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家,桂树暗处栖息着归巢的寒鸦,楼角朦胧,夜幕给它挂了面纱。
尽显幽静的阁楼,银白月光普照,月台花榭里,朱鹄睁着破碎的眼,高含翠伏在地上低声抽泣,眼里簌簌滑落,落进地上,化成一弯池塘。
“别、别哭了。”朱鹄艰难伸手摸她的脸,语气轻柔又怀念道:“这一切是我心甘情愿,没有人能利用我。”
话说完,他咧嘴笑笑,寒气侵入身体,流过四肢,他感觉到身上体温在飞速流失。绰绰灯火亮起,隐约间,朱鹄看见天空划过流星,亮晶晶的。他长叹口气,惊得寒鸦扑腾翅膀飞起。
“高小姐,我该走了。”
自顾自告别,他阖上眼,陷入黑暗前,他想起两人初见。
一方大妖朱鹄来自千年前一庄农户,后遭雷劈侥幸未死,拖着半边烤肉香的身子,他迷迷糊糊过了许多年。
一百年、两百年、三百年……
他一直未离开这里,如孤魂野鬼般飘荡,白日睡觉修习,夜晚偷摸出洞,去往人间。
一日,他在路上被道士发现,打个半死,剩下一口气。当时他抵不过人族老道之力,千钧一发之际,横空出世位少女。
她毅然决然带走了他。
少女名叫惜翠,是高家员外之女,自小身体不好,此次行原为拜庙,半道遇上了它,心生不忍,出手相救。
“你长的真奇特,头顶还有一团红毛,跟花钿一样。”惜翠温温柔柔抚摸朱鹄的身体,絮絮叨叨说:“往后便跟着我吧,我给你取个威风凛凛的名,就叫朱鹄,燕雀安知鸿鹄之志的鹄。”
“朱鹄,很好听呦。”
惜翠姑娘很喜欢它,她会心血来潮为自己缝衣,做食物,摘果子。而朱鹄通人意、会做滑稽动作讨人欢心,一猪一妖的相处,自然又熟练。
高小姐十八岁时,高员外为她定下一门亲事,男方是门当户对的商人。
两家交换庚帖那晚,高小姐抱着它唠唠叨叨说了半夜话。
“朱鹄,你说康郎君生的那样好,他会喜欢我吗?日后我嫁过去,能和他相敬如宾吗?”说着,她垂着脑袋沮丧起来,“我身子这样差,怕要遭人嫌。”
一语成箴,距离成亲一月前,她淋了场雨,咳的撕心裂肺。单薄的身影坐在西窗下令人心疼无比。
“咳咳咳咳咳—”
那夜有绵绵细雨,云消雨散时,海棠花淋了雨分外美丽。庭院里,有燕子、黄莺歌唱,细细听来,还有妇人哭声。
“我的女儿,康家那不识好歹的负心汉,早晚遭报应被雷劈。”
果不其然,康家得知高小姐缠绵病榻多日后提出退婚。高家虽气愤,然高小姐的病并非捏造,他们也不能蛮不讲理,跟个狗皮膏药般缠上。
万般无奈下,两人退还庚帖,再不往来。
私底下,高小姐一日赛一日昏沉,少女芳心暗许,一朝梦碎,痛不欲生。
她抱着朱鹄哭了几夜,哭完又吃吃笑,用几近埋怨的声音道:“老天爷真不公平,它为何不肯赐我一副健康的身子骨?为何我活着如此艰难?”
还未等他消化完这些话,高小姐因一时打击,消沉间重病缠身。
她是胎里不足,病痛秉雷霆之势而来,气势汹汹,很快,高小姐连夜咳嗽,到最后甚至开始呕血。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搁床上苦熬半年,过完二十岁生辰,一日,她突然精神大好。
朱鹄握在她怀里看着,知道这是回光返照。
高小姐要死了。
感受着她温暖的怀抱,热乎乎的手,朱鹄流着泪,它不喜欢死亡,它固执地为少女输送灵力,发现效果甚微。
如石沉大海。
石头扔进大海,连个响都听不见。
朱鹄不甘心,它也不知道什么是爱,但它喜欢看见鲜活的高小姐,如同枝头淋了雨依旧开得艳丽的海棠花。
生命的长度有几何呢?狂风暴雨中,谁也说不清。
暮色茫茫,枝头梅子发烂,散放腐臭。
高家庄下了场阴雨,到处是潮湿的雾。
抬头望去,千山茫茫,朱鹄化为人形,坐廊下思考一夜,找到了答案。
生命的长度,是一场朦胧的雾,雾散了,高小姐也要走了。
是夜,它将妖丹喂给了她,自己前去寻找高员外。书房里,高员外缄默不言,扔给了它一本书。
“我早知你是妖物,可含翠喜欢,我也没说什么。如今,我的女儿要死了,你看在过去情谊上,救救她吧。”
朱鹄捡起书,翻看许久,终究点了点头。
苦海无涯,回头是岸。
可打从第一次哆嗦着挖出那枚温热的心脏时,他再没回头路可走。
那是个苦命的姑娘,吃了她的尸体后,还有黄油纸包散落在一旁,润润散着油花。
碎糕点。
糕点铺子临关门前会出售些因不可避免原因碎开的糕点,十文可买上一斤。
很便宜。
朱鹄拆开被破裂的黄油纸,里面装的有杏仁糕、桂花糕、云片糕、糖油糕……每个个头挺大,有些甚至是整块。
完整的一块,没有碎。
含泪咽下这些点心,他躲进芦苇荡哭了许久。
那些糕点,是人命的味道,现在,它要去还债了。
朱鹄身影逐渐虚化,霎那间,无数流萤飞过。
月光依旧皎洁无暇,乌鸦的叫声不停,催促光阴的更漏停滞不前,高含翠痛哭出声。
“朱鹄,傻子!”
叶浣与崔嵬沉默观看,不发一言。
感人吗?远道而来的采采撇开眼,为了这个感动,四十八条众生命,无口再言。她笔直站在人后,还是想拿臭鸡蛋扔过去。
癫公,活该魂飞魄散。
满天流光落在身上,李为郗与叶浣抬头对视,彼此间有些悲凉,崔嵬面无起伏,采采则是吱哇乱叫,甩着袖子躲避。
晦气!砸她身上她都害怕影响她以后运道,死远点。
抱头鼠窜,煞风景拍散企图砸向她的流光,采采甩袖离开。
哭哭哭,高家庄三个月丧音满地,怎么那个时候你们不哭!
唉—
拖着疲惫的身子,她回了自己房间。鉴于崔嵬今晚表现,她单方面宣布与他决裂。
【叮—
恭喜宿主,高家庄劫难顺利通过,系统即将为您发放奖励。
积分30000(扣除10500,剩余19500)、“遗梦拼图”一张、防御水罩一次
奖励发放中……奖励发放成功】
采采滑动系统面块,果真在“我的”页面瞧见红点。
“系统,我下一步干啥?”
【宿主,待高家庄一难结束,您需要发动作精本质,为西行团力争下一个磨难。】
“我明白了,你放心,他们让我往东我往西,他们让我杀狗我撵鸡,煽风点火、招惹是非,这些我都擅长。”
采采咧嘴大笑,不小心牵动伤口,疼得直抽气。哎呦,好疼,疼的她又想骂人了。
夜晚,李为郗与叶浣共同去见了高员外,崔嵬独自一人回房。
房里无人,有清香缭绕,女儿家的香气。他环顾四周,一片幽寂。往常裹成一坨的那人不在,被衾也没了。
执壶倒水,他连喝三杯润嗓子。别说,这两天晚上听她叽叽喳喳两天,猛地安静心里还空荡荡的。
采采嚼着大师兄倾情贡献的药丸,笑嘻嘻看起画本子。她趴着,脖子下压个枕头,两条腿东倒西歪。
“是夜,良辰美景,好时光乍现,娥啼婉转,被翻……”
咽下红浪两字,女孩一下子捂嘴偷笑,两只腿更是左右扑腾。没想到随手一拿,还挖到宝了,竟然是本古代版小黄书。
她看的忘乎所以,等听见人敲门时才将眼从上面挪开。
“谁呀—”
“是我。”
崔嵬的声音。
采采皱眉,绷着脸不大高兴说:“我已经睡下了。”这人怎么回事,打扰她看书的兴致。
扫兴。
崔嵬立于门前,扣门的手微凝,目光几乎要穿透门扉,直直朝里间躺着的女孩射去,“师妹,开门,我来给你送东西。”
“不要。”采采万分不屑,“无功不受禄,你的东西你自己留着吧。”
三两恩惠想收买她,哼,想的也太简单了。身心受挫,不是金钱能修补好的。
“我烤了一只鸡给你送来。”
“……”
“嘿嘿,师兄,你怎么知道我饿了?”采采跳下床,扶着腰光脚去开门,“其实我知道你担心师姐,心一急,难免理智不存,人之常情。”
残月照着她的眼睛,犹如春水映月,惊鸿一瞥。崔嵬垂眼,递上手里的荷叶,“吃吧,你长个的年纪,该多吃点。”
“咦?你不是说我长不高了吗?”采采斜他一眼,傲娇哼道:“师兄,你能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我还是比较欣慰。”
少女身量跟破土钻出的花枝一样,一场雨下来,能往上抽不少个。
崔嵬忽略她咋呼的话,上下打量,还真觉得她长高不少。
目光再往下移,有意无意扫过那鼓囊囊的衣襟,他眨眨眼,急忙移开。
不知为何,喉口有些干涩。
采采已经揭开荷叶在撕扯鸡翅膀,没注意他的古怪之处。
“师兄,这鸡是你一个烤的?”她咬口鸡翅,爆出一口肉汁,擦擦嘴,忍不住关心起了鸡的烹饪问题。
太好吃了。嫩嫩的,汁水丰盈,还会爆汁。
“是,我用荷叶包了混泥巴烤的。”崔嵬盯着漆红木框,神思不属。
“好吃,你以后能经常给我烤吗?”采采深知,只要你够懒,总有人能勤快。生活中,关于美好品德,指望别人比指望自己靠谱。
毕竟自己品德高尚需要付出,别人品德高尚,你只需享受。
尚未醒神的崔嵬稀里糊涂点头,见状,采采立马竖起大拇指夸:“师兄,你真好!以前是师妹心胸狭窄,从今以后,你就是我最最喜欢的师兄。”
“……”好耳熟的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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