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门‘吱呀’一声响,被人从屋内拉开。
江禾牵着娴姐儿的手走了出来。
“多谢大伯和伯娘的好意,家里暂且还有我这个大嫂在,关于两个孩子日后吃饭的问题,就不牢你们费心了。”
小院中众人看到江禾后均是愣了一下,原身自打来了徐家后,基本就没在人前露过什么面,所以不少人都没见过她。
但听到她自称是两个孩子的大嫂,大家这才恍然想起来,对啊,徐家不是只剩下两个孩子,还有个冲喜来的大嫂。
徐大和李氏自是见过江禾的,他们很快就反应过来了,但两人显然没把江禾当回事。
李氏语气很是不善道:“呦,我当是谁呢,好大的口气,你算哪门子大嫂,没拜堂也没摆酒的,顶多就算是家里买来的一个下人而已。”
她这意思已经就很明显了,压根没打算认下江禾是徐家人。
而李氏和徐大这么说的用意就很明显了,他们就是想把徐知宁和娴姐儿定义为无监护人的孤儿。
古代对孤儿的安置方式基本都是依赖于宗族制度。
根据大邺朝律法,无父无母且户籍上无成年监护人的孤儿,安置方式都是以亲族抚养为主,且优先由祖父母、伯叔父等近亲抚养。
所以,不管徐大夫妻俩的真实目的是什么,从律法层面上来讲,他们今日若是要强行接走两个孩子,谁也阻止不了。
当然,前提是两个孩子真的得是无监护人的孤儿。
“宁哥儿他大伯娘,你这话说的可就没道理了,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江禾是徐家婶子生前认的儿媳,怎的就不算是两个孩子的大嫂了。”
“谁说不是,虽说没摆酒,但徐婶子可给我们这些街坊邻居都发了喜饼的。”
“就是呀,咱们普通小百姓家里,买媳妇这种事也不是没有先例的,既然来家里了就是一家人,什么下人不下人的……”
在场有不少平时和徐家交好的,也有纯粹看不惯徐大两口子的行径,都纷纷出口直言。
虽然江禾瞧着不大,两个孩子跟着她可能会吃点苦,但总归好过落到徐大这对贼夫妻手里强。
“都别说的这么好听,什么一家人,我们君言可是读书人,还中了秀才,换做是你们,你们会真给自家这么有出息的儿子随便买个人当媳妇吗?”
李氏显然有备而来,哼笑了一声,双手叉腰继续说道:“再者说了,你们真当我们家没人懂律法是不是,买来的就是买来的,她的身份也没资格养两个孩子。”
众人张了张嘴,发现无法反驳。
人往高处走,凭心而论,若是他们家的儿子像徐家大儿子这么有出息,那在婚事自是也要好好挑上一挑的。
毕竟,一门‘好亲事’对未来仕途有多重要,他们也都是晓得的。
而且大家心里都很清楚,徐家婶子当时买人冲喜也确实有点病急乱投医了,估计也没想真买个儿媳妇回来。
最重要的是,李氏那句‘买来的就是买来的’也道出了一个不可改变的事实,在律法上,江禾的奴籍身份注定无法让她成为两个孩子的抚养人。
“那两个孩子接走了,江禾你们打算怎么安置?”有人问道。
李氏见众人没话说了,顿时像打了胜仗的公鸡一般,扬着脖子理所当然道:“还能怎么安置,咱们普通小老百姓家可用不起什么下人,找个人牙子随便发卖了便是。”
这些李氏来之前早都盘算好了,只不过之前听说江禾病的不轻,就以为卖不了几个钱,但这会瞧着人好像没什么事了,那正好能卖个好价钱。
谁知李氏这话一出,旁人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倒是她身旁跟着的二儿子徐贵不乐意了:“娘!”
李氏狠狠瞪了他一眼,低声警告道:“趁早给我歇了你那心思,不然小心老娘打断你的腿。”
徐贵看了看他娘,又看了眼不远处的江禾,还是有些不死心,但他又清楚李氏向来说一不二,只能沮丧地垂下了脑袋。
李氏这才满意地收回了视线。
她自是知道自家这个二儿子的心思,这江禾长得是有几分姿色,他生了别的心思也算情有可原,按理说也不是不行,正好还能把老二娶媳妇的聘礼银子省了。
可不知怎的,李氏就是死活瞧不上江禾那股子肩不能提手不能抬的劲,一想到要娶个祖宗回去伺候着,她就怎么都乐意不起来。
再说了,等日后有房有银钱了,什么样的媳妇找不到。
在场的众人只要不是傻子,都看出李氏打的什么如意算盘,但他们这些外人又都无可奈何。
唉~
碰上这样的虎狼亲戚也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他们这和吃绝户有什么区别。
“徐嫂子也是糊涂啊,怎的就信了那牙行婆子的鬼话,买了个人冲劳什子的喜,还不如把这银钱拿来给自己个瞧病,说不定还能有转机,但凡她能有一口气吊着,两个孩子怎么说也算有个依靠,这会可好了,最后落得个人财两空的下场。”
倒是平白便宜了徐大和李氏这家黑心肠的。
在场的众人都无奈地摇了摇头,谁说不是啊,但现下已成定局,多说也无益。
“不行,你们不能发卖大嫂!”
徐知宁在听到李氏的话后,一个健步挡在江禾和娴姐儿身前,他知道自己是家里唯一的男丁了,这种时候必须要挺身而出。
江禾怔了下,看着身前的小小身板,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
徐知宁紧崩着脊背,瞪着面前的徐大夫妻俩,“我娘说了,大嫂进了我们家门就是我们家的人,而且大嫂已经入了我家户籍,不是奴籍了。”
江禾入了徐家户籍?!
“什么?!”李氏眼睛瞪得像铜铃,嗓音尖锐且刺耳:“你娘竟然还花那个冤枉银子给她入良籍,怕不是病糊涂了吧。”
众人也恍然反应过来,是啊,想脱了奴籍入良籍,可不是要花一笔银子嘛,据说还不少呢。
现下看来之前是他们想差了,徐家婶子是真拿江禾当儿媳妇了。
“呦~这么看的话,人家江禾现在是良籍,徐大家的,你们可没权利发卖人家啊。”
“可不是嘛,这入了户籍那可就不一样了,那就是宁哥儿和娴姐儿名正言顺的大嫂了,长嫂如母,这下任谁都没理由强行带走两个孩子喽……”
对于这突然反转的局面,在场众人倒都很是喜闻乐见,甚至还不免有些幸灾乐祸,毕竟李氏刚刚的猖狂的行径确实挺招人恨的。
徐大和李氏见到嘴的鸭子要飞了,顿时都急了起来。
“不行,她一个刚从外面买来的女人,不知根不知底的,我们可不放心,先不说以后会不会对两个孩子好了,万一她诓骗房产后跑了怎么办?”
李氏脑子转的也快,很快找到了一个突破口,虽然她这话在旁人看来有以己度人之嫌,但却也成功把矛盾转移到了江禾身上。
是啊,知人知面不知心,先前有身契压着还好,如今江禾已经脱了奴籍了,日后会如何还真难说。
江禾面对质疑,并没急着去自证什么,而是不紧不慢地开口问道:“那依伯娘之见,该如何是好?”
李氏没料到江禾会把问题又抛了回来,明显愣了下。
依她之见自是统统将他们赶出去才好,但这些话当然不能说出话。
她眼珠子转了一圈,最后不由落在一旁的徐贵身上,似是有些勉强地说道:“这样吧,让我们家老二先住过来,能就近看顾着两个孩子,这样我和你大伯也能更放心些。”
先让老二住进来再说,至于这房子的事只能日后再做图谋,请神容易送神难,到时候再给他娶个媳妇一起住过来,这房子早晚也是他们家的囊中之物。
李氏盘算的好,但江禾又岂会让她如愿,她可不想日后和徐大一家纠缠不清。
“伯娘怕是忘了吧,我一个寡妇,如何能和二哥同住在一个屋檐下,你这是要逼死我啊。”
“那就让我们家老大两口子过来,实在不行,我这个老婆子也跟过来总成了吧。”李氏半步不让,一副铁了心要赖进来的样子。
众人看到李氏这不会善罢甘休架势,纷纷摇了摇头,看向江禾和两个孩子的目光不由带上了些同情。
这样的事情在市井之中他们见多了,像这种无赖亲戚仗着长辈的身份死活要赖上来的情况最是麻烦,一般人家都受不了,更别提徐家这孤儿寡嫂的。
李氏摆明了就是胡搅蛮缠,江禾懒得再同她多说,而是转头看向了徐家大伯,问道:“大伯,怎的今个三哥没过来?”
徐大怔了下,不知江禾为何突然提起他家老三,但还是下意识回道:“你三哥他在家里温书。”
江禾“哦”了一声,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瞧我这记性,娘先前同我提过,说是三哥和夫君一样,读书都很厉害,听说也已中了秀才,这会应该正在准备接下来的乡试吧。”
李氏一听这话,立马得意洋洋地接道:“那是,知道我儿厉害就好。”
江禾不置可否地笑了下,话音一转直接切入主题:“以前我在京城主家的时候,听说过这么一件事,说有一个书生啊,寒窗苦读多年,好不容易中了秀才,全家都高兴疯了,但就在书生要去考举人前夕突然被告知被取消了考试资格,大家可知是为何?”
众人愣了下,“为何?”
江禾似笑非笑地看了徐大和李氏一眼,径自说道:“那这事可还要从书生的家里人说起,书生家是村子里的,据说是他爹娘自打他中了秀才后,就觉得在村子扬眉吐气了,在村子里也不免横行霸道了起来,种庄稼时故意占了隔壁寡妇家的几分地界,就是欺负对方家孤儿寡母不敢和他们家硬碰硬……”
这例子举的针对性不要太强,就算是傻子也听懂了江禾在内涵什么,甚至更聪明点的都猜到她接下来讲的才是重点。
“谁知那寡妇也是个硬气的,人家直接去报了官,这事本就是那书生爹娘没理,人家寡妇又有地契为证,那书生爹娘被县太爷判了什么罪先不提,但在衙门算是彻底留下了案底了。”
大邺朝虽是架空的朝代,但江禾翻遍了原身的记忆,从各个方面来说,基本确定了这个朝代和历史上的宋朝很相似。
旁的先不说,单单科举制度来说,它和宋朝一样报名资格打破了出身论,除了开国之初对商贾、僧道还俗之类的有过限制,其他时期都是不限制身份的。
不过,报考时需要考生提供无犯罪证明,有犯罪证明的则不允许报考,而且这个犯罪记录还是三代以内的,一个户籍上的所有人。
所以,那书生也确确实实是被他爹娘给牵连了。
而这个故事也不是江禾随便编出来吓唬他们的,在原身的记忆里确实有这么一段,当时她也是听府中人闲聊听到的。
“这事说起来那书生也是冤枉,他常年在书院读书,一心想着能再考中举人,谁知却因这事多年的寒窗苦读都付之东流了。”
江禾这番话其警告威胁之意不言而喻,李氏瞬间就炸了,一个健步冲了上来,吓得娴姐儿一激灵。
“你这个贱蹄子说这些是何意,你要敢害我儿,小心我扒了你的皮。”
江禾往前走了两步,将两个孩子护在了身后。
“伯娘这话可就说差了,我自是无意害谁,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她这话虽是在回李氏的话,但江禾却是看着徐大说的。
经过方才的观察,江禾发现李氏只是冲在前面,他们家真正能做主的反而是徐大,李氏也是在看徐大的眼色行事而已。
徐大双眉紧皱,有些忌惮地看着江禾,似是在打量她话中的真假。
江禾如今已在户籍上,是两个孩子名正言顺的监护人,不管他们家谁住进来,只要她以他们霸占房产为名,去报官,到时候他们可就真吃不了兜着走了。
“你既然懂这么多,那可知小辈状告长辈,在衙门要走个什么流程?”
江禾直视着他的目光,没有任何闪躲,“自是知晓的。”
依照本朝律法,小辈状告长辈,属于‘以卑告尊’的范畴,不论是因何缘由,都要先挨二十大板,衙门才会接下状子。
“大伯,虽说咱们两家已经分家立户了,但一笔写不出两个徐字,依着侄媳的本意,自是不想坏了三哥的前程,但大伯可曾听说过一句话,逼人至绝境,必遭反噬伤,若是哪日连活路都没了,谁又能顾不上这么多呢。”
众人听到这话,都下意识点了点头。
可不是嘛,活路都没了,别说二十大板了,刀山火海说不定都得闯上一闯。
像徐大和李氏这种人,江禾上辈子也算见过不少,心思不正、欺软怕硬、胡搅蛮缠,总而言之就是坏且难搞,唯有拿捏住他们的软肋,才能一招致命。
刚刚从屋子里出来之前,她心里就已经盘算好了,在原身的记忆里,她婆婆在临终之前拉着她交代了徐家的不少事,其中也包括徐大一家的情况。
但江禾出来后并没着急同他们直接硬碰硬,而是先一步步引着对方把丑陋的嘴脸尽数暴露出来,才能更好地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
没法子,徐大毕竟是长辈,生活在这么个世道,想要日后能省下一些麻烦,做事情时就不得不多想一些。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徐大一家怎么也都看明白了,江禾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这是他们之前万万没有料到的。
毕竟,之前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每次江禾都低着头躲在一边,压根就没什么存在感,怎的今个突然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
徐大沉默了半晌后,很快做出了抉择,事已至此,再闹下去也占不到什么便宜,一个搞不好还会连累老三。
“侄媳妇别误会,我和你们伯娘也是好意,怕你们年纪小被人欺负,你们既不愿,那我们自是也不好勉强。”
说罢,他就拉着李氏要离开,李氏一开始还不甘心,想要再说些什么,却被徐大一个眼神给瞪回去了。
待徐大一家灰溜溜地走了后,围观的众人也纷纷散去,江禾拉着徐家兄妹两人边将大家送到门口,边说了些感谢他们方才仗义执言维护的话。
无疑,众人听了后都表现的很受用,虽说之前替徐家说话都是他们自愿的,但被人主动开口承了情分却又是另一回事,他们也默默在心里认可了江禾会做人。
随着众人逐渐都离开后,徐家的大门终于被再次关上,而院子里也只剩下江禾、娴姐儿和徐知宁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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