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chapter one

一场艰难的战争,怀揣信仰与勇气的人、远比为功绩银币卖命的人难缠的多,詹姆斯如是想着,他们如蝗虫般席卷而来,尽管自己拼命厮杀,仍逃不过盔甲碎裂、皮肉被咬伤。只是这些伤口有点太深了,夏末秋初的风本算不上狠劲,但给詹姆斯一种誓要钻破他的伤口、击打他骨骼的痛;凉爽洁净的雨降下来,没有按照预想清洗他的伤口,却给了他持续不退的高烧;食物在机械的咀嚼后顺着食道滚落腹中,又随着鲜血涌出,没能给他丝毫能量。身下的马匹察觉出詹姆斯的无力,用尽全力托扶承载着自己的主人,可詹姆斯不能再前进一步了,即使离家不过四五天的行程——执意前行可能要了他的命。

詹姆斯选择顺应身体的需求,暂时卸下疲惫。如梦如幻中,詹姆斯感觉自己躺进了一床不算柔软的垫子里,那上面散发着淡淡的香料味,他或许在某个酒馆、某个女人身上闻到过这种味道,温和、低廉,而且唾手可得。可这并不能使詹姆斯安心,一切都过于陌生。一瞬间他在战场上厮杀,锋利的剑穿透敌人的喉咙,拔出剑的一刹那,温热的血在空中飞舞,急切的寻找一处居所去滋养新生命;一瞬间他在痛饮葡萄酒,酒红色的液体流入体内,安抚熨平各个躁动不安的器官;一瞬间他站在家中的花园,风从他的双颊走过,像情人缱绻的吻,又像匕首短促有力的一划。詹姆斯就这样在现实与梦境的交界处游走,他发觉自己轻快了一些,只是睁眼、发声这些动作还要花费他不少力气。他微了一下眼皮又立刻阖上,短暂的一瞥中,詹姆斯惊喜的发现这份付出十分值得,于是他从梦境中脱身,大踏步往现实走来,走向眼前这道身影。詹姆斯调动全身的力量,保持自己目能视物。

“我希望你是一位天使,这样就能证明我将去往天堂。”詹姆斯的声音沙哑难听,如同两片砂纸相互摩擦,发出难以入耳的噪音。

但面前的姑娘听懂了他的话,并因为他讲的内容露出笑容:“我不知晓以后的事,但是现在您并没有要去往天堂,勋爵大人,您恢复的很好。”

“那么这里又是哪里,美丽的天使。”

“这是赫林镇,勋爵大人……我也不是什么天使。”

当然,她当然不是天使。粗布——或是什么更差材质的东西——拼凑的衣服在身,那没将她细腻的皮肤磨出红痕算是个神迹;头发是倾泻的棕色瀑布,但凑近来看,瀑布上叠荡着花纹,粗糙、不够柔顺;为自己清理创口的双手有些薄茧,如果她未曾执剑,那这双手经历过的粗活累活将不计其数……她不是一个珠宝宠爱堆砌而成的贵族小姐,甚至连有点积蓄的、商人小贩家的女儿都算不上,贫穷和苦难环伺在她周围,想要比她的身姿面容先一步冲到旁人眼前。詹姆斯想,可他为什么会把她当做天使呢?正午的阳光即使被窗户的纹路分割成几块,也要温柔的晕染在她身上,她披一层圣洁的光,承蒙上帝的旨意救他远离刀剑、救他于病痛和苦难;当他不开口讲话,她的手也只顾清理他身上的伤口,轻柔的动作中包含无限的关爱和垂怜;她低伏着身子,双肩微扣,好似收敛起简陋屋宇中盛放不下的翅膀。伟大的艺术家呕心沥血,将立体的五官在她脸上雕刻,不是伤人的尖锐,每一处锋芒棱角被细心填抹的石膏柔和包裹;小巧的唇随翁动转化姿态,唯其中的□□不被改变;洁白的皮肤因不加遮挡的日晒,散发出淡淡的橄榄色;眼睛是一片迷人的雾蓝,詹姆斯想,或许是因为自己视线不清,她的眼睛是更为纯粹明亮的蓝色也说不准。如果有一位属于自己的天使,詹姆斯认定自己的必定是她了。

“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詹姆斯开口问。

“艾伦,这是我的名字,勋爵大人。”

“叫我詹姆斯就好,艾伦。”

没等艾伦开口回绝,狭小独立的二人空间被强势打破,房间里进来了人。艾伦朝来人点点头,收拾好物品准备离开,詹姆斯见状,没加挽留,也闭上双眼短暂的恢复体力。床边的人去又来,等詹姆斯再次睁开眼,见到的是加维尔。加维尔,信鸽家的年轻小将——他的家族一直从事着为王室传送信件、获取情报的工作,可他却想着在战场上缔造自己的价值。棕色的双眸被男孩的年轻气盛点亮,杂乱卷曲的棕发给他未脱稚气的脸庞做注解,16岁的男孩,身材就像一匹战马一样壮实。倘若人们看见他对敌人的残忍与蔑视,便不会被他温和俊朗的面孔和清悦的声音蒙骗。年轻的骑士,詹姆斯常暗自感叹,他的得力助手,加维尔必定会有一番作为。

“我睡了几天。”

“两天不太到,你中间醒过一次,但很快又睡过去了。信件应该已经送达,我们可以在这里休息,提前处理一下身上的伤口。”加维尔说着,一屁股坐在艾伦的椅子上:“你的婚礼要延期了,詹姆斯,不过你现在的鬼样子也可能吓坏公主。”

詹姆斯忍着脸上伤口的痛扯出一个微笑,他点点头,默许了加维尔的举措和没大没小的调侃,这种时候,他感觉加维尔更像是自己的弟弟,这样的相处和对话让他觉得舒适顺心。“停止你看热闹的行为,加维,扶我起来,我的喉咙要着火了。”詹姆斯说。

“看看你的样子吧,詹姆,你还有比现在更狼狈的时候吗?”加维尔嘟囔着,将詹姆斯扶坐起来,给他递了一杯水,顺手把桌上的镜子递到詹姆斯面前:“真是一场灾难,再高昂的出价都会让城里的妓女对你退避三舍。”

詹姆斯仔细端详一下镜中的自己。杂乱的头发、疏于打理的胡须、眉骨脸颊的伤口,加上他本就深邃冰冷的眼睛,以及高耸的鼻梁,这让他看起来凶狠异常,爱神般的嘴巴和下巴想要调和这份凌厉,但除了给他增添浑厚的邪欲之外,没有其他的帮助。

“那她们一定很乐意接待你,小鸽子,因为她们不用在你身上花费很多时间。”

“我知道你是在胡言乱语,灰狼,”加维尔反驳道:“病毒还没从你的身体里走干净,所以我不会对你现在说的任何一句话、做的任何一件事而感到恼火。”“可怜的詹姆斯勋爵,”加维尔继续说:“希望病毒不要吃干你的大脑。”

丢过去的镜子是詹姆斯对加维尔的回应。

詹姆斯与加维尔打趣逗乐,过度的劳累疲倦,以及男孩脸上至今未被冲散的、对胜利喜悦的笑容,让詹姆斯忽视了加维尔一抹对爱情的憧憬和羞涩。二人相互调侃几句,又谈论士兵情况和近几天发生的事,一直到医生进来。

“日安,詹姆斯勋爵、加维尔骑士。”医生向面前二人行礼。

“这是利林医生。”加维尔向利林点头示意,又向詹姆斯介绍到。

“日安,医生。”詹姆斯打了招呼:“我想询问我伤的情况。”

“当然,勋爵大人。我为您做了力所能及的检查和治疗:您主要的躯干和器官被盔甲保护,没有受到什么损伤;几处比较深的伤口分布在手臂和小腿,但除了活动上的不便,它们本不会对您的生命造成威胁;您昏厥的主要原因,是伤口的感染和过度的劳累。按时的清洁和换药,除了几处大伤口,其余的地方将很快好起来。”

“我了解了。”詹姆斯眨了下眼,心思已全然不在医生和伤口上了。艾伦,詹姆斯默默念着这个名字,倘若她不开口询问,她会否就如梦境缥缈而过、永不可再见再得。詹姆斯大可以直接讲出她的名字,探明她的身世,他也确实准备这样做了。

“关于您伤口的清洁,詹姆斯勋爵,”利林医生适时开口,阻断詹姆斯原本的计划:“请允许让我的小学徒来帮忙。艾伦,一个女孩子。原谅我的大胆和鲁莽,只是小镇上没有什么聪明有可靠的孩子想和我这个老头子学习点医学知识,况且我也没有多少报酬能付给他们。”

“艾伦?”詹姆斯尽量压低自己的语调,暗暗感谢难听沙哑的声音遮盖掩饰住心中的雀跃和惊喜。一旁的小男孩则咧开了嘴,手中不住转动镜子,天真和烂漫被进一步的外化。

“请让我先为您介绍她。”詹姆斯的声音在利林听起来就像是狼王的低吼,警觉的圈占自己的领地。利林擦擦应不存在的汗,把艾伦叫进屋来。

屋子因为第四个人的进入显得更加狭小拥挤了,好像只有两个人在才是最和谐的安排,天地间仿佛也是如此。利林继续为詹姆斯介绍着,他的声音如古书上着写的文字,嘴巴开合,詹姆斯听不进一个字。

长时间保持倚靠的姿势让詹姆斯后背发痛,因为他手脚都用不上力,只能用靠在床背的一小节脊梁支撑全身的重量,可他不愿躺下,心愿用这种姿势看眼前的姑娘。詹姆斯终于有机会整体打量艾伦一些,令他高兴的是这种机会将会有更多。中等个子、过分瘦弱,詹姆斯看着艾伦修长的脖子,难以想象松垮宽大、极不合身的衣袍下,她的手腕该有多么纤细。在向屋内众人行过礼后,艾伦一直低头垂眸,詹姆斯却想,睫毛闪动扑朔出的影子,还有艾伦时而微张的唇瓣,是它今晚能够驱散疼痛的、甜美的梦。

“……艾伦还将会负责您的三餐。”利林最后说道,詹姆斯的点头应允使他松了一口气。

加维尔在詹姆斯的授意下扶他躺下。詹姆斯料想自己又要睡过去,光是花费在艾伦身上的精力就让他神经衰痛了。加维尔随医生一同退出屋子,还有艾伦。年轻的骑士无法掩饰自己的心思,雀跃着、急切地与艾伦打招呼。

“骑士。”艾伦行礼作为回应。

“我以为你已经答应我了,喊我加维尔,或者加维,随你喜欢。”加维尔的棕色眼睛此时如同太阳闪耀,不用艾伦抬头,那份炽热、饱含好感的目光也把她灼烧。

“这不合礼数,骑士,之前我也是这样回答的。”艾伦吞咽口水,避开视线,不去看加维尔下垂的眼角,艰难的回绝。

“好吧,”加维尔有些失望,不过只持续了一秒,他带着笑意开口道:“作为一名骑士,请允许我履行自己的职责,送你回家吧,艾伦小姐。”

“作为一名女士,”艾伦模仿着加维尔的语气说:“我认为独自一人是个更好的选择,加维尔骑士——况且我并没有要现在回家。”

像是料想到如此回答,加维尔脸上的笑容没有减少,他飞快的向艾伦凑过去,在她面颊留下一个小小的贴面吻:“既然如此,我当与你如此告别。”

红晕在艾伦脸上升腾,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艾伦匆匆与医生和骑士作别。

这一天可真够难捱的,艾伦想。

她不知道以后的日子还会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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