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 6 章

“恢复得不错嘛,这就能下床溜达了。”

放下帘帐,花花雨慢条斯理地从帐外走进屋来。他掸了掸身上的雪花,变戏法似地从兜里掏出一个频婆果递给安七,笑道:“把二郎借我一会?”

接过果子,安七轻声应了句好。他搀着狄青缓步到桌边坐下,随手拿起桌上的一包桑皮纸包,道:“明晴去了有些时候了,我去医士营看看他。”

语罢便走了。

花花雨探身瞧了他一会,见人确实头也不回地走开后,提溜着凳子挤到狄青的身旁。

“这两天我打听了下外头的情况。”花花雨边说边好奇地扒拉着摊放在桌上的桑皮纸包,“听说前头的情势大好,只是一时半会拿不回来,估摸着要到开春才算完。”

想了想,他又道:“你说保安军就剩咱仨了,焦罴还做了头儿,你跟我是不是得识相点滚去延州待着?”

金银城兵力不足,不足以支撑狄青再组一支保安军,且狄青出自京中禁军,相较于李士彬,他与延州知州更为亲厚。

这也间接导致了李士彬对于调动狄青一事是有权无心,只能借着对方伤势颇重的借口,任由狄青在金银城里混吃等死。

“你说得对。城里医士本就不多,我留在这儿也是添乱。”

花花雨拆了包桑皮纸包,捻起些药沫嗅了嗅,随后十分嫌弃地丢回原处,任由其胡乱地摊在那儿。他支着桌沿,冲着狄青抬抬下巴:“把安典御也带上?”

“好。”

“准备准备,夜里我来接你。”

花花雨一拍桌子站起身来,说着就要往外走去,狄青连忙开口叫住他。

“今天夜里?”

“昂。”

“夜里出行,不太安全吧?”

“没事,安定军今夜里就要走一趟,咱们只是顺路。”

狄青倏地皱起眉来:“安定军也去?”

“我没说吗?”花花雨挠挠脑袋,转了个身又坐回到狄青的身旁,“前几天程祥把夏子带走了,说是要送去延州,今晚是最后一批了。”

“八百来个夏子,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城里现在就这么点人,除了咱俩哪还有闲的,不如送去延州换人情。”说到这里,花花雨抬手撞了撞狄青,“你说是吧?”

狄青点了点头,似是被说服了。

“这事你和程祥说过了吗?”未几,他问道,换来花花雨颇为谄媚的一笑。

“正打算去问呢。”花花雨指了指身后,“只要安典御同意,还怕那程祥反对不成?”

狄青轻叹一声,倒是没再说什么。

花花雨耸耸肩,嘚嘚瑟瑟地往帐外走去。走到半途,又回过身来看向狄青。

“难得雪停了,要不要出去走两圈?”

幸得程祥关照,贵人帐四周莫说是看守的士兵了,便连个巡营的人影都看不见。这也大大方便了花花雨溜号,从西营走过来这一路,安静得如同荒野。

在安七的照料下,狄青恢复得极好,只是花花雨生性洒脱,走起路来有如追风逐电,绝尘灭影。即使是硬拽着一个六尺多高的累赘,也丝毫不影响他那豪迈无比的大跨步。

就这区区百步,差点没把狄青折腾到背过气去。

花花雨显然也明白过来,然他并没有丝毫的愧疚之心,反而哈哈大笑了起来。

“瞧你虚的。”

狄青白了他一眼,有气无力地,仿佛还带着几分怨怼。

花花雨依旧大笑着,脚上却颇为体贴地慢下速度,用几近嘲讽的语气道:“不是吧你,真不行了?”

“……没事。”狄青硬着头皮回了一句。

花花雨很是善良地没有拆穿,脑袋里正想着要不就这么算了,耳朵却极为敏锐地捕捉了不远处传来的几声热络的交谈。

他看向狄青,略一抬下巴示意道。

狄青点点头,二人放轻了脚步绕过右侧的营帐,走进一条狭长的小道里。

安七背对着花花雨二人站在路旁,微微侧着身子,像是在和什么人说话。他的手里还拎着那袋从贵人帐里拿的桑皮纸包,想来应该是在去医士营的路上被人拦住了。

花花雨略一踮脚,见来者正是程祥后,忙开口唤了安七一声。

安七回过头来看想此处。

他的眸色很浅,却极富水光,像是长年浸润在水中的玉珠,透着灵动的色泽。

“二郎说想出来逛逛。”花花雨指指狄青,随即笑嘻嘻地同程祥点了点头,“好巧,程副指挥使。”

程祥勉力一笑。

他的额头缠着厚厚的细布条,细看之下,还能瞧见其间斑斑点点的乌黑血渍。花花雨挑高了眉毛,似是有些记不清昨日与程祥见面时的场景,只是隐约觉着对方当时好像并没有眼下这般狼狈。

略显浑浊的瞳仁转了两转,视线才慢悠悠地从花花雨挪到狄青身上去。程祥的眉头微皱,半晌,他呼一口气出来。

“这位是……狄青狄指挥使吧?”

北上边关四年,狄青来往金银城的次数屈指可数。

因着与延州知州的嫌隙,李士彬并不待见他们这批从京中而来的禁军。除却军务安置之类的大事,李士彬对于禁军的态度几乎是能避就避,故而程祥也不大认得狄青。只是他稍稍回想了一番,记起那日随焦用、花花雨等人入城的,除了安七,便只余下保安军指挥使狄青一人了。

竟然醒得这般早,这可有些麻烦了……

程祥暗叹一声,下意识地就要回头去看身后的蕃兵,只是这脑袋方转过半寸,就被人扶住了右臂。他心下一颤,忙找补道:“……没想到指挥使这么快就康复了,安典御的医术可真是高明。”

被花花雨拖拽至此本就不适,狄青又跟着在雪地里站了良久,此时的他只觉得眼前一片混沌,浑身上下有如散架般酸胀难忍,就连程祥说话的声音都听不真切。

意识浮浮沉沉,竟是有些晕眩了。

“……夜里我让奇拿去接你。”程祥收回视线,适时地流露出几分虚弱,“只是事出匆忙,时辰定得不凑巧。”

“我同二郎也一道去的。”花花雨忽地插嘴道。

程祥张了张嘴,似是想拒绝,然还未等他开口,就见花花雨转向了安七,笑着与安七打起了商量,显然是不在乎程祥的。

而安七自然也不会拒绝。

“那就这么说定了,到时候我去你们帐里。”花花雨边说边冲安七眨眨眼睛,随后又转向程祥,“不晓得程副指挥使是定了什么时辰?”

“……丑时四刻。”

程祥咧着嘴,笑得有些僵硬:“要不这样。奇拿本来也要去安典御那儿等,不如我让他先去北营找你?”

“也好。”

花花雨想都没想就应下了。祝东军那头他还没有想好借口,若是那指挥使死活不放人,有了奇拿,他也方便再多拖个程祥下水。

程祥轻咳两声,摆了摆手。

一名高大威武、样貌平平的承玉人自他身后走了出来。他快步来到三人跟前,对着安七与狄青躬了躬身,而后又向着花花雨点了点头。

“安定军军使奇拿,见过安典御、狄指挥使。”

“你也是军使?”

花花雨颇为哀怨地抱怨了一句,旋即毫不在意地把狄青递给了奇拿,一摆手便走了。一旁的程祥见状也没有多做停留,客套几句得知安七要往医士营去,程祥立马接过桑皮纸包招呼随行的兵士往医士营走去。

接替了花花雨的奇拿架着狄青满脸茫然地看着安七,似是在等他的指示。而吹了整整两刻钟冷风的狄青此时已有些站不住了,捂着嘴轻声咳嗽了起来。

灼热的气息透过指缝流散开去,换做刺骨的寒风,夹杂着细小的雪籽扑面而来。

一息之间,宛如冰凌开遍了血脉经络,连呼吸都带着沁凉的痛感。

狄青倏地觉着一阵气短,像是有些喘不过气来。

一双温热的手掌及时地握住了他垂落的手腕,宜人的热度透过相触的肌肤缓缓渗入狄青的四肢百骸,融化了片刻冷意。

他抬起疲乏的眼帘,望进安七的眼眸。

京城人常说,安家兄妹生是兄妹却不像兄妹,皆因这一双遗玉似的瞳仁被二人分化出两种截然不同的意味来。

一人缠绵如藕中千丝,饶是清风微抚也能掀起满湖春水;一人却是清澈如碧野之水,不沾凡间半点**。

一片雪花顺着北风飘落下来,带着点点怜惜之意落在安七的罥眼眉间,很快又被他自身的热度所融化,化作微凉的雪水打湿眉毛与睫羽。只消微阖双眸,雪水便滑过眼帘,如泪珠般顺着面颊落了下来。他并未拭去面上的水渍,只是收回了手道:“指挥使有些受凉了。”

狄青微微阖眼,蓦地感觉面上一暖,随后才发觉是安七伸手拂去了落在他鬓间的雪花。

他的神色如常,却让人忽觉春风将至。

“下雪了,我们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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