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针灸

在真切感受过顾云徊的针灸功夫之后,又确认了他对自己并无恶意,季焕和前夜相比安静了许多。

顾云徊终于得以安稳地睡了一觉,次日醒来神清气爽,只是外间的小榻睡着终究是不如自己的床舒适。他一边从井中取水洗漱,一边琢磨着给自己的这张小榻添张褥子,毕竟北地入冬很快,也许是一场雨,第二日就天寒地冻了。

顾云徊端了盆水没敲门径直走进了里间,见季焕竟然还没醒,不禁挑眉,驻边的将士还有睡懒觉的习惯?但是看他躺得身板笔直,又确实是像军中历练出的。

“醒醒,该起了。”话音未落,一张浸透了冰凉井水的湿帕子已经拍在季焕的脸上。

季焕就算是没被顾云徊吵醒也被这寒意激得瞬间睁开眼。

他坐起身,揭下脸上的帕子,睡眼惺忪。从京城到这流放之地路远,季焕一路上都提着十二分精神警惕左相的暗算,可以说没睡一个放心安稳的觉。

昨日受伤眼盲,精神紧张后又骤然放松,潮水般的疲惫席卷了全身,顾云徊的卧榻被褥晒得松软,十分舒服,昨晚算是季焕数月来睡得最舒服的一觉,只是时间太短,远未解乏。

“起来做什么?”季焕说着又要躺下,若是顾云徊没什么要事,他打算厚脸皮接着睡一会儿,他真的是太困了。

顾云徊没理会季焕语气中的倦意:“起来洗漱,吃饭饭,然后针灸。你应该不想一直个瞎子吧?”

一听到顾云徊要给自己治眼睛,季焕哪儿还敢说困,一个鲤鱼打挺地翻身坐起,又主动要了张冰帕子,非常用力地擦脸醒神。在顾云徊的帮助下摸索着脸盆用了些牙粉,接下来便乖巧地坐在床边,甚至连饭都不想吃,满心期待地想顾云徊立刻给自己治眼睛。

但是顾郎中针灸前是要先吃饭的。

但季焕没想到这饭菜味道如此一言难尽,甚至比强撑着困意起来还痛苦。

顾云徊这饭菜委实难以下咽,季焕绝算不得娇生惯养,从军多年也是吃过苦的,是就他却从未吃过这种滋味的一餐。

隔夜的米饭,入口竟然还有些夹生;尝不出明目的菜,口感软塌,显然也是昨日剩的;味道更是除了咸,尝不出其他。

季焕勉强吃了两口就停了筷。若不是他没闻到什么别的饭菜的香气,他几乎要怀疑是顾云徊故意报复他昨日摔碎瓷罐。

“怎么不吃?”顾云徊见他停箸,有些疑惑,“菜都帮你夹到碗里了。”

季焕一噎,对着这救命恩人,更是日后自己眼睛复明的唯一希望,抱怨饭食难吃的话实在是难以出口。又想到有多少百姓尚且食不果腹他只得道:“……在想事情。”

说完季焕往嘴里扒了一大口夹生饭,用力咀嚼咽下。菜咸倒也有好处,一点点就足够送下整碗饭。

两人一言不发地吃完饭,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季焕便向顾云徊讨了两次水喝。

灌下好碗茶才冲淡了嘴里的咸味,顾云徊终于开始施针。

昨日被顾云徊一针扎的浑身无力,季焕就知道这个乡野郎中定是有些真本事。

此刻顾云徊站在自己面前行针,自己虽目不能视,却更清楚地感觉几处穴位在被银针刺入后传来些许温热。行针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他的眼眶内便有些许酸痛。

莫非是已经见效了?

感受到顾云徊拔针,季焕抬手摸了下眼周,轻声道谢。他心有预感,这铺天盖日的黑暗应当不会持续太久。

顾云徊看着季焕,取来先前用季焕衣物裁作的布条:“先将眼睛蒙上吧。复明不知何时,免得骤然接触阳光恐会伤了眼睛。”

见识了顾云徊医术的季焕已是一个极听话的病患,安静坐着任由顾云徊在自己的头上缠布条。

顾云徊帮季焕裹好眼睛,端来一碗尚冒着热气的汤药:“这是祛瘀活血的,对你脑中淤血有好处,你脏腑应当也有些损伤,凉了自己喝。”

“顾郎中是要出去?”

“嗯,进北原城采买些东西。”

听到顾云徊说要进城,季焕心中一紧,自己这个罪人逃脱的消息不知是否已经被左相知道。要是王时勉下令大肆搜捕,城中必会张贴通缉告示,自己的身份在顾云徊这露馅儿不说,这个城外的小村也未必安全了。

顾云徊在镇上买了些包子准备带回家去当晚饭,他方才瞧见季焕吃饭时表情不对,大概是自己的手艺不合他口味吧。

顾郎中浑然不觉是自己做饭水平堪忧的问题,毕竟除了自己和季焕,也没有别人有幸品尝过他的手艺。

想了想,又去给季焕买了身衣裳。

提着东西准备回家时,顾云徊瞥见几个家丁模样的人正在街边的医馆里询问什么。

顾云徊认出其中一个人,状作自然地走过去问道:“薛祥?”

几个家丁中一个身材略矮一些的男子闻声回头。

“顾郎中?今儿进城买东西?”薛祥看到顾云徊手里提的东西,热情打招呼。

薛祥是城中大户程老爷家的家丁,家中亲人都在一次战火中死了,只留下他和十二岁的小妹相依为命。

去年冬天,他小妹染了风寒,药用了不少却一日比一日严重,最后竟然一连几日高烧不退,薛祥本就微薄的积蓄花了个干净,城中的医馆已是不再给他赊账,眼见小妹烧的昏迷不醒,气息奄奄,薛祥咬牙在一个风雪天背着小妹出城,他早在小妹昏迷不醒时就做了最坏的准备,问管家支了下个月的例银,在城外老屋帮小妹备好了一口薄棺材。

没想到风雪太大,寒风刮得薛祥睁不开双眼,薛祥步履维艰。万幸半路看到一间亮着烛火的屋舍,薛祥没想着进屋叨扰主人,只想在屋檐下暂闭一下风雪,岂料走近接着窗户透出的烛火亮光一看,屋外竟悬着一面写着‘医’字的布帆。

这仿佛是神明的指引和救赎,薛祥不顾夜深,背着妹妹上前7叩门。

披着外衣出来的顾云徊很是不悦,虽说他还没入睡,但大冬天深夜从温暖的被窝里出来换谁都不会高兴到哪儿去的。

“谁?”顾云徊低声问道。

等了片刻门外却恢复静默,顾云徊有些疑惑,以为是谁这么无聊在风雪交加的晚上恶作剧。

顾云徊又问了声,依然没有人回话,正要转身,却又听到三声微弱的叩门声。

“救命……”

门外传来的声音细若游丝,险些被风声吞没。

顾云徊打开门,惊讶地发现门外跪着一个佝偻身体的身影,肩头满是积雪,面容冻得青紫,连睫毛上都挂了霜。顾云徊有些怔愣,以为附近猎户风雪遇困,刚要招呼人进屋取暖,却听到外面那个男子强忍牙关颤栗,嘶声道:“求您……救救我小妹!”

顾云徊赶忙开门将人让进屋来,这才看清男人的背后还缚着一个被包裹严实的小女孩。

将女孩安置在外间的小榻,顾云徊倒碗热水让冻僵的男子暖身,自己则去查看榻上的小女孩。

一个瘦小的女孩毫无知觉地躺在床上,高烧烧的脸颊通红,嘴唇却惨白发青。

顾云徊正要上前去给小女孩儿把脉,有些缓过劲儿来的男子猛然对着顾云徊跪下,死死抓住他的裤脚:“求求您,求求您救救我妹妹,我只有她一个亲人了!”

顾云徊伸手欲扶:“有话起来说。”可男子情绪激动,只是跪在地上不断地重复哀求。顾云徊无奈,没理再会跪在地上的男人,径自坐在小榻旁帮人诊脉。

三指刚搭上女孩的腕间,顾云徊就皱起了眉头。

看着面色严肃眉头越皱越紧的人突然起身,跪在地上的男子见状更是惊恐,膝行上前抓住顾云徊的裤腿哀求。

正要去取针的顾云徊被男子这一拽,险些拉掉了裤子,面色一黑,厉声说道:“安静些。”

男子被他喝住,总算是安静下来。顾云徊回里间取了针囊,顺便紧了紧腰带。

等顾云徊在此回到外间,刚才那个状若疯癫的男子像是恢复了正常。在他灼灼目光的注视下,顾云徊为小榻上的女孩儿施了针,又开门在门外挖了一坨冰雪回来,用帕子包了放在女孩儿额头帮着降温。

男子按照顾云徊的嘱咐,不断取雪回来帮女孩儿降温。待到第四块帕子兜不住融雪的水时,女孩儿脸上骇人的潮红褪去,高热竟是退了。

此时已是天色微明,顾云徊坐在榻边一夜未眠,那个男子更是直接在地上跪坐了一宿。

“烧退了。”

跪着的男子闻言喜极而泣,口中语无伦次地说着谢谢,却又停顾云徊说:“你妹妹高热烧了太久,虽说施针暂时压下,但醒来后神智可能不及从前清明。”

言下之意是小姑娘经历了这一遭,恐会痴傻。

顾云徊本以为那个男子会接受不了,毕竟一个痴傻的妹妹,无异于一个巨大的的累赘。看这男人的打扮,能风雪夜到城外找郎中想必也是没什么家底。

却见男子闻言反倒跪直了身体,对着顾云徊重重叩首后说道:“多谢郎中,小妹能救回一命我就知足了,她日后若是傻了笨了,我养她一辈子就是。”

顾云徊没想到这人还真是个汉子,叮嘱道:“那你……可要保护好她。”顾云徊看着榻上那个瘦弱干瘪但是面容清秀的女孩,心里叹了口气,在这边关之地,一个痴傻的姑娘怕是目之所及都是危险,但现在只能希望她是个有福之人,造化过人了。

男子点头应是,随后说:“在下薛祥,在北原城内的程老爷家做家丁护卫,您的诊金还请宽限几日,我凑了钱后一定给您送来。”

顾云徊摆摆手:“只是施了针,又没用药,诊金便算了,留着银钱给你妹妹买些温补的药材吃食吧,这般瘦小,再发一次病怕是神仙难救了。”

听到顾云徊的话薛祥感激地快要落下泪来,竟是对着顾云徊又磕了一个。

顾云徊阻止不及,颇觉折寿:“快起来吧,你我年纪相仿,我可受不起。天亮了你可自去做工,白日里就让你妹妹先在我这里,我为她再施针一次,你傍晚再来接她回家。”

“您当然受的起!”

见薛祥又弯腰,顾云徊这次及时拉住了他:“说了不要磕了,我乏的很,先去睡了。天亮你自行出门便是,记得将我的屋门关好。”

薛祥点头,顾云徊盯着他片刻,薛祥也回以无辜的眼神。

顾云徊:“你还跪着做什么?”

薛祥如实回答:“腿麻了,起不来。”

“……”

薛祥的妹妹名叫薛珍,小字娇娇,在那次高热退了之后,大概是薛祥诚心祈祷,又或是她福星高照,并没有像顾云徊担心的那样变得痴傻,反而几剂汤药下去,面色逐渐红润,个子也猛窜了几分,出落得像个大姑娘了。

薛祥在妹妹康复之后,简直想将顾云徊当个菩萨供起来,隔三差五来给顾云徊提水劈柴,还凭借程府当差的便利,和厨娘混熟,常常带些府中的点心菜品出来,程府厨娘的手艺着实了得,做的饭比顾云徊自己做的好吃很多,顾云徊美食当前,半推半就地收了这些谢礼。

两人如今甚是熟络,顾云徊直截了当地问道:“今日是有什么事?少见你们在街上当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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