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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和浅野玲子他们分别后,上井默独自一人走在繁华区的街道上,四周吵吵闹闹的,夹杂着不同音调的人声,还有店铺里传出来的音乐声。看着五颜六色的广告灯牌,上井默皱了皱眉,跻身进入一条狭窄阴暗的巷子。
不管在什么时候,上井默都不喜欢这种热闹的氛围。比起和人们聚在一起聊天,他还是更喜欢一个人坐在公园的亭子里写生——值得一提的是,上井默不和浅野玲子他们一起吃饭,并不是出于这个原因。
在听见浅野玲子传来的那一段录音后,上井默的心中涌起了不安。在此之前,他曾进行过无数次的猜想,但还没等他进行深入的思考,感性便一举将理性摧毁殆尽了。
直到在画廊里看见那幅画的时候,上井默不得不将那些线索串联在一起。若有若无的气息,诡异冰冷的视线,以及从那天以来所发生的一系列事件……在那一瞬间,所有的东西都被联系起来,千丝万缕的细节被牢牢栓在一起,在这一条又一条的线索中,上井默的脑海里浮现出这样一个字眼:附身。
所谓附身,就是灵附着在人的身体里。在某种程度上来讲,其实大部分灵是不能够操控人的行为的。因为身体作为灵魂的“容器”,只能够容纳唯一的一个灵魂。
对于那些没有恶念,只是在世间游走的灵而言,附身大概只是一种无聊的消遣,像是在观看一场电影,纯粹地通过宿主的双眼感受世界。他们的灵魂只是短暂地寄存在身体里,而不会占据容器。
而另一部分,则是想要抢占容器,粉碎灵魂的恶鬼。他们为了再次成为人,违背生死的规则,强行挤入容器之中,再一点点吞噬宿主的灵魂,以达成复生的目的。
当然,恶灵要进行这样的附身,就必须挑选合适的容器。像是精力旺盛,生活幸福的人,他们的灵魂充满活力,和容器的相性也很好,很少会成为附身的对象。反之,那些身体欠佳或者没什么精气神的人,更容易成为附身的对象。
同样的,被恶灵附身的人,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理都会出现显著的变化,比如身体虚弱多病,注意力涣散,嗜睡,而这一系列的反应又给恶灵创造了占领容器的条件。因此,如果不进行人为的干预去驱除恶灵,被附身的人是很难摆脱恶灵缠身的。
当上井默用附身这一状况来分析此前的事件时,似乎一切都能说得通了。
想要解释之前所感受到的气息,根本在于梳理清楚它是以什么形态害人的。在游泳池的那一次,邪祟大概是还并没有选择好附身的目标,又或者说,它想要创造一个可以附身的条件,才会去迫害赤木春筱。
而他在晕厥前所看到的,毫无疑问是邪祟的“本体”。好在浅野玲子及时赶到,才没能让邪祟附身在他们身上。可惜的是,在那之后邪祟还是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容器,才导致后来的事件上井默都无法感受到它的气息。
上井默甚至怀疑过在花道社遇见的那位佐佐木同学,像他那种自大刻薄的人,也极有可能成为附身的对象。只是在看到那幅画的时候,这样的猜想便被否定了,很显然,邪祟是附身在一名女生的身上才对。
上井默走在巷子里,抬头看向漆黑的夜空,那里没有任何一颗星星。四周只有水泥砖墙,越过墙壁,可以隐约看见五彩的霓虹光芒。他像是身处一座巨大的迷宫,能够看见不远处胜利的曙光,却永远无法到达那里。
他继续往前走着,直到一个穿着破烂,脸上挂着不怀好意笑容的男人挡在面前,他才停下了脚步。
“哟,小朋友,你妈妈没告诉你不要随便走这种偏僻的小路吗?”他戏谑地说到,从身后拿出一把匕首在手里把弄着,“懂我的意思吧?走到别人的地盘里,就该交保护费了。”
上井默抬起头来,他惊恐地往后退了半步,这让那个流氓“噗嗤”一下笑出了声来。他在心里暗暗想到,现在的未成年还真是矫情,光是恐吓一下就吓得屁滚尿流了。
男人的笑声回荡在巷子里,上井默只是站在那里,看着他身后的黑暗半晌,然后从背包里拿出自己的钱包,还没等他打开,便被男人一把抢了去。
“啧,还以为你这种娇生惯养的人,家里会多给点零花钱。”男人一股脑将钱包中的现金全都拿了出来,随意揣在了裤子的口袋里,然后将空钱包扔在了地上,“行了行了,你走吧。”
上井默没有说什么,只是弯下腰捡起地上的钱包,他打开看了一眼,钱包里的那张照片没什么大碍。他向前走了两步,却又突然停下,转过身去看着这个灰头土脸的男人。
“怎么?零花钱没了又觉得不爽了?”
“……”上井默沉默了片刻,才对他说道,“以后,不要来这里了。”
这次换做男人愣神了,他思考了半天,最后捧腹大笑起来:“哈哈哈哈!你这小子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啊?我要去哪儿抢劫勒索,你管得着吗?”
“……这附近巡警很多,要是你不想进警局的话,还是换个地方吧。”
听了这番话,男人笑得更大声了,只不过他的笑声没持续多久,就从街道上传来一阵警笛的声音。
“糟了!真把条子引过来了!臭小子!”
他不屑地看了上井默一眼,然后跌跌撞撞地从巷子里跑走了。
上井默继续往前走着,不知道拐过了几个弯,走过了几个死胡同,才终于见到了主干道的光亮。耳畔是电车的隆隆声,看起来他不知不觉已经走到车站了。
站在巷子口,上井默看着身后的黑暗,只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你以后……也不要来这里了。”他说着,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子,在墙上写下了一个地址,“虽然有点远,但是如果你需要帮助的话……可以来这里找我。”
随后,上井默转过身去,低着头挤进了来来往往的人潮之中。
在电车上,上井默又将那份录音调取出来,一遍又一遍地播放着。电车上拥挤的人群让他喘不过气来,他试图站稳脚跟,然后集中注意力听取录音里的内容。
明明戴着耳机,上井默却很难听清楚录音,似乎周遭的一切声响都被放大了无数倍,电车的轰隆声,人们挤在一起衣物的摩擦声,还有低沉的呼吸声,都不断地再朝着他的大脑涌来。
上井默感到一阵眩晕,似乎有什么在刺激着他,他拼命甩了甩脑袋,然后一拳朝着电车门砸去。在一声巨响之后,电车里所有的声音都安静了下来。
“抱歉。”
感受到人们投来的视线,上井默又将头低了下去,看着那一粒白点渐渐往前推进,上井默的神经也跟着绷紧。
当数字显示在一分四十四秒的时候,他的右眼皮疯狂地跳动起来。录音还在播放着,上井默点开日历翻到五月,他盯着日历上的的数字看了很久。
那天是五月五日,星期五,也是儿童节。
而那一天,在上井默的记忆里,叶阑并没有来学校。
这样的想法开始飞快地在上井默的大脑中蔓延开来,尽管此时他正在呼吸,却感受不到任何的氧气进入自己的胸腔。他大口大口地吸取着氧气,感受到的却是一种被扼住咽喉的窒息。他的视线逐渐变得模糊,模糊到再也看不清日历上的数字,而那些想法也被蒙上了一层迷雾,他怎样摸索,都看不清雾的那头有什么东西存在于那里。
上井默闭上了双眼。他最后听到的,只有电车轨道的轰鸣声,和一些朦胧的呼喊声,至于那些人在说些什么,他已经完全听不清楚了。
在一阵头晕目眩之中,上井默艰难地睁开了双眼。映入眼帘的是低矮的轿车顶,车上则是一股淡淡的薄荷香。上井默撑着座椅直起身来,看着两侧驶过的建筑,他知道,这是去往诊所的路。
“你醒了?”听到后座传来声响,左岸理世瞥了一眼后视镜,稍微降低了一些车速,“接到电话的时候,我都要吓死了。”
很显然,上井默晕倒在了电车上,大概是某个好心人用他的手机拨通了左岸医生的电话,他才大老远开着车来接自己吧。想到这里,不知道为什么,上井默松了一口气——至少他们没有把电话打给浅野玲子或者是张丞诚。
从那次以后,上井默已经很久没来诊所找过他了,所以他一开始还以为,上井默的生活比之前要好一些了。毕竟作为医生,他可不希望三天两头就和自己的患者打照面。当然,左岸理世有时候会想,要是上井默是以“父亲的朋友”这样的条件来看望自己,他大概会开心得合不拢嘴吧。
只是,在电车的救护站看到上井默的时候,左岸理世完全没有办法对他放下心来。他的脸色更加苍白了,看起来又瘦了一圈,原本就纤长的手臂,似乎就只剩下了一层皮包骨。
他很想说些什么,想说自己明明嘱咐过他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为什么不听医生的遗嘱呢?可他只是握紧了方向盘,最后才说出一句:“你最近是不是太委屈自己了点?”
上井默没有回答左岸理世的话,只是呆呆地看着车窗外驶过的景色出神,那之后,他们之间没再说过任何一句话。
直到左岸理世为上井默配好药,开好病历放在桌上的时候,上井默犹豫着开了口。
“左岸医生。”他低着头,看着那本写满了字的病历,“如果……如果你的朋友得了怎样都没办法治好的重病,你是会瞒着他,还是告诉他实情呢?”
听到这话,左岸理世拿着药瓶的手停在了半空,他转过身去,坐在上井默的面前。
“你是以什么样的角度在我问我这个问题呢?”上井默没有抬头,左岸理世拿起一旁的水杯又放下,接着叹了一口气,“作为医生,我没有办法对他撒谎,这有悖我的职业道德。”
“但是……作为他的朋友,我希望他在之后的人生中,不会有任何的遗憾。”左岸理世看着上井默,伸出手抚了抚他的肩膀,“他也一定是这样想的。”
见上井默没有再回话,左岸理世笑了笑,讲了许多他和他父亲之间的趣事,直到墙上的挂钟指到十点的时候,左岸理世才停止了自己的回忆。他收拾了一下诊所,便驱车送上井默回家。
一路无言。左岸理世有些漫不经心地看着后视镜,偶尔会撞上上井默的目光,两人有些心照不宣地移开视线,彼此似乎都想说些什么,却怎样都无法说出口。
“……今天谢谢你了,左岸医生。”
上井默打开车门,转身对左岸理世说到,接着关上车门,拿出钥匙朝着家门口走去。直到看见屋子里亮起灯光,左岸理世才开着车离开了那条街道。
过了几分钟,上井默的手机上收到了左岸理世的来信:“如果需要帮助,随时都可以来找我。”
2
站在玄关处的上井默看着左岸医生发来的短信,手指在回复按键上摩挲了一会儿,便关上了手机。
“爸,我有东西忘在学校了。”
匆匆吃下药后,上井默朝着里屋喊了一句,便关上灯离开了家。
上井默很喜欢夜晚的街道,四下无人,只有路口的街灯闪烁着灯光,偶尔能够听见一旁的住宅里传来孩子的笑声,还有从窗边冒出的热气。低矮的墙壁隔绝了吵闹,因为那些从来不属于上井默。
听见手机响起短信铃声,上井默停下了脚步,他将手伸进口袋里,却迟迟没有拿出手机来,他很害怕是左岸医生发现了他并不在家里。
当看到来信显示的时候,上井默这才松了一口气,继续走在黑漆漆的路上。
“上井同学,你已经到家了吗?(^▽^)ノ身体还有不舒服吗?今天的寿喜烧很好吃哦!不小心点了高级和牛,学长大人付钱的时候脸都是黑的!好可怕哦!(>A<;)不过他说希望下次你可以和我们一起吃~对了,我已经安全到家了,你不用担心,明天学校见哦!”
看着满满一页的讯息,还有可爱生动的颜文字表情,上井默的心里越发有一种过意不去的感觉。他其实觉得,自己和浅野玲子他们不仅仅算是同学的关系,但是,应该称得上是朋友吗?上井默不知道。
在短信编辑的界面停滞了很久,上井默最后只是回复了一句:“谢谢关心,我好多了。”
站在十字路口,上井默看着绿灯闪烁着转为红色,接着是一阵摩托车的轰鸣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略过了上井默的视线。鸣笛声逐渐远去,红灯也闪烁着变为绿色,上井默走在斑马线上,一股莫名的思绪涌上了心头。
上井默记不清是多久以前的事了。每当走在这个十字路口,他总会出神,然后游离着往前走去。大多数时候,他会在司机骂骂咧咧的声音中回过神来,鞠着躬小跑着逃离这个路口。
他继续走在街头,回头望向川流不息的十字路口——要是就那样死掉该多好啊。
在这样的思绪中,上井默不知道走了多久,当那盏昏黄的路灯在风中轻轻晃动的时候,他才从回忆之中剥离出来。至少现在,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熟练地翻过围栏,稳稳地落在地上,然后在黑暗中行走着,如鱼得水。
过了立夏,学校里的空气也变得沉闷起来,操场上没有一丝风,上井默能够清楚地听见鞋底摩擦着草皮的声音。几分钟后,他走到了教学楼下,后背上也已经起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上井默闭上双眼,和此前的每一次一样,感受到的只有淡淡的泥土腥气——他们已经不在这里很久了。尽管直到他们只是作为灵被驱逐出了生者的世界,但上井默总是想,以后还能不能有机会再见到他们。
走到音乐教室门前的时候,上井默迟疑了一会儿,然后缓缓地拉开教室门。他知道,千奈美绪不在那里。又或者说,她是在那里的,只是他们都无法看见彼此罢了。
上井默坐了下来,抬起右手轻轻地抚过琴键,然后温柔地弹奏起了《小步舞曲》,那是千奈美绪教给他的第一首曲子。他多么希望,琴声能够穿越生死的界限,传递到她那里。告诉她还有人记得她,还有人在寻找她,她并不是孤单一人。
一曲作罢,在趁着巡逻保安还没找上门来的时候,上井默匆忙地离开了音乐教室前往主楼。伴随着楼宇间此起彼伏的脚步声,还有萦绕在四周的手电筒光亮,上井默费了很大功夫才溜进办公室里。
趴在窗户边看见保安悠闲地晃荡在操场上,上井默紧张的心跳声也渐渐缓和下来。回想起刚才有好几次都差点被发现,上井默不禁想,要是浅野同学的话,大概会长舒一口气,然后夸张地说着“真是的,差点要被吓死了”这样的话吧。
只是当上井默抬头,看见一旁的玻璃书柜上自己的倒影时,他的笑脸很快便消失了,他的心里五味杂陈,说不清也道不明。
在一阵叹息声中,上井默把那些复杂的思绪都清扫一空,专心于在办公室里寻找B班的管理手册。
或许是因为和张丞诚相处了一段时间,上井默也觉得,在下定论之前,还是需要找到足够支撑的证据才好。无论如何,他都想要搞清楚,五月五日那一天,叶阑究竟有没有来学校。
由于不太清楚其他班级是由哪个老师管理,上井默只能挨个翻看他们桌上的物品。在办公桌的立架上,上井默找到了那本厚厚的班级管理手册,只是好不容易将它拿出来后,他才看清这是E班的。
不过,上井默并没有急着将管理手册放回去,他翻开手册,在那上面找到了浅野玲子的名字。
在浅野玲子的名字后,几乎每周都被写上了“不予合格”的评语,而每一项违规说明都让上井默感到摸不着头脑。比如发饰过于鲜艳、课本摆放位置不标准、去卫生间的时间超过三分钟,可以说浅野玲子的不合格完全是无妄之灾,很显然,这位班主任应该对她抱有不小的成见。
上井默感到有些生气,刚想把管理手册放回立架,便看见办公桌右上角的陶瓷杯,他将管理手册放回桌上,然后毫不经意地碰倒了水杯,一瞬间,管理手册上的字迹都被晕染了开来,只能模糊地看见上面红蓝色的墨水。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句话,更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说这句话的时候,脑海里浮现出的是张丞诚的模样。他又一次想起了和浅野玲子他们在食堂里吃饭的时候,他不得不承认,那大概就是他一直想要的,作为普通人的日常吧。
一直到学校里响起钟声,上井默才猛地回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他开始迅速地在办公室里翻找着,约莫五分钟后,他才找到了B班的管理手册。
“这是……”
当上井默在手册上找到叶阑的名字时,他的眉头完全拧成了一团,像浅野玲子那样的扣分就已经足够夸张了,而叶阑的名字后,几乎每一天都被画上了叉号。
上井默将手册抱在怀中,哗啦啦地翻到扣分详情页。在课桌上乱涂乱画、不配合完成小组作业、旷课……几乎每一项,都让上井默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在他的印象里,叶阑绝对不是这样的学生。
而在扣分详情中出现最多的词语,毫无意外是“旷课”,上井默一直往前翻去,找到了五月的出勤记录,他找到叶阑的名字,一点一点将手指挪动到第五个格子。
在这一瞬间,上井默用行动证实了自己的猜想,可他得到的并不是前路豁然开朗的惊喜,而是一种无尽的,难以用言语表述的恐惧。
那一排触目惊心的红叉,让上井默的呼吸骤然停止——不仅是儿童节这一天,这一整个星期,叶阑都没有来上课。
上井默感到双腿发软,他一下瘫坐在椅子上,拿着管理手册的双手在止不住地颤抖。他不愿意去相信,自己最不希望卷进来的人,早已身处漩涡的最中心,而让他感到更痛苦的是,自己竟然一直都没有察觉到这一点。
“……上井默,你真是太没用了。”
他的声音十分低沉,带着一丝哭腔,他看着那本管理手册许久,然后将画满红叉的那一页撕了下来,紧紧地攥在手里。
3
夜晚,上井默躺在床上,他吃了两粒安眠药,但仍然毫无睡意,或许身体早就习惯这样的药量了。
此前,上井默并无所谓自己能不能睡着,能睡几个小时,他更多的是遗憾夜晚的时间总是走得太快。而这一晚对于他而言,竟然如此的漫长,漫长到听不见任何的鸟叫虫鸣。他打开窗,没有一丝风,更闻不到任何泥土和青草的气息,空气就只是空气而已。
他频繁地打开手机,看着屏幕上的时间缓慢地跳动,在他的短信箱里,几乎都是浅野玲子发来的讯息。他试图在短信编辑栏里写些什么,打了几行字后,又匆忙地删掉。他愤愤地将手机扔到了书包里,然后静静地看着头顶的天花板。
他好像已经很久都没有见到过叶阑了。似乎从第一起事件以后,他就没有再像以前那样,每天站在班级外的走廊上,在人群之中寻找叶阑的踪影。
这样的自己,大概连追求者都说不上吧。上井默这么想着,在空气中闻到了一丝潮湿的泥土气息,随后,细密的雨滴接踵而来,传来一阵树叶的沙沙声。微风携带着雨水敲打着玻璃,掀起窗纱半透明的裙摆。
夏天就要来了。
上井默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叶阑的时候,也下着这样的雨。
只不过那时候,夏天还没有来临。
四月还是樱花盛开的季节。放学后,上井默走在回家的路上,看着两侧的樱花树上缓缓飘下的花瓣愣神,唯一可惜的是,他家附近并不能看到樱花树。
在迷茫中度过了高中生活的第一天,上井默还没有什么实感,似乎昨天今天和明天对他而言,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坐在教师的角落看着窗外,独自一人坐在台阶上吃着切片面包,上井默的生活,大概从来都不与热闹沾边。
他闭上眼睛,感受着淡淡的樱花香气,只是在那花香之中,上井默还闻到了一丝雨水的气息。远方的天空露出一隙日光,头顶却是沉闷的一朵乌云。在周遭的同学们嬉闹着,跑在回家路上的时候,上井默只是听着音乐,穿过一条又一条古旧的街道。
在门前翻找钥匙的功夫,身后就响起了一声闷雷,很快,春天的第一场雨便降了下来,嗒嗒地落在房檐之上。
“开学第一天感觉怎么样?还适应吗?”
从里屋传来父亲上井松的声音,上井默摘下眼罩放在一旁的壁橱上,一边在门前的柜子里摸索着什么东西。
“还好吧,就那样。”
或许在什么时候,上井默还曾经期待过自己的高中生活,会思考现在的青少年们会聊些什么样的话题。坐在餐桌前吃饭的时候,上井默偶尔会想,是不是打开电视看看时下的新闻热点比较好。只是犹豫了很久,直到他把碗筷都洗干净放进沥水篮里,都没有能够打开电视机的按钮。
而现实也总是毫无波澜。在那个不知道名字的男生皱着眉头离开后,看着他的背景,上井默便清楚,自己的生活不会迎来任何的改变。他会因为不合群而被排除在外,会因为孤僻的性格被看不起,更多的事情,上井默不想再继续往下想了。
“下雨也要去吗?”
“嗯。雨天没什么人。”
在柜子里找到画板后,上井默随手拿上了一把雨伞便离开了。
他摘下耳机,感受着被雨水洗刷的宁静的街道。去公园的路上,他偶然看见一只淋湿的小黑猫,它在矮矮的围墙上跃步,是不是停下来打理自己湿透的毛发。上井默的嘴角浮起一丝淡淡的微笑,刚想靠近,它却抖了抖身子跳下墙壁,飞快地从巷子里跑走了。
公园里静悄悄的,演奏着草木和池塘的序曲。上井默找到一处没人的凉亭坐下,看到地上那一串湿漉漉的脚印,仿佛能看到什么人狼狈地站在亭子里躲雨的模样。或许是觉得雨一时半会儿还不会停,于是稍作休息后便又匆忙地离开了这里。
上井默取下肩上的画板放在腿上,固定好素描纸后,开始了自己的写生日常。比起艳阳高照的晴天,似乎雨天更符合上井默的笔触一些,寥寥几笔,在雨中萌生的春天便跃然纸上。
上井默很享受一个人的时光,不过,他并不介意和别人分享这片宁静。
“……会觉得孤独吗?”
在他这么询问自己的时候,上井默只是微微抬起头来,看着小路上被雨水打得低低的花骨朵。
“这个词语可能没有那么糟糕。”
“也没有那么好,对不对?”
他想说些什么,思绪却被一阵急促的,沾着泥水的脚步声扰乱了。他们的话题因为即将到来的某人戛然而止,上井默循着声音望去,看见一抹淡淡的白色在树林间奔跑着,伴着雨滴的琴声,闯入了他的视线。
似乎是来得太突然了,上井默的心脏突然猛烈地跳动起来,他没有看清那人的模样,便下意识地低下头,心不在焉地用铅笔在纸上画了几道斜线。
他听见雨水淋在地上的嗒嗒声,小心翼翼地抬起双眸看向亭子的一角——那是一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女孩。
那女孩轻轻地提起湿透的裙摆,试图拧干上面的雨水。她的袖口沾上雨露,染成了半透明的白色,衬衫的布料贴在身上,描摹出她纤细的手臂。似乎是因为淋了好一会儿雨,她的膝盖呈现的是淡淡的,和樱花花瓣一样的粉色。
她微微抬起头来,上井默险些撞上她的视线,他别过头去,试图将注意力集中到画不上,却唐突地想起,刚才的举动似乎有些不符合礼节。
大概会被当做奇怪的人吧。上井默抿了抿嘴唇,又在画纸上添加了一点阴影。她的身影并没有远去,而是带着她那湿漉漉的脚印向他靠近。
上井默紧张地有些脑袋发胀,他感受到耳根传来的灼烧感,还有胸口怦怦的心跳声。她的脚步在他跟前停下,他握紧了手中的铅笔,闭上眼挣扎了片刻,便抬起头来,想要先说一声“抱歉”。
他切切实实地与她对上了视线,在这咫尺的距离之中,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无比温柔的笑脸。
“你也是来神学院的学生吗?”
“啊、嗯……是的。”
上井默愣了半秒,然后支支吾吾地挤出一句话来。
她笑着,坐在了上井默的身旁,这让他有些手足无措。他紧张地低下头,继续摆弄着画板上的那副画。
“你画的真好呢。”她微微侧过身子,看向那幅已经画了一半的雨景,“我叫叶阑,是刚入学的新生。你呢?”
“叶……?”
上井默停下了手中的画笔,侧过脸去看向那个女孩,似乎在他的语言系统里,还没有记录过这样的名字。
“可以借用你的笔吗?”
不知道为什么,上井默觉得,自己大概没有拒绝她的理由。他只是将铅笔的一端递了过去,然后掀开画纸,示意她可以把字写在画板上。
“叶、阑。”
“啊……”
在画板上看到那两个汉字的时候,上井默才反应过来,这个女孩是个中国人。
雨水淅淅沥沥地下着,似乎怎么也没有要停下的意思。上井默漫不经心地用铅笔摩擦着画纸,目光却总是停顿在左下角那圆润的两个汉字上。他的目光瞥见,叶阑的手指勾起书页,轻轻地将它翻过,书的内容看起来已经所剩无几了。
天光开始暗淡下来,让此刻的宁静点缀上了一丝傍晚的忧郁,上井默侧过头去看了她一眼,思忖半晌,才站起身来,将画板挎在肩上。
“要走了吗?”听到身旁传来沙沙的声响,叶阑合上书装进包中,站起来说道,“那我也回去吧。”
她的举动有些出乎上井默的意料,这让他莫名地紧张起来。他将那把还沾着雨滴的透明长柄伞拿在手里,犹豫了一会儿,递到了她的跟前。
“……我的伞借你吧。”上井默的声音很轻,轻到几乎快要听不见他的说话声,“啊……你不用还给我。”
“可以吗?”
叶阑看着上井默递来的雨伞,脸上浮起担忧的神情。
“嗯。我家就住在附近,没关系的。”
虽然说的是真话,但上井默却觉得脸颊有些发热,他低下头去,用双手紧紧地抓着背包的挎带。
“对了,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啊、抱歉。”上井默有些窘迫地抬起头来看着她,“我是一年D班的上井默。”
上井默一路小跑着,任由雨水温柔地打在自己的脸上,湿润的头发黏在额间,让他觉得痒痒的。随着他的步伐,夜晚也渐渐降临,街边的路灯亮起微光,在水洼中映出一轮朦胧的圆月。
一直跑到离家不远的地方,上井默才放慢了脚步,他又在背包里摸索着家门的钥匙。他已经分不清究竟是自己的袖口湿了,还是背包湿了,手指触碰到的地方,都是湿润的触感。
回到家后,上井默坐在玄关处,脱下那双沾满了泥泞了制服鞋,整齐地放在台阶下。他的袜子也已经湿透了,在地板上留下一个又一个雨水的足迹。
“怎么淋雨了?不是带了伞吗?”
看到浑身湿透的儿子,上井松十分担心,催促着他去洗个热水澡。
“啊……伞坏掉了,就自己跑回来了。”
上井默说着,回到自己的房间准备换洗的衣服。他望着窗外还在下着的雨,挨个解开衣服的纽扣,当他将那件制服搭在椅背上的时候,才恍然理解她为什么知道自己是来神学院的学生。
洗过热水澡后,喝着杯中温热的牛奶,上井默才想起自己放在玄关的画板。
那张画了很久的雨景早已被雨水晕了开来,上井默用手指在画纸上碾了碾,石墨的痕迹很快就将他的指头染成了灰色。
这幅画大概不能要了。上井默想着,看向画板的一角,写有她名字的那个角落,恰好没有浸入雨水。
他又想起和她分别的场景。轻柔的雨水缓缓地从天空坠下,奏响一首只属于她的华尔兹,微风拂起她胸前赤红色的领结,以及湿润的百褶裙摆。她接过那把雨伞抱在怀里,用细长的手指撩起耳侧的鬓发。
“那就谢谢你了,上井同学。”
她的笑容是那样的灿烂,像一束阳光似的,闯进了这片阴霾的土地。
上井默取下那幅画来,夹在了屋里那根晾衣绳上。
“以后……再去那里画一张吧。”
看着窗外涌现出的一抹幽蓝色的光亮,上井默笑了。明天的阳光,一定刚刚好。
4
再醒来时已是清晨,上井默在朦胧之中坐起身来,还没等他稍作清醒,一股无力感便从心中蔓延开来。他的双腿像是灌了铅一般沉得要命,脖子连着肩膀满是酸痛的感觉,有好几个瞬间,上井默都差点又闭上眼睡过去,但他还是强忍着睡意从床边站起身来。
当上井默从镜子中看见自己的脸庞时,他甚至吓了一跳。比起以往,他的面色还要更加苍白,双唇干裂得起了一层皮,黑眼圈也更加明显。只是不管他用毛巾擦拭几次,这种疲惫的感觉也丝毫没有退散。
“昨天没睡好吗?”
“嗯,有点失眠。”
“早饭呢?今天不在家里吃?”
“……我去便利店买面包。”
在玄关处穿好制服鞋,上井默又戴上了眼罩,接着背上包离开了家。
从昨天晚上开始他就没有吃过任何东西了,但完全感受不到任何的饥饿感,带着满腹的焦虑,犹豫再三,上井默还是走进了附近的一家便利店。
他还是选了最便宜的切片面包,撕开包装袋的时候,上井默本能地反呕了几下,他咬下面包的一角,却感觉不到任何的面包香气,有的只是像抹布那样令人作呕的口感。
上井默将剩下的面包努力塞入嘴中,然后拧开手里的矿泉水瓶,猛地往嘴里灌了好几口,这才将它们咽了下去。
可惜的是,离开便利店后没有多久,上井默就将刚才吃的东西全都吐了出来。胃里翻涌的感觉让他很不好受,他又接连呕了好几下,连带着酸水一起返了上来,他突然又想起一些很不好的回忆,一阵眩晕之中,他必须撑着一旁的电线杆才能勉强站起。
上井默抬起头来,望向远处的路口,离学校已经不远了。他用手狠狠地掐了自己的胳膊一把,在这份痛处之中,他拖着疲惫的身体缓缓向校门口走去。
“……怎么又是你。”保健室的老师看了一眼上井默放在桌上的病历本,就算不翻开,他也知道里面写了些什么。“虽然你有假条,但是缺课太多的后果……应该不用我提醒你吧?”
上井默没有说什么,他点了点头,走到了里侧的病床边。他从包里拿出左岸医生为自己开的药,思来想去还是擅作主张地加大了药量,那之后他便躺在病床上,等待着困意袭来。
窗外的天空很阴沉,说不上暗,但上井默还是感觉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风从窗户的缝隙挤进房间,拨动着一侧雪白的床帘。
依稀还能听见外边学生们的脚步声和吵闹声,那些字眼上井默似乎都在什么地方听过,但却怎样都无法组成一句完整的话语。伴随着楼顶悠远的钟声,脚步声也变得局促起来,蔓延向四面八方的教室。
不知道为什么,上井默突然想,等到下课的时候,浅野同学大概又要失望了。她应该会兴致冲冲地跑来自己的教室门口朝着里面张望,却发现那里并没有他的踪影。
又要对她说抱歉了吧。上井默的脸上挤出一丝苦笑,他翻过身去,看着眼前的一帘纯白。
这一瞬间,上井默其实有些想哭。他的鼻尖感到一阵酸楚,可也仅仅是这样。等了很久,他也没能流下一滴眼泪。
他又想起叶阑的笑脸。想起她在雨中轻盈地奔跑着的样子,想起她湿润的百褶裙的裙摆,想起她的翻起书页的纤细的手指。他闭上眼睛呢喃,祈祷着醒来之后,天会放晴。
睁开双眼的时候,周围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他看见远方升起一团火苗,便在黑暗中向着那唯一的光明奔跑起来。它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他的眸中燃起一抹火光,拼了命似的向前冲去,就在即将触碰到那份光明的时候,他的双腿一沉,毫无征兆地倒在了地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上井默在疼痛中再度睁开了双眼,那一团火苗早已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座燃烧的房子。火花在屋顶炸裂开来,迸发出几缕滚烫的火星。
上井默远远地眺望着它,不知为什么,他感到手臂传来一阵钻心剜骨的疼痛。
他还来不及查看自己的手臂,便感受到一股无形的力量在撕扯着自己的身躯,他的意识似乎正在被抽离。
透过指间的缝隙,上井默隐约看见有什么人站在那片火海之中,他似乎看了过来,紧紧地盯着他的双眼。上井默的左眼感到一阵剧痛,他拼尽全力嘶吼着,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滂沱的大雨袭来,浇灭了这片土地上燃烧的烈焰,从那座被烧的只剩下残骸的屋子上飘起一缕青烟,化作一层厚厚的水雾倾泻而下。
在雾中,上井默看到一个朦胧的身影,似乎在指引他去往什么地方。他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也不知道自己的目的地是何处,可某种信赖却从心底油然而生,仿佛只要跟着他走,就能到达彼岸。
在空旷的原野上,上井默缓慢地行走着,直到他翻过一个矮矮的山头,四周刮起一阵狂风,眨眼间的功夫,厚重的雾气便贻散殆尽。
他又出现在了上井默的眼前。那种恐惧到令人窒息的感觉随之而来,上井默本想从这里逃离,却发现四周都是深不见底的悬崖。凛冽的风声穿透耳膜,上井默艰难地睁开眼睛,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被他扼住喉咙。
他惊慌地想要向前冲去,却在这狂风之中寸步难行。在绝望中,他挣脱了束缚,试图在那千钧一发之际握住她的手臂,可他只是感受到那只温暖的手划过自己的掌心,然后眼睁睁地看着她坠入谷底。
他的心脏骤停,再次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他奋力挣扎着,使劲浑身解数抬起自己的手臂,再睁开眼,看到的则是一片纯白。
那只是个梦而已。可看着眼前的景象,上井默反而觉得现实的世界是不真实的。他的脑袋还在隐隐作痛,他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还没有到午休时间,看来因为那个梦,在药效还没有过的时候自己便惊醒了。
上井默坐在床上许久,看着时钟的指针一点一点向前移动,就在指针快要走到三十的时候,他倏地从床边站起,踉跄地跑出了保健室。
教室里的朗读声回荡在空旷的楼梯间,上井默靠在墙角往上看了看,确认没有教职人员在进行巡查才小心翼翼地跑上了楼。活动室的楼层很安静,加上走廊外封闭的窗户,几乎听不到别的声音。
上井默站在门前,轻轻拉了拉把手,门并没有锁上。他溜进活动室,在墙角的那个铁皮书柜里寻找着什么,没过多久便响起了下课铃声。他感到些许急躁,快速地浏览着书脊上的字,试图找到在某次的聊天中,他提到过的那本书。
可还没等上井默找到,门外就传来一阵脚步声,他手忙脚乱地关上柜门,跻身躲进了书柜好墙壁的空隙之中。
紧接着,拉门被缓缓打开,上井默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四下里寂静得可怕,上井默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屏息凝神,在心里默默祈祷他能够快点离开这里。
他的祈祷似乎起作用了,拉门再一次被打开,在一阵学生们的嬉笑声中,一切又恢复了宁静。
上井默松了一口气,他狼狈地走出来,一抬眼却正好撞上了那个人的目光。
“想找我借什么?”
上井默的心间一颤,他抿了抿嘴唇,将视线从他的脸上挪开了。
“浅野同学说你上午不在。”张丞诚的语气很平静,但每一句话都让上井默无言以对,“你去哪儿了?”
“……我只是……身体不太舒服。”
张丞诚无力地叹了口气,他很清楚上井默想要做些什么。他无数次希望,自己曾无意中抛出的诱饵,不会有咬钩的那一天。
“你在找这个吧?”张丞诚从书架的角落里拿出一本泛黄的旧书,书封上用毛笔写着四个大字。“要是你不舒服,我可以帮你扎几针。”
张丞诚什么也没说明,却又像是什么都说了。上井默只是站在墙边,紧张地攥着衣袖,可对于张丞诚而言,他的沉默才是一切的罪魁祸首。
“你想一个人去除灵吗?”
上井默没有回答。
“我说过,那些符咒只是一种障眼法。况且,就算你再天赋异禀,也要分得清孰强孰弱。”
上井默只是低着头。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知道要面对的是什么东西吗?你知道……”
“……我比你们任何人都要清楚我在做什么。”
上井默低沉的声音打断了张丞诚的话,他缓慢地抬起头来,映入眼帘的,是他那布满血丝的双眸。
张丞诚的声音哽在了喉咙里,他长叹一口气,将手里那本书扔在了桌上。他用双手撑着桌子的一角,接着是彼此之间许久的沉默,张丞诚用手指揉了揉鼻梁骨,时不时发出一阵叹息。
“我说……你是不是不太喜欢上井同学?”
浅野玲子一边用筷子在汤锅里翻弄着,一边装作不经意地说起这个话题。只见张丞诚愣了愣,端着柠檬汽水的手停在了半空中,看他好像没理解自己的意思,浅野玲子又继续说道:“就是……怎么说呢……他那个人确实有点别扭吧……但是人挺好的。”
听到这番话,张丞诚想要说些什么,却又无奈地摇了摇头。他看着杯中升起的细密的气泡和微微翻动的青柠片,过了很久才终于开口。
“浅野同学,在你眼里他是什么人呢?”
“哎?”浅野玲子吓了一跳,筷子上夹起的肉片跟着滑进了碗碟里。“真、真是的,你也有这种八卦的时候啊?……当然是朋友啦。再说了,上井同学可是有心上人的,我呢,顶多算是他的仙女教母啦~”
“朋友吗……”
“嗯嗯,我们三个人现在可是拯救学校的通灵小组呢!当然是一起并肩作战的好伙伴咯!”
张丞诚看着沸腾的汤锅,只是假装无事发生地岔开了当下的话题。
现在亦是如此。张丞诚从来没有想过要刁难上井默,也不打算阻止他做任何事情——他只是想从上井默那里得到一个明确的态度。
“上井默。”张丞诚的语气严肃了许多,他向前走了几步,站到上井默的跟前,“告诉我实情。”
“现在是什么意思?你在威胁我吗?”
张丞诚的眉头跳动了一下,他再次叹了口气,对上井默说道:“是忠告。作为你的学长,我有必要对你负责,告诉你一切可能的后果。”
“但是,作为你的朋友……”他的声音顿了顿,上井默隐约看见,他的喉结颤抖了一下。“我不希望你总是想着一个人去解决问题。”
上井默动摇了。
他的悲伤和痛苦似乎即将在下一个瞬间决堤,一种难以言说的愧疚感涌上心头,上井默只是埋下头去,不敢继续看着张丞诚的双眼——原来,一直没有把他们当做朋友的人,是他自己。
他想起了父亲,想起了那些被他拒之门外的关心。他只是自诩孤独,然后把自己困在孤独的牢笼里。他所谓的从容和牺牲,不过是自我的一种英雄主义,无法拯救他人,更无法救赎自己。
“……”沉默良久,上井默才没有让泪水涌出眼眶,他抬起头来看着张丞诚,露出一个看似无奈的微笑。“败给你了。”
“怎么?被我说服了?”
张丞诚又眯起了眼睛,揣着手回敬给上井默一个笑容。
“哈啊——国文课真是要困死我了。”浅野玲子打着哈欠推门而入,朦胧之间隐约看见了上井默和张丞诚的身影,“哎?!上井同学,你来学校了啊?”
“浅野同学你来得正好。”张丞诚笑着,坐在了他的专属座位上,“上井同学说,有个重要的线索要告诉我们呢。”
“……应该说你是威逼利诱我才说的。”
“是吗?我好像不太记得了。”张丞诚笑着,歪了歪头,朝上井默伸出手来,“握手言和怎么样?我的好学弟。以后的路还长着呢。”
“那就请多指教了。”
“……等等,我不在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吗?”
“没有啊,没什么事。”
“才怪!快点告诉我是什么事!”
“好好好,上井同学,你快说吧。”
“啊……那个……”
突然被提及的上井默愣了愣神,才恍然想起什么来。他的脸色又一次沉了下去,在活动室那还没有散去的嬉闹声中,他们也迎来了最后的倒计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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