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菜做好,清秋刚好回来,到厨房里帮着端碗拿筷。
桌上摆了四道菜:野葱炒鸡蛋,炒青瓜,莼菜汤,还有一盘菜顾慕不知,颇为神秘。
阿阑先将菜放在桌子上,又取了个碗各个菜拔了一些进去:“两位大哥,我阿娘这几日病了不能起身,我拔些菜给她端过去,你们先吃吧。”
清秋道:“不知阿阑你娘不好,我们贸然过来,叨扰了。吃过饭,我们便离开。”
阿阑:“无碍的。我娘每年都要病上几回,我已经习惯了。我爹过世得早,这里本就我母女二人,有两位在此处热闹,我求之不得。只要两位不介怀我们母女身份,不嫌弃此处简陋,两位大哥要住多久,我都是欢迎的。”
“你能收留我们,很是感谢。”顾慕道,“那就叨扰几日了。”
阿阑端着两个碗离开,很快又回到桌边。
瞧见两人端然坐着,碗筷未动:“叶大哥,你不用这么客气等我的。”
顾慕:“本就是我叨扰了,怎还能不尊重主人家?”
阿阑取过顾慕的粗瓷碗,盛了一碗汤递给他,再给他盛饭。
清秋捂住碗,道:“我自己来。”
粗陶碗盛着野葱炒蛋,清秋一筷戳破那层金甲鸡蛋,野葱的辛香充斥口鼻。
“怎么样,好吃吗?”
他从未一口吃过这么多的葱,还是野的,他徐徐咽下,才缓缓说道:“满口山野之气,可真好吃啊!”
“这是什么?”顾慕对着那盘神秘的菜不解。
“我知道,旁边的那个金黄的事油炸蒜片。”清秋夹了一片说道。
顾慕夹了蒜片旁边的一片肉,放入口中,徐徐嚼着:“甜,嫩得出水的质感。”
阿阑满脸期待地望着顾慕双眼,心似被提起,仿若他是掌管她命运的天神。
“叶大哥,你拌着蒜片吃。”
顾慕再夹了一片,将金黄的蒜放在上面,吞入口中,细嚼慢咽。
半晌没有得到评价,阿阑失望地垂下眼眸,忽听到清朗的声音。
"吾生平未尝此味之佳者。"
见她神色黯然,他略整衣冠,故作正色道:"甚善。"
“真的?!”那双暗沉的眸子瞬间被点亮,歪着头得意地说道:“我就知道我做的菜好吃,连尝过许多山珍海味、珍肴异馔的叶大哥也这么认为,那就信而有证啦。”
顾慕从未看见过这么纯粹干净的笑容,只为着陌生人的一点赞美就开心成这样。
“叶大哥知道这是什么吗?”阿阑不问自答:“这叫蜂蜜酿鹅肝。蜂蜜是山间的野蜂蜜,鹅肝要大肥鹅的肝,做法是……”
清秋听得目瞪口呆,不就是一块没人吃的鹅肝吗?需要这么复杂的步骤,到最后竟是吃不出内脏的腥味,也就不知道这是何物了。
不过是些登不上台面的奇巧淫技罢,他才看不上。
顾慕:“很是不错,既不是过了火候的干燥肉粉味道,也没有未处理好的腥味。细腻,香滑,比京城的厨子做得好。”
“叶大哥,您过誉了,小女子雕虫小技怎敢与上京的大厨相比……”阿阑从耳根到脖颈渐渐晕开淡粉色。
虽然害羞但是忍不住开心,要是没有人在,她可能要蹦跶三尺。
“叶大哥喜欢就多吃一些。”
一盘子的菜几乎都要进他的碗了。
顾慕拔回一些:“阿阑多吃一些,再长高一些,长壮一些,就能娶到好媳妇了。”
阿阑的脸瞬间变得更红,结结巴巴地说道:“这、这事不、不急。”
然后迅速地将饭刨了,抱起桌上的碗,低头就往后院跑。
见少年的背影消失在屋檐下,顾慕神色冷然,收回目光。
珍肴异馔,信而有证?还有这道蜂蜜酿鹅肝,看着简单,但要对各种食材充分了解,才能挑选出最合适的食材辅助,配合恰当的烹饪方法。
一个环节都不能出错。
这山中的女子倒是懂得不少。
再看这简陋的茅草屋,她的所知着实与这环境不配。
阿阑收拾好厨房出来,看小秋不在,只看见顾慕在桃树下,看着远方的高山,不知在想什么。
她走过去,道:“叶大哥,不若你去睡会儿觉,我知道富贵人家响午都要中觉的。”
顾慕收回视线,侧头看她:“阿阑懂得挺多的。”
有微风吹过。
他摘落她发间花瓣:“阿阑若为女子...”
狭长的黑眸扫向她喉间平坦处。
“定让京城贵女都失色。”
“可我本来就是女子呀。”阿阑目光清亮,说得坦然:“我穿男装只是因为上山方便。叶大哥这么聪明,一定早就看出我是女子了吧。”
顾慕摸鼻,自己若不承认,就是笨蛋了?
门前有人经过:“阿阑,家里来客了呀?”
阿阑朗声回答:“是呀,我表哥过来了。月月姐,你要不要过来坐坐。”
外面人道:“不用了,我回去睡会儿中觉。” 刘月月顺势掐了朵蔷薇花带在头上,美滋滋地离开,留下一句:
“你表哥过来了,我先走了啊。”
阿阑转身,正对上顾慕戏谑的眼神。
“表哥?”顾慕玩味:“嗯,你就叫我三表哥好。不知三表哥在阿阑表妹家借宿一日,方便否?”
“三表哥。”阿阑笑起来眼睛弯弯如月牙:“当然方便,家中空房有的是,三表哥住多久都行。三表哥稍等,我一会儿用艾草熏上一刻钟,住起来更舒适。”
顾慕低低地笑道:“阿阑这样美丽,叶某,愿作裙下不归客。”
阿阑凝视着顾慕。
京城的贵女赶紧来看看,这就是你们喜欢的公子哥儿,说的是什么话,你们一人啐他一口,淹死他好了。
那泫然欲泣的眼神,让顾慕心下一慌,急忙行礼道:“我错了,我错了,阿阑好妹妹,三表哥不玩笑了。”
阿阑转身,气愤离开。
顾慕急急跟上,同她一起抱了艾草。
两人一前一后,他看她踮脚晒铺被,藕荷色床单掠过他鼻尖,染着淡淡皂荚与体香。
“这是前些天才晒好的垫絮和床单。”阿阑气呼呼地说道:“贵公子,你放心,干净得很。”
顾慕和他一起进进出出。
“用艾草熏过,夜里便没蚊虫打扰。”她抱着草杆转身,发丝扫过他胸膛。
顾慕突然觉得痒痒的。
唉,算了,男子汉大丈夫,有错就改。
顾慕拉住阿阑的手臂,低低地说:“阿阑,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阿阑看他,再看向床上的草杆,若京中贵女知晓..……她让顾三公子睡在打补丁的帐子里...阿阑不知自己会不会被追着打。
她突然就笑了。
“好了。”阿阑放下手中的干爽的帕子,提醒道:“好了,我不气了,这是给你用的帕子。木柜后面有一道门,通后面院子的小屋,你可在那里沐浴。你等会儿沐浴,我去厨房烧水来兑些温水。”
顾慕:“不用,我用井水便好。”
她果然是他好妹妹的人选。
最重要的是,她生气也是这么可爱,还不忘给他铺床,是懂礼的。
阿阑离开以后,他去后面偏房看了,有桶就好。
他这几日吃住皆在野外,的确是想好好休息一下了,以备接下来的硬仗。
.
午时阳光正盛,阿兰将竹篮中的菊花倒在竹簸箕中,铺了薄薄的一层,端到院中的桌子上晾晒。回堂屋看到簸箕上的桑叶快没了,她推开阿娘的屋子走了进去。
乔氏在窗边,用白色视线锈着仙鹤身上的羽毛。
“阿娘,我去山上采些桑叶。”
“日头这么毒的,这是出去不把你晒黑,也得把你晒出病来。你若是变丑了,就一辈子待在这深山老林吧。”乔氏语气有些不好,“别光想着养蚕,可别忘了正事。”
“做事要做全乎了,那蚕要是突然死,别人就会怀疑。再说蚕快要结茧了,也养不了多久。那蚕茧少说也能卖两三两银子呢?” 阿阑欢快地说:“等卖了银子,我给阿娘请御医医治好阿娘的病。”
妇人点了一下阿阑的额头:“倒是想得美,三两银子就想请动御医。”
阿阑拉过乔氏瘦弱的手,宽慰道:“阿娘,你不用担心,那位公子的事情我很上心的。”
乔氏见她像是敷衍,神色凝重地提醒道:“再过些日子,云珠就要过来,我是阻挡不住的,你现在不努力,失了先机,后果你可是能承受的住。”
乔氏想到任务失败后,肖姨娘的手段,她心里有些担心。
“阿娘,我省的。”阿阑关心的说道:“阿娘坐了一整日,要不我和你出去走走?”
乔氏拍拍她的手背,慈爱地说道:“等晚间,热气没那么盛的时候,我再出去走走。你还是睡一会儿中觉,中觉最养人,也养肌肤。”
罢了,自己既认了阿阑作女儿,若以后……真有那么一日,肖姨娘要罚阿阑,自己替她受难罢。
不枉阿阑真心待自己。
阿阑不忍拂了妇人的心意,便在一旁床上躺下,闭目养神。
阿阑自记事起,阿娘就一直无微不至的照顾着她,不然她都不知道自己能否平安的长大。
十存其五,那样残酷的地方,她活下来了。
阿阑觉得自己是幸运的。仅仅因为她平日里帮阿娘做些小事,阿娘就要把她认作女儿。
善有善报。
.
月上中天。
阿阑觉得自己缩成指甲盖大小,变成一只喜蛛,微蜷着八足,在金黄的琥珀中,沉睡。
不知过了多久,好似睡足了,睁开了眼。
它觉得饿极了,爬出了栖身的琥珀。
八足攀着木床的缝隙游走,沿着铜帐钩爬上房梁时,看见另一个"阿阑"正在薄被下安睡,双目紧闭。
八足飞快,它重下到地面,穿过桌椅,经过门缝,来到后院,沿着起伏不平的路径直向前,右拐,左拐,进了一家院子,从紧闭的门口下面潜入,紧贴着墙角来到一处屋内。
床上睡着一个男人,男人呼噜声震天。
没有找到食物,它只觉肚子好饿好饿。
八足朝地,它歪了歪红色的脑袋,失望地爬走,这里没有可以吃的食物。
没有找到食物,它觉肚子好饿好饿。
出门转到另一间房间,是厨房。
橱柜里有未吃完的烧鸡,饥饿的它好似不感兴趣。
可是肚子实在是太饿了,便勉强吃了一些。
等肚子不太那么让人难受了,它准备离开,忽嗅到一丝异香。
它八足倏地绷直,顺着窗棂疾窜,向上又向下,却房中的床上躺着一个妇人。妇人的脖颈之间坠着一个戒指般大小的绿色玉圈,在月光下泛着碧竹般的光泽。
喜蛛亢奋得螯牙打颤。
迅速地爬过去,对着女子的胸口啃了起来。
…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