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阑猛然从绣枕间挣起。
捞起脖颈间的红绳,一切如常,喜蛛在琥珀里安然不动。
她颤着手去点床头的油灯,火折子闪亮一瞬,点燃了油灯,一切并无异常。
阿阑还有些懵,自己这是做了一个什么梦。梦见自己变成喜蛛?吞吃了王家三婶的玉圈?
她轻抚嘴唇,这真的是梦吗?
如果不是,她还要赔么,她欲哭无泪。
外间,从鸡舍的方向传来嘹亮的鸡鸣声。
不早了,她坐起来换下寝衣,打了一盆水准备洗漱。
垂头的时候,水中照见她头上头上自发间垂下一根细长莹白的丝。
阿阑轻轻捋下,两手拉直。这丝像是丝线一般,又像是蚕吐出的丝,不同的是,它很坚韧,看上去很细,却坚韧异常。她双手捉住丝线两处,用力,扯不断。
“倒是好线。”
外间屋廊下有许多柴火,她挑了根光滑细小的木枝,将这不知名的丝缠绕上去。
“以后用来缝补。”
她将细木枝放到房里收起来,然后去厨房里做饭。
将菜饭全部端上桌,乔氏也正好洗漱完毕,在桌前坐下。
一碗金黄软糯的小米粥,一碟炒青瓜。
青瓜是从后院里现摘的,新鲜清脆。
乔氏问道:“他还在睡?”
阿阑:“嗯,我去敲过门了,没有应。”
.
顾慕实在是太困了,沐浴过后一头栽在床上。
等他醒时,手下意识摸向腰间佩剑五指,却发现什么也没有。只有一缕晨光斜映在身上,这是哪里?
他有一瞬间的恍惚,双眼如鹰隼扫视房间,呼吸一滞,鼻尖有若有若无的花草香,与平日的气息截然不同,让他短暂怔愣。
灰白的墙上挂着一副不知何人所出的字画。
正对着床的是一张陈旧的桌子,靠窗的地方有一只青翠的竹筒,上面插着许多蔷薇花,花瓣掉在一旁那本陈旧泛黄的《诗经》扉页上。
收回视线,看见窄木床上里侧叠放着洗的褪色的藕荷色床单,帐角打着补丁却很整洁。
轻抚额头,他想起来了,这是剿匪后找到一个山村,他在这里寄宿。
从昨日午时睡到翌日午时,这是他没有想到的。
即便是以前三日三夜没睡觉,也没有睡过这么久。
感觉这么踏实的觉。
他抬手,有节奏地轻敲了下墙壁。
门轴“吱呀”一声,清秋进来,躬身行礼:“主上。”
顾慕点头:“现在什么时辰了?”
清秋:“回主上,现在是午时一刻,主上睡了一日。”
顾慕:“嗯,说说村里的情况。”
“桃园村一共有一十七户,一百零八口人,大多姓刘。五家猎户,其余12家靠种田养蚕过活。村民普遍贫穷,全村只有村长家有一头老黄牛。”
“桃源村离最近的桐关镇有三十里地,很是偏僻。”
“看上桃源村和炎教没有勾结,否则不至于这么穷,村里只有一头老黄牛。”
顾慕若有所思,片刻后,他道:“这阿阑一家是怎么回事?为何阿阑要女扮男装,见识还颇多的模样?”
清秋:“我听村长讲了。阿阑的爹叫刘大,是个老实憨厚的汉子,无父无母,无兄无弟,闲暇时常去桐关镇做工。刘大老娘去世的早,也没人给他张罗娶媳妇的事,镇上更没有哪个好姑娘愿意嫁到山村里。刘大二十七岁才遇着现在的媳妇乔氏。”
“乔氏来历不明,有次刘大喝多了酒,才被人套话说出乔氏是花楼里出来的。乔氏虽说年轻时长得漂亮,会弹琴、会识字,但村里的妇人嫌弃她做过妓子,便不允许家里的孩子汉子到刘大家来。乔氏有孕后,她们两人就在镇上住下了。”
“乔氏多病,常年吃药。刘大也是个命苦的,好不容易取娶了媳妇,有了娃,做工挣的钱几乎都买了药入了乔氏的肚子。”
“至于阿阑女扮男装。”清秋顿了顿,继续说道:“那是乔氏的主意。她担心女儿受欺负,便干脆将女儿当成男孩儿来养。村里人都知阿阑是女孩儿。”
乔氏恐怕不止这样想的,阿阑长得出挑,乔氏恐怕是有意将其扮着男子遮掩。
“后来,刘大做工和人起了争执,被人打死了。乔氏和女儿便从镇里搬回来了。
顾慕望着桌上的蔷薇花,问:“这一日,阿阑在做什么?”
“昨日未时三刻她上山采了一背篓的桑叶,然后做了晚饭吃了后睡觉。今早,有个叫王鼎的猎户送来一只野兔。”
顾慕拧眉:“王鼎?”
清秋:“王鼎是村里的猎户,父母早亡。会打猎,时常用猎物和村里人换粮食。他临走时,还帮阿阑剐好了兔。一张兔毛完完整整,倒是个好手。不过阿阑倒是个拎得清的,没有白要对方的兔子,给了铜板的。”
阿阑正在厨房里做兔肉。
胡麻油将兔肉煎至琥珀色,放入晒干的橘皮似,佐料些许,再倒入羊乳文火慢慢炖煮。
要不了半个时辰,一盘鲜美的橘皮兔就做好了。
刚才在堂屋喂蚕的时候,他看到清秋进了叶大哥睡的房间里,想必是叶大哥已经睡醒了。等他出来,兔肉刚刚好,味道最美。
“嚼着似鹿脯,回味有清橘和**味。” 顾慕夸道,“阿阑真是手巧。”
知晓了阿阑的身世,他也就不奇怪,为什么阿阑会识字,会做吃的。她母亲的身世虽然不堪,但着实教她不少东西。
顾慕看了一眼清秋。
清秋立即放下筷子,掏出一锭金子,顾慕接过,放在阿阑面前。
阿阑手抖了一下:“这、这是做什么?”
顾慕:“幸得阿阑手巧,这两日叶某尝到了从未有过的美味。这钱还请阿阑收下。”
“就两顿家常菜而已。叶大哥这是要走了吗?”
阿阑咬着唇,眼中流露出不舍:“叶大哥是对我的菜品做出非常中肯评价的第一人。”
顾慕微笑:“以后你的夫婿会评价的更好。”
知晓阿阑全村与赤炎教并无瓜葛,顾慕便不再轻狂试探,他面色温润,如玉公子。
提到夫婿,阿阑略有些羞怯道:“我知晓叶大哥大户人家出神,做事有章法,不肯白吃堕了名声,但给的太多了,叶大哥你可否等等?我还有更拿手的好物,叶大哥还没有品尝过。就只半天,半天功夫就能做好。叶大哥也不需要等很久。”
阿阑有一副极漂亮的皮囊,白瓷一样洁白的皮肤,此时她咬着红唇,双眸盈盈地望着他,竟使得从不妥协的顾慕不能拒绝。
就当是宠着妹妹了。
“既认了这门亲,我们就是一家人了。阿阑既如此有心,三表哥就却之不恭了。不过我有事要离开几日,过几日再过来平常阿阑手中好物。”
阿阑闻言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眸光如星子闪烁:“谢谢三表哥赏脸,不若你再摘些桃子,那我收下这枚金锭,就能心安理得了。”
顾慕看着清秋,他对着桃子流口水的模样没眼看,他遂点头道谢。
想来山中的下属也是好这口的。
清秋也道谢:“阿阑家的桃子,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桃子。”
“拿着吧,做得好了,三表哥给你买新衣、买金买玉。”
虽然只是表妹……顾慕却是将她认做了妹妹,既是妹妹,那就可以宠着的。
收好金锭,阿阑欢天喜地坐下继续吃饭。
她吃得很秀雅,吃得很慢,顾慕却是没有见她吐过骨头。
她这是将骨头咬碎一起吞下去了?
难道她平日里很缺吃的?顾慕看着他瘦弱的身躯若有所思。
让人觉得可怜。
好歹认亲了,以后他会让她吃点肉还舍不得吐骨头。
一个小姑娘,他堂堂男子,难不成还养不起了?
用过饭,阿阑准备了两个大竹筐,清秋站在凳子上摘桃子,装满了两筐,至少得一百来斤。
清秋直接拿了一个桃子,擦也不擦,送到嘴边就咬:“阿阑可真会种桃。”
阿阑被清秋奉承的高兴,忍不住咯咯笑出声。
顾慕再次遗憾,他娘怎么就没有给他生个这样娇俏又纯然的妹子。
将两筐桃子放在马背上,两人牵马离去。
顾慕回头,看见娇娇弱弱的少女在向他挥手,他突然有些不想走了。
.
暮时,刘月月过来采蔷薇花,看见独自坐在椅子上择菜的阿阑,她向阿阑招手。
阿阑站到蔷薇花篱前。
阿阑比蔷薇花还好看,刘月月小小地嫉妒一下,便小声道:
“阿阑,你听说了没有,王家三婶的玉圈不见了。”
阿阑想到喜蛛的事情,心虚地:“啊?”
刘月月顾着讲话,没有发觉阿阑的异样,她絮絮叨叨地讲道:“最奇怪的是三嫂的玉圈是穿了线戴在胸口,晚上也没取下来,不知怎么就没了。那线还是好好的,也没断。”
阿阑随口应和道:“有这种事?”
“刘三婶哭哭啼啼的嚎叫,刘三叔责怪说是她自己不小心撞碎了,不知掉在何处了。可惜那是块好玉,说是王鼎他爹娘留给他娶媳妇儿用的,这下没有了。刘三叔恼怒得很,今日一早就对着刘三婶发了好大的火。”
“刘三婶吃过饭还在院子里骂,让偷了她玉圈的人赔王鼎媳妇。”
“啊?!”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