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照夜五指如钩,伸向了这奇诡的街市。
但令众人未曾想到的,是他那原本还骨节分明的手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渐次腐化为根根白骨。
照夜看着自己又变为森森枯骨的手,冷哼道,“看来,你们是非得让我一个个揪出来?这枯骨的力道,各位是想尝尝了。”
话音落地的瞬间,那些“人影”如潮水般迅速退去,最后只剩下四个高矮不一的影子,仍孤零零的立在了暗影里。
两方相隔数丈,僵持不过转瞬。
最后,那四个影子挪动了脚步,带着些许怯意,依次显出了身形。
其中一个,率先显出身形,说道,“多年不见,你什么时候能丢了你脸上的那几枚烂铜钱。怪难看的。”
这话带着调侃,着实让院内的人更为惊惧......难不成他们彼此熟识,竟是故人来访?
只见那人影,身形高大,身后还背着个大瓷翁,翁口盖着张黄色符纸,那纸有些年头了,可就是没烂。
对方见照夜没搭理,又比出个手势,念道,“阿弥陀佛。”
院内众人倒吸一口气,那披头散发,人鬼莫辨的身影,竟是个和尚?!
接着,从暗影里又走上来一个孩童,口气再显亲切,“阿夜,我是被他俩逼着来的,这事不归我......”
那身穿戏衣的孩童,整张脸覆着张面具,面具画的是戏班里的丑角,白粉似的脸却涂着鲜红的唇,即滑稽又瘆人。
那童子刚想继续说点什么,却被身后伸来的五根长长指甲戳住了肩膀,于是回头嘟囔道,“死婆娘,别以为我会怕你!”
咯咯咯的笑声便从戏童身侧传来,带着一种仿佛天生就有的潮湿感。她身形纤细,挪至照夜面前时,众人才看清,对方人身蛇尾,浑身湿漉漉的,像从水里捞起似的。
“鳏夫,你何时娶我?我可不怕因果。”带着戏谑,那声音哀婉柔情,却着实带着冷意。
“雨娘子,你别乱说。鳏夫可是那人座下的弟子,咱可惹不起唉。”意味深长的话带着苍老。显出身形时,果然是名老者。对方声音枯哑,又佝偻着背,气势却强大,怎么看都像是这几人中带头的那个。
待众人细看时,才发现那老者驼背隆起处,原是嵌着个人,那小人正盖着红纱蒙着头,宛若背了个小新娘。
照夜看着眼前四人,抬手指着奇诡的街市,问,“三更铺是你们搞这儿来的?”
院内众人恍然,原来这鬼街还有个名。
身背喜娘的老者不答却道,“鳏夫大人,还请行个方便,我们......”他看着门槛上的那道香灰,此正是六道门开的意思,自然想“堂堂正正”进来,先前那些心思便都压了下去。
“死老头子,这回倒是知道赔笑了。当初在瓦镇,不是盘算着他们乔家么?”雨娘子扭动着长尾,地上瞬间拖出一片泥泞。她字句里透着幸灾乐祸,继续道,“您真是老糊涂了,这会儿连鳏夫的主意都敢打?”
“你胡说什么!”那老者怪里怪气地叫,的确,他们本就打算借着今夜地府门开,来个里应外合进六道,却因遇到鳏夫,那事情就变得复杂了。
雨娘子咯咯咯地笑,“亏得今日撞见的是鳏夫,若换成那位杀鸡的,您这儿会怕连站着说话的机会都没了。”
这两人红白脸轮番上演,照夜却丝毫不感兴趣。他抬头瞧向月亮时,子夜快到了,到时候阴阳交汇,这里如今还是个有死人的回魂夜。届时,六界内的和他们这群六界外的冲碰在一起,再加上罗汉松下还有个装死不吭声的,哼,还真热闹。
思及此,照夜直截了当,问道,“你们要去地府?”
老者赶忙点头,废话,赶着这个时候来,自然就是冲地府去的。
“那时间可快到了,去地府做什么?”照夜说时,人已转身跨进了院,他嘴上不说,但在场的所有人都意识到了,照夜是放他们进门了。
顿时,院内院外两方人马均感错愕。
乔老爷亲眼目睹了这诡异场景,耳边又听着那离奇对谈,饶是他再怎么信鬼神,此刻,整张脸也被“吓”得惨白如纸。原本挖树的那俩家丁,更是早就缩退到了乔老爷身旁,三人紧挨一处,眼下,踉跄地退进了祠堂里。
言庆虽没被吓晕,毕竟已有缓冲,只是仍畏惧着退向照夜身侧。至于柳长赢,他虽仍立在案台棺椁旁,纹丝未动的身影也只是强作镇定。
而那四人,方跨入院门,目光就毫不遮掩的扫过众人,却在触及柳长赢时,如遭雷击般的瑟缩一下,忙不迭地弓腰缩肩,急退着贴在最近的墙根处。
其中,只有那带着丑角面具的戏衣童跟到了照夜身侧,虽不说话,可他透过面具的眼,仍死死盯着不远处的柳长赢。
照夜自然明白这几人为何会有这番反应,指了下柳长赢耳际的铃铛,道,“怕什么,烛龙喑,他又摇不响。”
那四人听后,身形才稍有缓和,但眼中仍惊疑未散。戏衣童依然不信,拽紧了照夜的衣摆。
雨娘子哼出声,朝着身侧那老者挖苦道,“看吧,这会子可算是被人捏死了,他仗着有那东西在,咱们几个联手,都不一定能跑掉。”心中则暗叹,难怪方才,仅凭鳏夫一人,就敢一下子放他们四个进门,真以为对方大发善心呢!
照夜听后,并未解释,只是瞧了眼柳长赢。而柳长赢的手,已下意识抚上耳畔这枚铃铛,他心中豁然,神色自然轻松了起来。
之后,照夜拿着香炉,不再管那几个怪人,吩咐言庆及那俩家丁继续过来挖树,自己也蹲到了罗汉松下,子夜快到了,树下藏着的老东西,也该出来了。
言庆与俩家丁,三人弓着腰,只好继续挖,越来越潮湿的泥土被翻了上来,照夜则是在土坑里洒香灰。
于是,混着香灰的泥土被一铲子一铲子挖出,真就分不清他们这是在挖坑还是在筑坛。
言庆瞅着照夜前脚洒下去的香灰,后脚就被他们带着泥土一起挖上来,心里别提有多纳闷,这香灰真有这么好用?
此时周围安静,谁都不想在这会儿惊扰什么,直到泥土被寸寸挖开。
隐隐看见错综盘杂在一起的罗汉松的根须时,照夜陡然暴起,他的那只枯手猛地往泥土里插下去,攥住一大把根须,直往上拔,泥土顺着他的骨缝簌簌落下。如此来回间的狠劲,让看着这幕的所有人都感到脖子发凉,仿佛他那手扼住的就是自己的脖子。
忽然,照夜阴恻恻的声音似从地底窜了上来,“怎么?憋着这口气,硬是不吭声不动弹,也要等着鬼门大开好趁机逃掉?”
照夜那只枯骨的手骤然收紧,罗汉松的根须在他手掌间噼里啪啦发出断裂声响,“你倒是......真沉得住气啊!”
接着,照夜又是猛地抓起一把根须,这次换了种方式,狠狠按进了那只香炉里,那动作活似揪住的是人的头发,将其溺毙在水中,香灰噗噗噗的腾起,远处那披头散发的和尚都惊得倒退了一步,随口诵道,“阿......阿弥陀佛。”
“假和尚,你念什么经!”雨娘子柳眉倒竖,她自己亦是被这场景骇住,不禁想起记忆里的那些旧闻,都说鳏夫不好惹,他怕是越来越疯了。
也只有言庆他们几人,觉得照夜在发神经,但那股不同以往的狠厉,却压得他们实在是大气不敢出。
终于,这罗汉松中传出支支吾吾,断断续续的讨饶声,那声音虚弱无力,仿佛被人折磨得气若游丝。
随后,整棵罗汉松裂开,“咔嚓”半腰折断的树干中,赫然滚出一团黑气,黑气里若隐若现地蜷缩着个小老头,对方头戴方巾,身穿粗布麻衣,虽显疲态狼狈,可那书生气却又让人生出几分敬畏。
这......
众人纷纷猜这鬼儒生又是谁,却见乔庸不知何时,从祠堂里冲了出来,双眼死死盯着那老头的面容,身体一晃,扑通便跪了下去,他浑身颤抖着连连磕头,哭喊道,“老祖宗啊......”
谁知那鬼儒生却侧身一避,闪了出去,面色冰冷,却怒骂道,“谁是你家祖宗!”说时,双手往身后一背,脸也侧向一旁。
这断然的否认,却如棍棒挥下,叫乔庸脑子一片混乱,顿了顿,竟放声大哭起来。
独子未葬,先祖不认。
他乔家倒底是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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