盯着鸡群啄食,耳尖忽然一动——墙根处传来窸窣响动。她佯装弯腰捡蛋,余光瞥见一道黑影翻过矮墙,袖中银针已悄然捏紧。
子时三刻,月光被乌云吞没。
沈清澜正借着油灯绣一方帕子,针脚细密地勾勒出并蒂莲纹。江映雪忽地推开窗棂,夜风裹着焦糊味涌入。“不对劲。”她将绣绷一扔,抓起案上药杵,“有人泼了火油!”
话音未落,一支火箭“嗖”地钉上门框。火舌舔上茅草屋顶,顷刻间烈焰冲天。沈清澜抄起木盆欲泼水,却被江映雪拽住手腕:“火油遇水反旺,用这个!”她甩出一包药粉,扬手撒向火堆。
青烟腾起,火焰竟如活物般扭曲退散,露出墙头三个蒙面人。领头者狞笑:“两个贱人倒是机灵,可惜周姨娘要你们三更死——”
江映雪指尖银光一闪,三枚毒针破空而去。那人惨叫一声栽倒在地,余下二人慌忙后撤,却撞上沈清澜早布在墙角的渔网。网绳浸过麻药,歹徒挣扎两下便瘫软如泥。
“说,谁指使的?”江映雪踩住那人手腕,鞋底碾过穴位。
“是、是沈老爷!他嫌您当街让他出丑……”歹徒涕泪横流。
沈清澜攥紧绣花剪,骨节发白:“好个一石二鸟,既灭口又嫁祸周姨娘。”
五更天,沈府正厅烛火通明。
沈父捂着绞痛的小腹,暴跳如雷:“混账!那泻药定是沈清澜下的!”他抓起茶盏要砸,忽见管家连滚带爬冲进来:“老爷,门口、门口有东西!”
朱漆大门上,赫然钉着一幅染血的白绫。绫面绣着沈家族徽,却被泼墨涂改成一具骷髅,下方一行小字:“父不父,则女不女。”围观百姓窃窃私语,有人嗤笑:“沈老爷昨儿当街窜稀,今儿又惹了阎罗帖哟!”
沈父眼前发黑,喉头腥甜。他岂会不知,这绣工出自谁手——那孽障竟用沈家祖传的双面绣,将他的脸面碾进泥里。
破院内,阿箬抱膝缩在墙角。江映雪正为她手腕敷药,那些青紫掐痕触目惊心。“莫怕。”沈清澜将新蒸的枣糕塞进她手心,“往后这儿就是你的家。”
少女比划着手势,泪珠砸在糕点上:“他们说我娘是娼妓……”
江映雪猛地捏碎药杵。瓷片割破掌心,她却恍若未觉:“明日我去查你娘的坟。若真是冤死,我让她沈周两家血债血偿!”
沈清澜默默抽走她掌中碎片,以绣帕裹住伤口。烛火摇曳,两人影子交叠在斑驳土墙上,像一对抵死缠绵的鹤。
鸡鸣时分,林大娘的黍米准时送到。
“这袋新磨的葛粉最养胃。”老太太瞥见院角焦痕,压低嗓音,“昨夜巡更的刘二说,瞧见沈府小厮往这边运火油桶……”
江映雪冷笑:“正愁缺个由头撕破脸。”她掀开米缸,拎出个五花大绑的活人——正是昨夜装晕的纵火者。“劳烦大娘散个消息,就说沈家恶仆招供,周姨娘才是真凶。”
沈清澜倚门轻笑,指尖绕着一缕红线:“父亲最恨妾室僭越,这把火,该烧回正主了。”
三日后,沈周两家对簿公堂。
周姨娘哭得梨花带雨:“妾身冤枉啊!那日明明老爷说要给澜姐儿点教训……”
沈父一巴掌将她扇倒在地:“毒妇!连我也算计!”他转身对县令谄笑:“大人明鉴,下官愿捐三百石粮赈灾……”
惊堂木重重拍下:“沈周氏指使纵火,判杖三十,沈弘教女无方,罚俸半年!”
人群中的沈清澜攥紧袖口。江映雪掰开她掐出血痕的掌心,轻轻呵气:“疼吗?”
“不够疼。”她望向沈父仓惶背影,眼中淬了冰,“这才刚开始。”
是夜暴雨倾盆。
江映雪翻出师父留下的《百毒谱》,指尖划过“牵机”二字。沈清澜忽从背后环住她,下颌抵在她肩窝:“别脏了手。”
“你要拦我?”
“我要你教我配药。”沈清澜咬开胭脂盒,朱砂染红唇瓣,“杀人算什么?我要他们日日跪着悔,夜夜锥心泣血——”
祝大家巳巳如意好运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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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第 2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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