霁青出生在九月末。
那天两家老人全到齐了,在医院里翘首以盼。同一时段除小婵外还有一位孕妇,两人被同时推进去,又同时生产完毕,另一位哭嚎得自唯心烦意燥。终于小婵给推出来,他赶紧去看。护士把孩子抱出去,老人们跟出去,又被另一扇门挡住,于是在走廊里讲话。
小婵的脸白极了,但表情放松,好像卸下了天大的重担一样。
“你要看孩子吗?”自唯问她,“沈霁青是个男孩。”
“不着急。”她露出一个笑,又睡过去了。
小婵睡着了,自唯又出门来,终于再次看到了婴儿。男婴已经哭完了,闭着眼睛,也看不出到底像谁。他看见父亲母亲注视婴儿的目光:实在陌生,实在柔和,他忍受不了一样走了。
出了医院,又进入幻想的所在,他这才感到一切真切起来:小婵的儿子。小婵休了婚假,抱着霁青站在洒满阳光的窗帘后给孩子喂奶,口中轻轻哼着歌谣。
自唯特意找人定做了挂画,上面是抽象的一家三口,每个人都是不同的颜色轮廓,好像三个交织又相互切割的影子。霁青的轮廓长大了一点,小婵把他放进婴儿车里,他就伸长了手臂去够头顶上的星星坠饰,发出婴儿特有的笑声。
太清脆,简直像是电子合成的声音。
自唯走进小公司的走廊,和众多点头之交问好。
他本性孤僻,除了一同创业的两个朋友,对其他人总有天然的敬而远之。进办公室前,有一个穿平底鞋的小姑娘飞快地从电梯里跑出来,头发在后面甩出一道掠影。自唯照例愣了一下,他每次看见江茵都会定住。
“沈先生早啊。”女孩对他尊敬地笑笑。
自唯关上门走了。
生产后小婵也不用天天待在屋里,偶尔出去走一走。霁青身边不能长时间离开人,她才是最辛苦的一个。
自唯不止一次看见她坐在阴影里抱着孩子,眉间蹙着,眼睛里有一种深沉又古怪的光。
他那时候还不明白它意味着什么,直到再往后一个星期。
电话响起来。
小婵手里原本抱着霁青,听到电话铃声,忽然反常地站了起来。不知她激动之下手里有什么动作,但原本安静的婴儿忽然扯开嗓子尖叫一声,她好像被卸了发条一样直挺挺地又坐回去了。
自唯离电话最近,自然拿起了话筒。
他感到小婵的目光笔直地看着他。
“喂?”他冲话筒里问,里面一片死寂。
自唯听不见人声,自然要挂。小婵却叫了一声,把霁青放下,大步走了过来,从他手里拿过了话筒。自唯看见她把脸紧紧贴在话筒上,睁大着眼睛,口中飞快地漏出几个英文单词。
她反常极了,在挂断电话的时候,他感到她的手不稳,几下都没有彻底摆好话筒。
“怎么回事?”自唯问,“你认识的人?”
小婵揉了两下脸,抬起头来,他发现她的表情在一瞬间显得非常可怕。
似乎要笑,但嘴角扯开,森然又苦楚。
“是我之前约好的一个朋友,给我带了东西。”她说,“我去去就回来,马上回来。你替我抱着霁青吧。”
自唯犹疑不定地看着她,目送着她匆匆换了鞋子走了。
他放不下心,抱着孩子飞快地走向窗口,在那里他看见一个穿深蓝风衣的高个子女人抄着手站在一边。路上没有人,小婵很快进入了他的视野,走向蓝衣女人,接过了她手上的一个小盒子。小婵笑起来,低头又看看手上的东西,嘴唇像是在动。她们在说什么?小婵转过脸,看着他们的房子,自唯迅速往后退了一步。那蓝衣女人也看过来,不过短短的一瞬间。
随后她们的目光回去,小婵上前一步——不,不能够。
自唯手里的婴儿又尖声哭了起来。
他顾不上它,也顾不上被发现,只能竭力张大眼睛看着外面。他看到的确实是窗玻璃外所发生的吗?他的妻子?他儿子的母亲?
都不是真的。
离得太远,他这样对自己解释,可他确实亲眼目睹了。小婵穿着宽大的睡衣站在无人的小区街道上,搂住了那个陌生女人。
她脸上的忧虑全部消失不见,她踮起脚。
自维试图强迫自己继续看,但脚从窗边走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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