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乔家独子

***

乔庸乔老爷嚎嚎大哭,周围却愈加显得安静。

照夜瞧了眼那鬼儒生,对方与乔老爷的确多有相似。

但此时,他也不打算去阻止乔老爷认祖不成这些俗事,朝着那鬼儒生,说道,“我看你,也是快熬不下去了,所以赶着今夜......打算逃出去?”随手又剥下一块皲裂的树皮,枯槁的老树皮早就失去生机,在他掌中化为了齑粉。

见状,对方明显瞳孔一缩,显出心虚,却又强自镇定,“都说这六界守门人比地府的衙役都不好应付,老夫逃不逃,这会儿,又有什么区别?”鬼儒生心下大叹,真是功亏一篑!功亏一篑啊!

听后,照夜抖掉身上的泥屑碎末,站了起来,却看向雨娘子那几人,嘲讽道,“背喜翁,就他这怂样。你们彼此也能谈到一起?”

“这......”被唤做背喜翁的老者,正是背上嵌着个红盖头新娘的那位。他没想照夜会这么问,干笑几声道,“他想去六界外,不入轮回之苦。我们又想入地府,便选在了今夜,本打算......”说到最后,背喜翁又把话咽了回去,终究没敢当着鳏夫的面,吐出“里应外合”四个字。

鬼儒生却哂笑,“我与他们并非一伙,是他们先找上了我。”

仿佛是被对方说中,背喜翁没有反驳,跟在照夜身边的那戏衣童却解释道,“臭婆娘他们要去须弥界,更何况地府那小阎王已经消失了两百年,没人管。最紧要的是须弥界的门户就在地府,所以他们就谈成了。”

雨娘子忙打断道,“小娃子!大人的事你少掺和,你不想去,咱也没勉强啊。”可别叫这小娃子透露出更多的秘密。

照夜冷哼一声,“倒是想的不错!”

他心中雪亮,到时候三更铺和黄泉路交织重叠,这里还死了个人,那鬼儒生更是可以借由自己世代荫庇积下的功德,大摇大摆踏入黄泉,转而便可混入三更铺长街,纵使阴司鬼差也奈何不了他。至于六界外的人畜,地府向来懒得多管,更何况那小阎王还不在。

真是一手好算盘!

照夜摸着脸上的铜钱面罩,那动作好似蛰伏许久的毒蛇盯上了猎物,令双方都忐忑不已。

鬼儒生是最等不及的人,他积攒上百年的功绩怎会轻易让人搅黄了,眼见月上中天,再这么耗下去就得误了时辰。

蓦的眼中寒光一闪,索性先下手为强,当即一把挟持住了离他最近的黑衣知宾柳长赢。柳长赢猝不及防,没成想自己竟成了对方的人质。

随后,鬼儒生大笑道,“背喜翁,雨娘子,枉你们几个也能号称六界外的高人,竟对他这人鬼不是的玩意儿卑躬屈膝。看来六界外,只怕比老夫还要不堪,待老夫离去后,定要重振你们那的乱局。”

鬼儒生以为自己这番慷慨陈词,定能维系住他们原本的结盟,却不想那几人脸色越发难看,均沉默不语了起来。

而被鬼儒生瞬间扼住咽喉的柳长赢更是吃惊,他此刻倒不是因自己被突兀的胁迫而害怕,只是迷惘于照夜眼中赫然闪过的那道厉色,叫人有些心悸。

场面在难以言说的诡异下不断发酵,却忽闻远处低吟的唱词如泣如诉,伴随着铁链拖地的声响也由远而近,整个天地褪尽颜色,三更铺与黄泉路重叠交融,影影绰绰间,竟分不清那些倒底算魑魅魍魉,还是算妖魔鬼怪了。

这场景顿时攫住所有人的心神,甚至连柳长赢仍被挟持在危境中,也无人顾及。

众人怔立在原地,目光被远处妖异的青灯鬼火,绿莹莹的光照锁住了。

铁链镣铐哐当哐当的响声,在这深夜里越发的高亢,到后来越发震得人神思恍惚,视线模糊。

此时,唯余言庆与那两个挖树的家丁仍不知所以,只觉周围忽然变得阴冷森寒了起来。

言庆本能的贴向了照夜,对方伸手在言庆脸上一抹,两道同乔老爷一样的灰痕出现在言庆脸上时,当即让人倒抽一口气。言庆伸手抱住照夜的腰,这才缩着脑袋往外瞧。

至于那两家丁,早就屁滚尿流地躲回了祠堂,再不管外头的一群疯子。

在他俩眼里,除了先前入了院门的那几个“妖魔”外,便是眼下一群人对着空气自说自话,甚至乔老爷还跪了下去,声泪俱下的对着“空气”认祖宗。

怕是已经失心疯了!!

......

***

眼下,众人所见,是一群提着青灯的鬼差远远走来,其中一黑一白两名男子最为醒目,他们中间铁链拴着具亡魂,那亡魂蓬头垢面,一时半会儿,竟认不出又是谁。

白无常看到照夜,老实不客气道,“丧门星!又打算来我地府改生死簿啊?”那男子脸色青白无血,扫了一圈周围这些人,继续道,“哟,你这阵仗是不是有点大了,还挺热闹啊!”

说罢,也不待照夜回应,屈指在锁链上一叩,那缚魂的镣铐如同活物自行退去,再将那具木讷的亡魂朝前一推,“去,望一眼尘世,好叫你从此心无执念。”

那亡魂茫然抬眼望着自己的棺椁灵柩,一旁的乔庸却突然健步如飞,猛扑了上去,这就是他的儿子!大志啊!!

谁知老人的手臂触及对方,便穿魂而过,只揽住了一怀冰冷的空气。

乔老爷身形一晃,呆滞后,呜咽起哭声。

这一回,那哭声彻底像是只将死老鹤的悲鸣,声声泣血。他那撕心裂肺的嚎啕声,与岁月的沧桑交织在一起,随着案台上的香烛纸钱,就此凄凄惨惨地扬在了今晚的寒风里,化为人间最悲戚的一幕。

就在众人皆为乔老爷感到唏嘘时,鬼儒生却已偷偷拖着柳长赢直往黄泉路上跑,黑白无常竟也不加阻拦,白无常看向照夜,慢条斯理道,“丧门星,他若逃出六界去,这笔账,怕得算你头上。”

始终没有说话的黑无常,也附和道,“孽缘非祸,人心自囚。他没勘破而已。”

“哥,你说的跟天书似的。”白无常瞥了下嘴。

照夜心中清楚,面前这两人是懒得理会,便把眼下的“变故”顺势推给了自己。

然而此时,那鬼儒生挟持柳长赢已入了黄泉,就听对方终于得意的叫嚣道,“什么鳏夫守门人,不过是一派胡言,如今,怕是连老夫积攒数代的功德都会抵挡不住吧,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啊!”

对方言罢,便丢下了柳长赢,“老夫不为难你们这些晚辈,就此去也。”

瞬间,对方容颜惊变,一时间,羽冠方巾,挥斥方遒,竟呈现出年轻时的样貌,意气勃发,哈哈大笑了起来,“我自凡胎塑泥骨,偏追玉阙镜花歌,一朝散尽身前事,何必人间问来去?哈哈......哈哈哈......”

众人望着对方那洒脱的背影,在这凄凉的夜幕下,却显得如此的出尘,令人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感慨。

只是这样的人,为何又会靠着那株罗汉松苟过如此漫长岁月?这其中的深意,难免令人好奇。

甚至是乔庸乔老爷本人,目睹此景后,竟也生出了不解与迷惘。

超脱轮回,就能如此逍遥忘我?!

只是他儿子......乔庸的目光又投回了自己那儿子。

乔大志的亡魂已重新被缚上了镣铐,在黑白无常的羁押下,并无任何开脱的理由。他望着乔家老祖渐行渐远的背影,死前种种竟如走马灯般在脑海里流转。

“等......你,等一等。”乔大志飘忽的声音,第一次染上了某种真切的困惑,叫人听来就觉得此中迷雾重重。

鬼儒生定在原地,却没说话,也没转身。

“他,好么?”乔大志声音低哑。

乔庸更是听不懂了,他儿子问的是谁?居然还心心念念到此?

鬼儒生的声音却如闷雷,震在了当下,“乔大志!你上有高堂,双亲俱在,却不问他们饮食冷暖,反而说出这句话,老夫倒要替他们不值。当日抉择,原是你落子无悔。如今想来,还真是你应得的!由不得旁人教唆。”

果然,这话如擂鼓敲打在乔庸心中,每个字都重若千钧,他儿子的死果然另有原由。

鬼儒生此时人已站在了三更铺上,瞧了眼照夜后,心中笃定,怕是对方已奈何不了他,这才向乔大志说道,“那人尚在人间,却不肯为你烧一张纸钱,反倒依旧流连于烟花之地。你这为情赴死,又算得什么情种?身为乔家独子,放着偌大家业不顾,倒为了个戏子寻死觅活。当日与他盟誓要共赴黄泉,可结果呢?再有,他一介戏子,戏子多无义,何况还是个男儿身,你俩若真作了对同命鸳鸯,你乔家的颜面扫地不说,我看整个瓦镇上下,都得看不起你爹乔庸!眼下,你即仍未死心,还故此一问,来世轮回,定投不得好人家!”

乔庸听罢这番话后,脸色青白交加,额角青筋暴起,人也差点背过气去,一句“孽障!”如狂风骤雨直接击打在乔大志的身上,就差将他那魂魄也碾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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