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的早上,我正在活动室的茶水间沏咖啡,阿瑟尔推门进来。
“这么早?”我感到意外,“现在才七点一刻,你可以再睡一会儿的。”
“我六点钟就醒来了,在窗前等你的车,本来以为它会再早些开到的。”阿瑟尔说着,安然自若地从后方的壁橱里找到想要的糖和奶,然后靠在桌子上等待水开。
我起初以为是自己理解错了,又反应过来:“你在等我?”
“对。我从朋友那里听说了这些消息,我猜它们会让你心情好些。”阿瑟尔递给我一张纸,我读了两行,随即发现那是一封写给他的私人信件中的一页,大抵在谈特茵渡国会议员和商界的地下生意被检察院提起公诉,顺带地还有一起离婚案。
“维罗妮卡?”我看到这个熟悉的名字。
我静静读完那封信,仍旧怔愣地看着不太规整的钢笔字迹在纸上晕开的痕迹。不再是她的维罗妮卡,竟出奇勇敢地做了原先的她所希望的事,究竟该说,失去记忆使她残缺、还是使她真正变得完整了呢?
阿瑟尔说:“我总觉得这件事应该告诉你,或许你会心情好一些。”
“你怎么知道?”我本来并未觉得有什么问题,可他这样说,反而令我有些介意。
“我就是知道。”阿瑟尔说,“你不喜欢维罗妮卡的丈夫,她出院前的一周,那男人来看望过她,我从那时起发现的。而且我还知道你不喜欢这里。艾可,你不喜欢这座医院,你该离开这儿的。”
被说中心事,我先是一阵错愕和意外,但随后又气恼起来:“你在观察我!”
我发现阿瑟尔远比我想象得更擅长了解我。虽然最近一个月来,我们的交流称得上热络,但不外乎无关痛痒的闲谈,他却能好像能从这些表象下参透我,不知不觉地就已经摸清了我的思想。
阿瑟尔愣了下,他大概没想到这封信件反倒适得其反。
但对于我的指控他却不辩解,只是说:“我们在相处中,都不得不接收来自外界的信息,我不止在观察你,我在观察所有人。只不过在观察你时,的确更加用心。”
“你凭什么自以为是地了解我呢?”
我觉得这事简直说不明白。我所不满的地方,在于阿瑟尔竟然那样理所当然地猜测着我的心思。
虽然,他猜得一点儿没错,可我因此更加生气,气愤于自己竟是如此好猜的人。
“你怎么突然恼了?”阿瑟尔有些慌乱,甚至,他的眼中不无伤感,像是被无情的主人苛待了的小狗一般的哀怨。
那双眼角微微下垂着的蓝眼睛瞟一眼我,他快速抽走信纸,“以后不给你看了。”
我也意识到自己表现得有些不讲理,但未消的气恼使我不想道歉,对于阿瑟尔那副最擅长的可怜巴巴的表现,又让我觉得愧疚。一来二去横在心里混成颜色浑浊的一滩烦躁。
我们沉默着,咖啡壶在加热器上沸腾,发出咕嘟咕嘟的气泡声。我终于决意要说些什么缓和一下僵硬的气氛,今天本该是个美好的早晨,阿瑟尔是出于好心好意。
我说:“抱歉,阿瑟尔,我不该将情绪投注在你身上。你明白吧,我这个人有时候确实很糟糕。”
关于我对自己的评价,阿瑟尔不置可否,他静静地看着窗外,春季天亮得越来越早,现在外面的树林已经泛起一片金色的阳光。
“艾可,你最希望在破晓之际看到什么?”
他突然这样问道。
“什么?”
我愣了一下,阿瑟尔活跃的思维总让人难以跟上,不过我还是仔细想了一想。
就在我思考的空歇,他问:“你想说‘看到黎明的第一缕光’吗?”
“不,应该不是。”这回我不假思索地答道,“我还没想好我的答案,但在破晓之际,我并不期盼已经知道的答案。”
我一时间陷入了阿瑟尔预设的情景之中,难以自拔,甚至忘记去奇怪他这样问究竟是为了什么。
阿瑟尔笑了一下,说:“我想看见向日葵。”
“为什么?”
“因为小时候,我和我的兄弟聊天,我们打过一个赌约。”阿瑟尔靠在窗台边,风从半开的窗户缝隙中穿过来。
有些寒意,我向一侧挪动了些。
他却浑若未觉,继续说着,“我们打赌向日葵究竟是怎样转向太阳的,艾可,你试想一下,太阳东升西落,那么前一晚面向夕阳的花朵一定朝着西方。对吗?”
“嗳……大概是如此。”
“所以,它们是在黑夜里慢慢转向东方,太阳升起的方向,迎接着新一天的日出?还是在西方执着地盼着,直到太阳升起那一刻才惊诧地猛回过头来呢?”
我脑海里浮现出那幅画面,觉得颇有意思,忍不住笑了。
“你真是个天生的艺术家,随便一想就是浪漫。”
“可能是因为我缺乏常识。无知能把美好保存得格外完整。”
阿瑟尔站起身来,从我身边走过去:“其实我说这些,只是想表达一件事:每个人对这个问题的答案都是不同的,甚至有时候,结果会显得匪夷所思,但那是因为每个人都经历了不同的遭际才造就了今天的自我。”
他走到茶水间的门口,又回过头看我,“艾可,每当看到你,我都忍不住去想,是什么遭际使你变成今天这样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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