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果然人还是得工作！

乔翎醒来后，发现自己可能昨晚狠狠多愁善感了一把，一定是因为pms。但随着新的工作到来，很快她的注意力被转移，这种情绪也被冲淡了。

好巧不巧，今天她有事要来的正是傅朝的公司。

傅朝的职位名字乔翎没记清，总之层级不低。这公司是一个涉猎多个领域的家喻户晓的大集团的文娱分公司，傅朝管理的是销售线。而乔翎今天是来接受他们旗下杂志的采访，顺便（主要是）宣传新书。

“泠泠！”惊喜的女声带着不容忽视的香气袭来，乔翎抬头，看见了今天最巧合的事——

“郁松寒，你回国了？”

在陌生场合有些拘谨的乔翎忍不住露出了今天第一个笑容。

郁松寒，这个名字对乔翎来说很特殊。她记住这个名字比认识这个人更早。曾经它象征着高中校园里的“传奇”“女神”，后来是大学里面和乔翎会被写在一起的“同寝名单”。

乔翎和她高中的时候没有交集，只听过她谈恋爱、打架、反对校规的战绩。最出格的是全校投票新校服的时候，她带头反抗女生只有裙子，还写了联名书。乔翎也默默签了名。唯有一次乔翎考得异常好，上了学校年级光荣榜。而隔着一列，她的名字右边就是“郁松寒”。

乔翎背着书包，看着这张榜单，自己的名字单薄而灰暗地站在一群名字中间，“乔铃”“郁松寒”，几乎像一个对照。她很羡慕这样的名字，又好听又大气。

看着看着，她的手揪上了书包带。这时候她听到后面有人喊出了自己在看的名字。

“——郁松寒！”乔翎下意识回头，只看到一个高挑健康的女生，梳着高高的马尾，校服系在腰间，她有点不耐烦地抬头，向前方跑了过去，经过乔翎身边，带着一股香气。那是她从来没有闻到过的、一闻就很高级的香味。如果可以，乔翎很想问问她用的什么洗发水。

“你记错了吧？我高中用的洗发水就那几种啊，和现在没什么区别？你闻闻是哪个味道？”

后来成为室友的郁松寒笑着回应乔翎的描述。她拿来的洗发水乔翎真的闻过，确实没有那个味道。甚至乔翎找别人确认了，她们也闻不到，但乔翎就是能在郁松寒身上闻见一股独特的香气，像是来自皮肤。

考上同一所大学，对乔翎来说是正常发挥，对郁松寒来说是高考失利。但是乔翎见到的郁松寒好像没多放在心上，依旧那么爱说爱笑，开朗外向。她身上源源不断的能量对于乔翎来说像是一种强大的统治力，让她又想靠近又不敢靠近。

两个人熟悉起来的契机是郁松寒被一个追求不成的男生说酸话，乔翎听不过去就当面阴阳了他。这件事不知怎么传到了郁松寒耳朵里，她开始主动来找乔翎，两个人渐渐变成了同出同入、一起吃饭出门的关系。

“刚开始见你，我还以为你很高冷不好接近呢。”郁松寒对乔翎的评价让她很意外，她只觉得自己比较孤僻。

两个人关系近了之后，乔翎被她带着也开朗了一些。乔翎发现自己那时候有意无意地在模仿郁松寒，大概她很想成为这样的人，就像个小太阳。郁松寒不是标准的美丽长相，但笑容十分有感染力，唇红齿白，气场强大，乔翎觉得她是没有人能比得上的漂亮。

乔翎也知道了郁松寒家境很好，大学之后准备出国，所以高考失利对她来说也不算沉重的打击。为了安慰她，郁松寒家里还带她去了欧洲旅游。乔翎从来没出过国，只在书上见过欧洲的街道。

大学的后两年，郁松寒要准备出国，从寝室搬了出去。两个人不常见面，关系淡了许多。郁松寒的朋友圈总是很丰富，她身边不缺朋友。毕业后，两个人抱着花拍了一张拍立得，最后便不再联系。

回想起来，郁松寒也不是全部都是好处。有时候她过于闹腾，有时候她太粗枝大叶会伤到乔翎，她们闹过别扭也和好过。为了彼此的观点争论过。乔翎知道自己其实有点忮忌郁松寒，她更像是乔巧心目中完美的女儿。乔巧夸过郁松寒不少回，不过也用她拉踩过郁松寒：

“你那个同学成天闹闹腾腾的，她妈妈肯定很操心。不像我家铃铃，懂事稳定，不知道多少同事羡慕妈妈，有个这么争气的姑娘。”

在乔巧口中，郁松寒高考失利、毕业出国、又gap一年多、满世界到处跑、谈男朋友又谈女朋友的轨迹让家长担心，远不如乔翎毕业、工作、结婚这样的安稳人生。

乔翎在乔巧面前为郁松寒说话。乔巧一边想了解乔翎的交际圈，一边又对她的朋友指指点点，这也是乔翎不想和她深谈自己生活状态的原因之一。但是她对乔巧没什么责怪情绪，她知道乔巧就是这么个人，或许这是她想夸耀自己女儿的一种方式。

乔翎其实觉得郁松寒的生活很酷。但她不好说，自己结婚有多少是想在乔巧心目中“胜过”郁松寒。她原本只打算相个亲而已，但傅朝确实让人满意。乔巧催她抓住这样的男人，乔翎觉得如果要结婚，可能也遇不到更合适的人了。

不过无论如何，郁松寒算是乔翎大学期间最好的朋友。

如果一见钟情的意义再扩大一点，那乔翎回想自己和郁松寒的关系，觉得自己对郁松寒才是“一见钟情”。

乔翎想，她和傅朝一样，是无论如何都会活得很好的那种人，是人群里会让人一眼看到的人。她们才更像“主角”吧？

“我来这里当助理，原来今天采访的人真的是你啊泠泠，我看到名字还以为是重名诶。飞光老师，你好神秘，网上搜不到一张照片！”她当面喊出乔翎的笔名。乔翎被郁松寒的调侃弄得脸上有些热，她有时候会不适应她过于热情的说话方式，但并不反感。

郁松寒依旧很光彩照人。她的头发烫成了很好看的卷，不像乔翎总是清汤寡水、不做造型的直发。郁松寒戴着一个黑框眼镜，衬衫牛仔裤小皮靴，是乔翎心目中的职场女性的打扮。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你都没看我朋友圈是不是！”郁松寒像是抓住把柄，拽着她的手臂摇晃。郁松寒有时候没什么距离感，很喜欢肢体接触。乔翎身子不动任她摇，她像水豚一样稳定。

“我不用朋友圈好久了。”乔翎说。

“怪不得……罚你现在给我点赞。”郁松寒自然地撒娇命令。

乔翎乖乖拿出手机，真的开始给她一条条点赞。看她各种带着定位的朋友圈，有时候在埃及、有时候在巴塞罗那，有海边的阳光照，还有在游艇上捕鱼。

“你这个泳衣好好看。”乔翎点开一张图片放大，那是几个人的大合照，郁松寒的笑容比阳光耀眼。

“下次我们一起去海边吧？”

乔翎知道郁松寒总是轻易这样对人发出邀请，以前她会觉得她让人有压力，现在乔翎觉得郁松寒有点像只小狗，喜欢和人类相处。

看来乔翎也成长了很多，在内心的安定上。

“好。”乔翎说。反正也只是遥遥无期的随口约定。

8

采访结束，郁松寒自然而然地邀请乔翎一起吃饭，顺便又自然而然地拉上了另一个人。

“他在这个公司实习，好巧是我们的学弟！我们刚认亲没几天，恰好今天一起吃顿饭。”郁松寒介绍给乔翎，又笑嘻嘻说，“还是你的书粉哦，飞光老师。”她总有把身边人串联交织的交际能力。

那个清俊白皙的男孩用一种专注而不冒犯的方式看着乔翎，笑的时候有一颗小虎牙，让乔翎忍不住观察。她写小说总是对人身上的各种特点格外在意。

“师姐好！我是涂重言。”

在公司附近的日料店，人均价格不高不低，以乔翎现在的经济能力，点最贵的套餐请一桌没问题。店内装修干净漂亮，热闹而不吵闹。乔翎在这种环境里很放松。

其实郁松寒和涂重言都是以前乔翎会害怕交际的类型。她们看起来都很开朗健谈，能量很高，而且都注重外表打扮。郁松寒还好一点，同为女生，乔翎没那么排斥。涂重言看起来更严重，粗一看只觉得舒服清爽，再仔细看，衣服精心搭了首饰，手上有戒指，耳边有耳钉，身上喷了香水——如果是大学时期的乔翎，这种男生她一眼都不敢看。

大概是因为他看起来会是在择偶市场很受异性欢迎那种人。靠近这种人好像陷入了一种无形的比较和竞争，有一种被排名的压力，乔翎总是逃避被排名。她不是尖子生。

况且，这类对自己很注重的人，乔翎总是觉得自己在她们面前也会被以同样的标准审判，那样她会在这样的价值体系里一文不值，无地自容。

不过呢，现在的乔翎已经能用一种稳定平和的心态对待这种人。她有了自己的价值体系，看到了足够多无需借助他人之眼就能看到的风景，构筑了一个足以抗衡外界的自我世界。

这个世界的基石正是痛苦敏感的青春期的一遍遍自我思考，那些内耗变成了她表达自我的底色，和如今用笔积累的财富。

所以现在的她能很轻易地应对涂重言有点轻佻的拉近距离的称呼，平和道：

“嗯，你好，不用叫师姐，叫乔翎就行。”

涂重言摆手，摆出一副乖巧的样子：“基本的尊重还是要有的！”

一顿饭下来，乔翎基本只和郁松寒说话，而涂重言主动和乔翎说话更多。没过一会，“师姐”两个字就带上了黏黏腻腻的尾音，他试图用冷笑话逗笑乔翎，但乔翎的笑点太高，没能get到。她不尴尬，涂重言反而搓手挠头。

“师姐你好像猫啊。”

乔翎疑惑。还没等乔翎问出来哪里像，涂重言就开始兴致勃勃地掏出手机给她看自己家的小蓝猫，由于确实是可爱，乔翎凑得近了点认真看了。涂重言趁热打铁：

“你加我微信，我朋友圈都是猫片。”

“我不看朋友圈诶。”

“那我私发给你。”他笑容更大。

乔翎还是扫了码，看见对面头像就是他家的小蓝猫。再点进去看他朋友圈，确实全是猫。为表尊重，她给第一条点了个赞。

乔翎对涂重言印象好了一点。她喜欢小动物，所以爱屋及乌。

“哎哟，你还记得Jackie吗？她可想你了！”郁松寒挤过来说，也掏出手机找狗片。那边涂重言的手机还没放下去，乔翎的脖子转动，突然有种被争宠的错觉。幸好这时候服务员端了寿喜锅上来，把几个人分开了。

“对了泠泠，你现在有男朋友吗？”

乔翎埋头专心吃着，一时不查什么时候话题忽然转到了这个上面。她没戴戒指，打扮也和大学时候差不多，看起来整个人没什么变化。乔翎身边确实很少有人知道她结婚了，她没特意说过，也感觉没什么必要。

“我……没有。”最后乔翎咽下了对自己婚姻状况的解释，简单说了一句。

其实内心深处，乔翎是觉得……结婚那么早有点丢人。好像自己向什么东西投降了，好像暴露了一部分不是很拿得出手的自己，特别是在郁松寒面前。只是她现在还没有完全明白这个想法，这是下意识地否认了。

她也确实没男朋友。

“你还是和大学时候一样诶，高岭之花。”

乔翎笑了，郁松寒这几个字太夸张了，没一个和她沾得上边。

“哎呀你笑什么，其实有好几个人向我要过你的微信你知道不！”郁松寒来劲了，“我不是带你去我们那帮发小的局玩过几次吗，就有人问我你是谁。我才懒得搭理他们，不过你多去几次说不定真能成。”

“有一个你刚刚还看过他照片啊，他现在长这样。”郁松寒把手机屏幕伸到乔翎面前，她和乔翎坐在同一侧，这样离得更近，大学时候一起吃饭养成的习惯。

乔翎一看，正是她夸过的海边的那张照片，不过之前她只看见了郁松寒。

郁松寒的指尖指向隔了一个人的小人头，没戴墨镜，染了金色头发，日光太烈，只能看出几个阴影拼凑出的骨相轮廓，很英挺。

再往下，腹肌胸肌的阴影也很明显。

“看不出长什么样。”乔翎诚实地说。不过确实依稀唤起了一些久远的回忆。郁松寒很喜欢把身边的交际圈交叉，和乔翎正相反。乔翎先后认识的人在她心里分属于两个国家，永远不会主动让她们凑在一起。

郁松寒的发小是和她一起长大的一帮世交子弟，有女有男，都玩得很开。她邀请乔翎去她们的局，打台球、打麻将、烧烤、爬山。

那群人凑在一起很热闹，而乔翎在一个人都不认识的场合很拘束，觉得自己格格不入，去了几次就不愿意去了。对那些人的印象也只有说过几句话，但完全不认识谁是谁。

现在想来，大概也隐约有一点感觉是“他们看不起她”。

或者说是她自卑。

但郁松寒说的让她完全想象不到。自己留给别人的印象会是什么样？乔翎没觉得自己会更别人留印象。

郁松寒说：“泠泠你就像一块玉，看起来冷但很温柔，很治愈。底子又很坚硬。”

乔翎想，那郁松寒就是钻石，光芒四射。

从前的乔翎还有些掩盖在上面的灰扑扑的石皮，现在郁松寒眼中的乔翎，像是一块剖去石屑的玉，站在那里气质就很淡定，从容温润。

郁松寒不会说自己其实一直很羡慕乔翎的理性和善于思考。她脑海里似乎有一座深刻的坚不可摧的宫殿。只是日常生活中的平淡，和乔翎本身不爱凑热闹的个性，让她不引人注目

但对于复杂、混乱、紊乱的特质来说，乔翎像稳定的光源，具有极大吸引力。在越复杂的环境里乔翎越特别。郁松寒一直觉得谁了解乔翎久了都会爱上她。

“不过啊，你这样的性格感觉更容易吸引疯批，飞蛾扑火。”

“……你小说看多了吧。”

“一会又是玉又是猫的，我能做个人吗。”乔翎吐槽，“你们在饭桌上开小学生修辞比赛呢。”

涂重言笑嘻嘻：“师姐怎么知道我作文成绩一直差的？最崇拜师姐这种有才的人了。”

“你想要我签名直说。”

不得不说，涂重言和郁松寒这种性格确实很容易拉近距离，说话虽然夸张轻佻，但总归都是夸人的好听话，好听话谁不爱听。又会找话题，聊一番下来，破冰轻轻松松。天生的社交能手。从前乔翎可能会对比自卑，但现在乔翎淡定地想，没了她们这种不擅长说话的，怎么衬托出郁松寒这些人的能言善道？

最后涂重言坚持要请客，乔翎让不过，郁松寒摆手：“他是富哥让他摆个阔，吃不穷他。”涂重言的笑容比饭局刚开头的客套放松了不少，对郁松寒略带贬损的俏皮话也好脾气地照单全收，去结了账。

手腕上的印记发热，乔翎忽然想起自己的“挑战”。她想了想，凑过去对郁松寒说：“那个黄毛，微信推我一下。”

郁松寒吃惊：“你真看上这样的了？别吧，同类的我还有好几个竞品。”

乔翎：“竞品也推给我。”为了100亿美金，她不择手段。

郁松寒对她竖起大拇指。

拿好东西要走，郁松寒忽然指指窗外：

“泠泠，那个人是你朋友吗？”

乔翎抬头，看见了傅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