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世安身着玄色朝服,身后随从押着一名浑身是伤、铁链缠身的男子踏入大殿。
那男子衣衫褴褛,满身血污,低垂的头颅上还渗着血珠。
一出现便引得殿中群臣窃窃私语,交头接耳之声不绝于耳。
“臣姜世安,叩见上君,吾皇万福金安!”
姜世安跪地行礼,声音洪亮,刻意压过了底下的议论声,“臣今日有要事启奏,此人名唤伍燕,乃是巫族安插在我大胤的奸细!昨日臣在府中庖厨察觉他行踪诡秘,神色慌张,再三盘问之下,方知其底细。”
龙椅上的江宁缓缓抬眸,金绣龙纹的华服在晨光下泛着冷光。他指尖轻叩扶手,饶有兴致地开口:“爱卿且细细道来,让众卿也听听这奸细的勾当。”
“臣遵旨!”姜世安起身,目光扫过殿中百官,语气愈发激昂,“诸位大人皆知,大战之后,南疆虽臣服于我大胤,却已是仅次于我朝的势力。昔日四族盟约,其余两族皆按年进贡,唯有南疆屡拖岁贡,阳奉阴违。长此以往,若再不加以约束,恐怕……”
“恐怕如何?”江宁撩开头冠前的珠帘,眼中闪过一丝锐利。
姜世安深吸一口气,似是鼓足了勇气:“臣……臣不敢妄言,但为了大胤的万年基业,恐这天下,将来会易主改姓啊!”
“哗——”此言一出,群臣的私语瞬间转为公开议论。
兵部尚书当即附和:“南疆屡抗岁贡,实乃藐视天威,当加以惩戒!”
御史大夫却反驳:“大人所言极是,战事一开,百姓遭殃,不可轻易动武!”
整座大殿顿时因立场分歧陷入嘈杂,俨然一副朝堂博弈之景。
“姜大人慎言!”一道沉稳的声音响起,国师严嵩缓缓起身。
他虽坐于低于江宁一阶的席位,却自带威严,仅一个起身的动作,便让殿中喧闹渐歇,连江宁眼中也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张。
严嵩乃是江宁的舅父,江氏外戚的唯一血脉。
当年大胤初建,他曾意图拥兵自立,却被叛徒泄密,军队被围于孤城。
江宁念及母族仅存此一脉,便以“大过未铸”为由将其留在身边,赋予无上权力,久而久之,便有了“一国两君”的传闻。
姜世安见是国师开口,顿时收敛了气焰,躬身行礼道:“国师大人息怒,方才是臣一时失言,口不择言。大胤天威浩荡,自然能永固霸权,一统四合洲。”
他话锋一转,看向立在殿侧的姜羽,面露愧色,“犬子姜羽,实在不成器,两次受命营救,皆未能成功。都怪臣教子无方,未能为上君分忧。”
江宁闻言,轻笑一声,语气带着刻意的温和:“爱卿有心了。朕从未听闻姜羽擅长武艺,不必强求。他只需潜心研读圣人之书,那些见不得光的暗事,交予他人便是。”
这位上君最善攻心,深谙群臣心思,话落便命内侍取来一枚龙纹玉佩,赏赐给姜羽,“此佩为朕亲赐,见佩如见朕,日后行事可便宜从事。”
姜羽接过玉佩,心中暗喜,躬身谢恩:“谢上君隆恩!臣定当肝脑涂地,报效大胤。”
他深知此举是上君的拉拢之策,顺势接话道,“此前负责探查南疆的密探陈俊离奇身亡,臣经查证,其死因实为蛊毒所致。而这天下,能以蛊操控人心、取人性命的,唯有巫族。南疆与我大胤虽非完全对立,但想要掌控南疆,必先掌控巫蛊之术。这两方政权的走向,关乎四合洲的安危,还请上君早日决断。”
江宁脸上的笑容淡去,眉宇间染上一丝忧虑。四族关系向来棘手,始终难以找到妥善的解决之道。他看向群臣: “众卿对此事,有何看法?”
姜羽早有准备,适时开口:“再过几日便是祈愿节,不如上君趁此机会,召其他三族首领入天启城赴宴。如此一来,既能探查各方虚实,又能向世人彰显我大胤的胸襟与气度,实乃一举两得。”
“好计策!”江宁眼前一亮,当即下令,“既然是姜羽提出的计策,那祈愿节宴会的操办,便全权交给你与礼部尚书王商一同负责。朕拭目以待,切勿让朕失望。”
“臣遵旨!”姜羽躬身领命,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
夜色渐浓,湘府的庭院中摆着一桌佳肴,皆是柳骁平日里喜爱的菜式,可见湘桃对她的用心。
两人对坐豪饮,气氛十分惬意。
“阿桃,今日我可不能多喝,还要回去给师父复命呢。”柳骁放下酒杯,笑着说道。
“明日你便及笄了,渠帅可有给你取字?”湘桃喝得面颊绯红,眼神中带着几分俏皮,宛如怀春的少女。
“还未曾知晓。”柳骁摇了摇头,语气平淡,“不过一个称呼罢了,我对‘柳骁’这个名字,倒是颇为满意。想来师父也是盼着我能为南疆建功立业,闯出一番名堂。”
两人闲聊至深夜,下人们陆续将各自的主子送回住处歇息。
次日清晨,柳骁刚醒,便有侍女前来禀报:“少主,主上吩咐您栉沐更衣后,即刻前往抚州厅议事。”
“知道了。”柳骁不敢耽搁,迅速收拾妥当,快步赶往抚州厅。阴九娘早已端坐于堂中,神色肃穆。
“坐吧。”阴九娘指了指一旁的座位。
柳骁依言坐下,只听阴九娘缓缓开口:“今日,你便满十五及笄了。按照巫族的规矩,本应由你的亲生母亲为你取字。可你的父母皆死于战乱,我便代行长辈之责,为你取字‘阿翎’。愿你日后如雄鹰之翎,坚韧果敢,不畏强敌,守护好南疆的每一寸土地。”
柳骁当即起身,跪地行大礼:“谢师父赐字!阿翎本是您从街头捡回的孤女,能有今日,全赖师父栽培。日后,阿翎定当刻苦修炼,誓死守护南疆,绝不辜负师父的期望。”
“好孩子。”阴九娘扶起她,眼中既有严厉,也有疼爱,“我往日待你苛责,并非有意为难,而是希望你能成为独当一面的人物。你且记住,你腰间的印记,万不可暴露于人前,也不可踏入极寒之地。大胤和其他两族的探子早已在打探巫族‘印记之人’的下落,一旦泄露,你将重蹈你母亲的覆辙。”
柳骁心中一疑,忍不住问道:“师父,这印记为何会有如此多的束缚?莫非与蛊王有关?”
“你自幼聪颖,一点就透。”阴九娘点了点头,神色凝重,“蛊是巫族最神圣的存在,却也最是凶险。历年来,有不少人因贪恋蛊的力量而误入歧途,最终身败名裂。”
“如今北境的大胤对我南疆虎视眈眈,若让他们抓住这个把柄,必定会以此为借口挑起战乱。所以,你在执行任务时,不到生死存亡的关头,切不可轻易动用蛊术。”
柳骁心中了然,沉声道:“阿翎明白。既然大胤如此猜忌,我们便握紧手中的兵权,在这十万大山之中,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她话锋一转,眉头微蹙,“不过,我们内部似乎出了内鬼。乌镇接连发生女子失踪案,恐与内鬼通风报信有关,一日不除,南疆便多一日的危险。”
“你所言极是。”阴九娘颔首,对着殿外唤道,“黎姿!”
一名身着劲装的女子应声而入,单膝跪地:“主上。”
“内鬼一事,便交由你负责。”阴九娘下令,“暗中探查,务必将所有细作一网打尽,绝不能留下后患。”
“属下遵旨!”黎姿领命退下。
阴九娘又看向柳骁,语气严肃:“阿翎,乌镇近来不太平。自昨日起,已有三名南疆达官显贵的千金失踪。每到霞残时分,街上便家家户户紧闭门窗,一片死寂。你带着三两人马,轻装前往乌镇,务必抓到幕后黑手,查清是谁敢在我南疆的地界上兴风作浪。”
她顿了顿,补充道:“另外,湘桃的父亲离寨已有月余,府中曾突发粮食危机,她仅凭一己之力联络商户、调度粮草,短短三日便稳定了局面,能力着实不错。你找个时间,带她来见我。”
柳骁心中一喜,猜到师父是想重用湘桃,连忙应道:“阿翎替湘桃谢过师父!待我从乌镇回来,便带她来拜见您。”
乌镇坐落于南疆北部的角落,三面环水,一面直通中瘴州。
此地盛产名贵花枝,染布技术更是闻名四合洲。繁华之下,却也鱼龙混杂,狼、人、巫、毒四族之人在此混居,是南疆最为混乱的地界之一。
如今掌管乌镇的官员,名为木方。其父病逝后,他子承父业,接管了家族的所有产业。
可他上任仅三个月,便连续迎娶了三房夫人,而原配夫人莲蓉却不知所踪
莲蓉的父亲多次报官无门,最终以性命为代价,将一封陈情书送到了阴九娘手中。阴九娘这才察觉,乌镇的局势早已失控。
想起莲父的死,阴九娘心中满是自责。她初建南疆时,最大的梦想便是守护一方百姓的平安,可如今,手下的官员竟开始懈怠,甚至有人仗着自己有功,欺压手无寸铁的百姓。
柳骁此次的任务,便是暗中清除这些害群之马。所谓祸不及家人,阴九娘下令不得牵连其族人,只需神不知鬼不觉地换上清廉正直的官员,维护南疆政治体系的稳定。
霞残时分,柳骁带着言彩等三人抵达乌镇镇口。
四人一路奔波,早已饥肠辘辘,本想寻一家酒馆果腹,却发现街上的商户皆已紧闭门窗。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腐臭味,河边芦苇丛中传来若有似无的呜咽声,一股阴冷之气扑面而来,让人不寒而栗。
“少主,气氛不对劲。”言彩警惕地环顾四周,低声道,“此镇三面环水,本应是风水宝地,聚财纳福。如今这般诡异,定是出了大事。”
“你说得有理。”柳骁点了点头,沉声道,“提高警戒,保护好自己,切勿大意。”她说着,戴上了随身的青铜面具,手中的佩剑也握得更紧。
夜幕降临,灯启时分,只有零星的烛光透过窗纸,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这样耗下去不是办法。”言彩提议,“少主,不如我们直接前往木府探查?”
“不可。”柳骁果断拒绝,“如此贸然前往,必定打草惊蛇。木方敢如此大张旗鼓地连娶三房夫人,想必早已将首尾处理干净。”
她略一思索,从怀中取出几枚伪造的木府家奴令牌,“此前截获过木府招募家奴的文书,我已命人仿制了令牌。言彩,你去打探一下木方原配夫人莲蓉娘家的住处;其余两人,佯装成木府的家奴,混进去暗中探查。一旦发现可疑情况,切勿擅自行动,务必等我下令。”
“属下明白!”三人齐声应道。
乌镇的保长住在河边,每到灯启时分,便会带着外孙出门散步,消解一日的疲惫。言彩寻到河边,一眼便看到了这祖孙二人。
她快步上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眼眶瞬间泛红,声音哽咽:“老人家,求您帮帮我!小女来自中瘴州,父亲说我在乌镇有一位莲姨妈。如今父亲病重,时日无多,只想能见莲姨妈最后一面,了却心愿。可我初来乍到,实在不知该往何处寻找,只能冒昧向您打听,还望您能指一条明路。”
言彩演技精湛,泪水说来就来,模样楚楚可怜。保长的外孙见状,轻轻拉了拉外祖父的衣袖:“外祖父,这位阿姐好可怜,我们帮帮她吧。”
“哎,姑娘快起来。”保长连忙扶起她,语气温和,“老朽并非不近人情之人。你随我回家,我家中有乌镇的人口簿册,或许能帮你找到线索。”
“多谢老人家!”
回到保长家中,言彩翻开簿册,却发现关于莲蓉的记载十分简略。原来,莲蓉并非莲氏夫妇的亲生女儿,而是被收养的。至于收养的时间、地点,以及她的身世来历,皆无详细记录。
“老人家,为何莲蓉的信息如此简略?”言彩疑惑地问道。
保长叹了口气,神色复杂,似有难言之隐。在言彩的再三追问下,他才缓缓开口:“这孩子本是狼骑的小公主。当年她降生时,毒宗暗中收买了接生医师,谎称她被邪祟缠身,需带着她绕四合洲游走一圈方能驱邪。苍狼王信以为真,便派了一队精锐护送。可就在出发的前一夜,那支队伍竟在乌镇外遭遇不测,全员毙命。”
“是遭了劫道的匪类吗?”言彩追问道。
“并非如此。”保长摇了摇头,眼中满是惊惧,“那些尸体身上无任何伤口,却面色青黑,七窍流血,像是中了一种极为罕见的奇毒。乡亲们都吓坏了,说她是灾星转世,无人敢收养。唯有莲氏夫妇心善,不顾族人反对,带着她隐居在南边的竹林中,一住就是十年。”
“那她后来,为何会嫁入木府?”言彩追问道。
保长摇了摇头,眼中满是惋惜:
“其中的缘由,老朽也不甚清楚。姑娘,你若是真心想寻真相,不如亲自去那片竹林看看,或许能找到些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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