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井仪刚打开终端查看起通讯记录,就被突然传来的喷嚏声吓得差点扭到了腰。
她回过头,看见她可怜的同事正一边擦着自己发红的鼻子,一边道歉。
“溶解性呼吸道感染?”她问。见同事连连点头,她便从包里掏出一支喷剂。
“请试试吧。”她说,“前两天我正好回了趟家,就拿了这个来。说是还没来得及投入市场的特效药,安全性可以信赖。”
可能是深夜火锅的确能够补充精力,也可能是因为她逐渐适应了这种对她而言极少有、但对别人而言十分常见的工作强度了,她这两天总算是找到了工作的节奏,在高强度加班之余找到了一点平衡生活里其他事务的办法。
那当然就是指以太研讨会那边来的垃圾通讯。
不知道怎么的,似乎就是自皋钟晟的那顿火锅起,从研讨会来的骚扰都少了很多。季家也没多来烦她,只有一次她正想加班,就被商管侍逮了个正着,直接押送去了季家大宅,和家里几个平辈吃了顿所谓“交流感情”的饭,再顺手牵羊拿了点稀罕东西出来。
就比如这支专治溶解性呼吸道感染的喷剂。
前天以太研讨会正式宣布,这些天在邺京流行的奇怪流感是一种被称为“溶解性呼吸道感染”的疾病。虽然事后有许多专家出来背书,说这并不是一种十分可怕的流行病,在历史上也发生过几次,而且都没带来什么可怕的后果。可一方面鉴于第四次极夜对人类文明的破坏性,他们拍着胸脯保证的“没什么可怕的后果”并不足以服众:谁知道是不是因为记载着这种疾病的可怕后果的文献在混乱中遗失了呢?
而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这种流感的症状实在是太过于奇特了,人们实在是很难相信,在以太学尚不发达的时代,人们能对这种疾病有一个正确的认知。
因为这种流感只在以太生物身上起效。
以太生物的体质普遍强健——以太本身就是一种有着极强复原能力的元素。但是他们体内的以太会根据他们对自我的认知模拟内脏,这也就是说一个自我认定为“人类”的以太人类会得一切人类可能得的疾病。但反过来的情况却是非常罕见的。
也正是因为这种奇特的情况,即便那些节目上的专家教授们喊破了喉咙,声明这种流感首先绝不会对普通人带来什么损害,其次对以太人也不会造成什么过大的伤害,可药店里的各色退烧、止咳药还是已经悄悄地卖空了。
也就是在这种时刻,季家推出了针对溶解性呼吸道感染的特效药,等上市后想必是能大赚一笔吧。
在同事“不愧是制药大集团季家的大小姐啊!就是有门路!”的赞叹声与千恩万谢中,季井仪欲盖弥彰地理了一下头发。
“应该的。”她说,有些愉快的语气却还是出卖了她,“本来就没几个人还能工作了。再病倒一个,我的活就更做不完了。”
她说的也的确是实话。感谢这突然席卷邺京以太人间的溶解性上呼吸道感染,局里的以太人同事们纷纷病倒。有些症状轻的还能带病上班,除了偶尔咳两下以外没有大碍;症状严重的则被医生下了“必须服药并且卧床休息”的死命令,在这多事之秋的前夕被迫离开了岗位。
而现今以太学的一大怪异现象则是以太人类更倾向于学习以太学,就如同互相吸引的异性磁极。这一现象表现在就业市场里则变为了一种“以太人类更擅长以太学”的刻板印象。
就比如在邺京市公安局里,需要以太学教育背景的数据分析部无疑是局里以太人密度最高的部门。在溶解性呼吸道感染流行期间,该部门的工作能力也就只剩下了原来的五成左右。
也就是依靠这只有平日五成的工作效率,他们需要在规定时间里完成几乎翻了三番的工作。
“是啊!这病真是来得不巧,偏偏挑在人手不足的时候……”同事也这么抱怨道。他按照说明书上写的,隔了一臂距离朝五官喷了一下,随后就吸着鼻子,似乎是想确认药剂的效果,随后发出一声惊呼。
“这也太有用了!”他惊叹道,把喷剂还给了季井仪,“我本来还以为这种听都没听过的病是没特效药的!结果其实季家这种大制药集团早就有准备了吗?”
“反正是有这样的东西吧。”季井仪回答道。她见同事还在为终于通顺的呼吸而欢欣雀跃,便站起了身:“那么,我就先告辞了。”
“啊,辛苦你了!”同事对她热情地挥了挥手,“谢谢你带来的特效药啊!”
季井仪对他点了点头,正想离开,就听见了那句让她久久无法开解的话。
她的同事开着玩笑说道:“这个病不会是药企为了卖药而策划的阴谋吧?”
“可是那位先生不都已经好好对您道歉了吗?”
商管侍为季井仪打着伞,一片片黑色的以太在他的控制下准确落在季井仪的脚下,以防她娇贵的鞋底沾上溅起的泥水。
今夜的雨来得猝不及防。在季井仪走出大楼时,黄豆大小的雨滴已经在地上砸出了一个个小水洼,季家的管家则撑着伞,在门口守候已久。在深蓝的夜幕里,那双茜红色的眼瞳像是两点洞悉了一切的灯火,明亮得触目惊心。
他无奈地说:“三小姐,还请不要再为这种不知轻重的戏言置气了。对您的身体不好。”
“我没有生气!”季井仪猛地回过身,一片黑色的薄薄屏障随即将差点沾上她衣摆的雨滴隔在了外侧。
“我只是在想,”她说,“有没有这种可能……”
商管侍静静地看着她。
“有没有这种可能……”
“请先进屋吧,三小姐。”她的管家毕恭毕敬地说。
“没有什么话,是只有在雨中才能说的。”
其实这并不是什么大事。就像商管侍所说的那样,她的同事极有眼色,话一出口就自知失言,火急火燎地道了歉,态度恳切地就差原地磕几个头,只求别惹得口中“药企”家的大小姐不高兴。季井仪自然不会和这样的话较真,可在这过火的玩笑中,却藏着一个她无论如何都无法视而不见的事实。
为什么季家这么快就能做出针对溶解性呼吸道感染的特效药呢?
她很少接触家里的生意,制药产业更是在这些年籍她的兄长季白矢之手,才逐渐被看重的一块商业版图。但即便如此,她的常识也告诉她,药物的研发、试验周期极其漫长。虽然这些年有以太学技术的帮助,可是“溶解性呼吸道感染在邺京爆发”也是这些天才得到了以太研讨会正式通报的信息。满打满算,季家也只有不到半个月的时间来制作特效药,可现在能到她手中的成品却不论是在效果、还是在安全性上都已经无可挑剔。
这显然不合常理,而对此的唯一解释也不难想到。
季家对这场流感早有准备。
他们进了门,管家小机器人们便像乖巧的小狗那样迎了上来,它们一个接过季井仪的外套,一个为她换上柔软的拖鞋。商管侍则把湿漉漉的雨伞留在了门外,指挥着剩下的几个小机器人去清理掉门外由雨伞上落下的水滴。
很快,这些雨天的痕迹便被打扫得一干二净。在对了一下时间后,这位称职的管家终于转过身,对迟迟没有离开的季井仪鞠了一躬。
“请去休息吧,三小姐。”他劝说道,“季左先生非常担心您的身体,时常嘱托我要照顾好您,千万不能让您被这段时间高压的工作压垮了。”
他正想就此告退,季井仪就问道:“兄长是一早就知道了溶解性呼吸道感染吗?”
商管侍看着她。
“您是指?”他问。
“不要再装傻了。”季井仪说。
“你跟在所有人身边,没有谁的行踪可以瞒过你的眼睛。”
她盯着商管侍那无懈可击的笑脸,逼问道:“你必须告诉我这件事。如果季家真的知道些什么,或者在背后准备了些什么东西……”
“那您又要如何做呢?”商管侍反问道。
季井仪被问得一愣。
“我,”她说,“我……”
她实际上并没想过这个问题。
“我……我,我应该是不能做些什么的。但是……”她破罐子破摔,结结巴巴地回答。
“这只是出于我的好奇……不对,不能说是好奇。我只是不希望兄长卷入一些不好的事情……对,就是这样。兄长是一个很好的人,但是有些时候比较不知变通。如果真的有人背着他做了点什么不好的事,那我就必须要提醒他……”
商管侍大概是被她这急得连话都说不清的样子逗乐了,他少有地哼笑出声。
季井仪瞪着他,似乎被冒犯到了。
“所以,”她命令道,“告诉我,商管侍。”
“无意冒犯,三小姐。”商管侍说,“只是,我想请问,您对于坏事的定义是什么呢?”
他诚恳地说:“只有知道了这点,我才能更好地回忆起您想知道的事情。”
“那很简单。”季井仪回答道,“所有玷污季家之名的东西,都不是好事。”
她说:“父亲曾跟我说过,自邺京城建立起,季家就守望着这座城市。我们是独立于俗世的世家,但体内却终究流淌着只有在这片土地上才能生出的血液。季家兴,便邺京不倒;邺京亡,则季家树倒人散。必须清清白白、问心无愧,才能如燕红山一般立于此处。”
商管侍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这是季家的祖训。”他慢悠悠地说,“您倒是非常了解……”
“那我怎么可能不急呢!”季井仪迫不及待地打断了他的话。
“溶解性呼吸道感染不是什么常见的疾病。甚至,这种会大批量危害到以太人类的流感到底是不是自然的产物都成问题。”她说。
“邺京正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受到伤害。如果这是外界对我们的挑衅,那还罢了,因为我们已经有了针对这种病症的药物。可是、可是,如果这是从季家内部而起的……”
“自然界中不存在能对以太生物形成粒子层面伤害的病毒。”商管侍突然说道,“至少,是不会有这样的东西危害到我的。”
是了,季井仪想。
自己眼前的这位是“井”,是被以太研讨会划归为最强大的以太生物个体这一类别的生物之一,也是可以代表着以太生物体质极限的个体之一。
那么,这样的个体,又是如何看待这场突然的流感的呢?
商管侍对她点了点头:“可是正在流行的那种疾病却不然,因此这些天我也格外小心。”
季井仪由愁转喜。她追问道:“所以呢?那就是人造的疾病,所以连你都会感染?那又会是因为什么而出现这样的疾病呢?又是什么人造的物质,才导致这一切……”
可她的兴奋却并不能持续很久。商管侍对她的这个问题只给予了摇头这一动作作为回答,那一直挂在脸上的笑容中不知何时已经混入了一丝冷淡的拒绝意味。
“我想,您可以把这个问题留给以太研讨会。”他礼貌地提议道,“您不是与他们一直有着私人的联系吗?”
季井仪还来不及惊讶于商管侍对此的了解,就见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但是,请听我一言。有些话、有些问题,本就不该是我,甚至是您去探究的。”他温柔地说。
但季井仪知道,这是警告。
她看向商管侍茜红色的眼瞳,只觉得那其中的红色比今天早些时候还鲜艳些,衬得圈形的黑色瞳孔格外不详。
“如果不想以凄惨的样子死去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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