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有驰扬的尾随,原本的四人行气氛变得诡异,实在绷不住的司檀小跑到羌不度身边低声问:
“就这样不管牠?”
“好赖话都说尽了,总不能把牠脚筋挑了扔那等人来找吧?还是说你给牠下点药吃吃?”
羌不度的声音依旧如常,没有一点收敛,在空广的道路上,让司檀心中一跳,下意识向后望那跟在最后面的驰扬,又压声道:
“说什么呢!我可不想被大司马派人追杀,不过倒是可以把药给你,你下给牠吃。”
羌不度刚欲开口,驰扬就远远在后捂嘴咳嗽一声,引得司檀做贼心虚地朝牠望去并扯出一个僵硬的微笑。
“你不吃么?”
蓬儿举着托娅逮来的已经被烤得流汁的小鸟递到驰扬面前,坐在被火堆几乎照耀不到地方的驰扬不自然地瞄了眼蓬儿空荡荡的左臂,舔了舔唇道:
“不吃,怕某人下药。”
蓬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就把那只烤小鸟往嘴里送,道:
“师长说你从军营来的,抗饿能力一绝,现在一看果然不同凡响。”
驰扬嘴角抽了抽,看向在火堆旁吃得正欢的司檀翻了个白眼。
在军营里时,牠就对司檀不胜其烦,虽然她确实有点本事,把所有军医表示无能为力时将踏入鬼门关的羌不度救活了。
但牠从未见过任何一个女子像司檀这样没脸没皮的,在全是男子的军营抛头露面不算,还经常自诩羌不度的救命恩人对兄弟们颐指气使的。
有次牠想进去看望羌不度,结果被司檀的药粉糊了一脸给赶了出来。
“噗噗噗!司檀!你干什么!”
驰扬胡乱抹着眼前的不明药粉,结果越抹越糊,幸好旁边有人及时扶住牠,不然牠保准栽过去。
“我说过什么?羌不度的营帐除了我谁都不准入内!万一嫖婋大将军因为你们的一点失误生命受到危机,你们担得起责任么!”
司檀插着腰挡在营帐门前,手里攥着的药袋仿佛随时撒到哪个不听话的人的脸上。
驰扬何时被除了羌不度以外的人这样对待过,一时气血上涌,眯着眼就胡乱指着一个方向大声道:
“这么久都不让任何人看望,说不定是你心中有鬼呢,人还活没活着都不一定,我看你是想找个时间跑吧!”
旁边的兄弟贴心的把牠的手挪到正确的司檀的位置,只听司檀冷笑一声,道:
“那看你们有没有命踏入一步,真当我的药粉是面粉?”
最后僵持了一阵,驰扬这方终究败下阵来,驰扬还是怕的又不肯低下头找司檀要解药,找军医看,结果军医思索半天得到句:
“就是用药物改良后的面粉,除了糊人五官短暂损失五觉,不会有什么不良反应。”
自那以后,驰扬和司檀的梁子结了下来,当然是驰扬单方面的。
本来想着羌不度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牠必将司檀碎尸万段,只是没想到司檀真有实力,不仅救治好了羌不度,还自那以后成为羌不度左膀右臂的存在。
驰扬从不觉得自己是个小心眼的人,但每次看到在威严肃立着的羌不度身边蹦蹦跳跳的司檀时,总会涌起一股无名火。
牠以前觉得牠就是看不惯一个女子在军营中张扬,自从得知羌不度为女子时,牠才意识到自己是在嫉妒。
嫉妒司檀能得到羌不度的赏识,嫉妒她可以毫无顾忌地待在羌不度身边,嫉妒她能得知羌不度的一切……
军营中有个出入自由的女子,什么闲言碎语都有,但司檀并不在意,将几个说话最上不得台面的隔三差五下点小药整几回就好了。
但唯独驰扬给她的感觉,不是纯粹的恶意。
其实司檀看见过驰扬将几个说她下流话的士兵体罚,所以有几回与驰扬碰面她都会友好地笑笑,结果驰扬都无视了她。
在羌不度差不多痊愈时,司檀允许了人来探望,驰扬当时是第一个冲过来的,表情中的欣喜与思恋呼之欲出。
当时她站在一旁,看着在平静如水的羌不度面前强装镇定与不关心的驰扬,还说些羌不度身为嫖婋大将军竟然把自己伤成这样诸如此类的话,没忍住笑出声。
本来就精神高度紧张的驰扬,扭过头狠狠剜了眼憋笑抖成筛糠的司檀,重重哼了声有些同手同脚地出了营帐。
在一众士兵想冲进军营看望的噪杂声以及驰扬大声阻止声中,羌不度那双骨玉铜面下锐利的双眸扫向司檀,还未完全恢复血色的干裂的唇轻启:
“你笑什么?”
司檀终是忍不住,放声笑了出来,来到羌不度面前给她掖了被角,道:
“没什么,只是觉得驰扬这人挺有趣的。”
羌不度的眼神顺着司檀的动作,思索了会道:
“驰扬确实有能力,但就是性子张扬跋扈了点,还要再打磨两年才能担起大任。”
司檀听着羌不度一本正经的话语,想起驰扬望向羌不度时复杂的眼神,再次笑出声:
“军营这些我不懂,只是牠这个人怕是以后都会孤守战场。”
羌不度听了司檀的话,不理解地歪了歪头,道:
“这不是好事么?”
“或许吧,好好躺着,我去给你煎药。”
司檀说完,拍了拍榻边,抬头与羌不度疑惑的眼神对视,自己眼中却只余对驰扬的惋惜。
“驰扬,告诉我,你到底想干什么?”
焰色的火光映照着斜倚在树干上的羌不度,骨玉铜面显得有些森白。
“和我打一架,赢了你……”
驰扬的眼神描摹着那副骨玉铜面,似是能看透到下面的面容。
“让我看看你的脸。”
风推过黑云,月色重现,穿过层层叠叠的树冠,点缀在羌不度身上,像化不开的光影,她只是重重叹了口气,月色摇曳中她道:
“你赢不了我。”
钟毓宫,一堆前妃闹哄哄地出了宫门门,婙曌没个正形地摊在贵妃榻上,嘴里嚼着茵婉喂的剥了皮的葡萄,手中是批了红圈的奏折。
“陛下,今晚宿在本宫这吗?”
萧鹿杳坐到了婙曌身边,拿起最后一本没批的奏折,敲了下婙曌翘着二郎腿的脚。
“萧母妃不乐意吗?”
婙曌理了理常服,坐直了身体,却又朝萧鹿杳那边一歪,道:
“出了这宫门就得端着,太累了。”
萧鹿杳满脸嫌弃地用一根手指将婙曌的脑袋摆正,语气深沉道:
“万人之上的位置从来都不好坐,更何况陛下是女子,更是要展示出千万倍的能力才能让天下人信服。”
婙曌叹息一声,看向萧鹿杳时却正色道:
“萧家的事告一段落,你的母族我也安排妥当,虽不会大富大贵但也能顺遂一生。”
萧鹿杳沾了些红墨在手中的奏折勾画,道:
“我知陛下已经尽力了,这段时间怕是都没睡个好觉,早些歇息,余下的我来批就行。”
婙曌将奏折一放,用手揉着双眸,轻哼一声,道:
“是该好好休息一下了,明日一早还要应对那群老东西的嘴脸。”
一路向北,沿路信息通达的城镇已经开始执行覆盖婙朝新律,碎墨碎墨编写的画本故事老少皆宜,有着很强的教化作用,在百姓中流传甚广,不少女子响应朝廷号召入商从军备考。
于是羌不度一行人改变路线,从穷山恶水的地方走,信息闭塞处,恐难开化。
这一路上,驰扬感觉自己行了就和羌不度打,打输了司檀就扔药给牠疗伤,再恢复好了就和羌不度打,循环往复。
“好耐揍。”
正午烈阳高悬,时离峦靠在树旁的阴影下画画,蓬儿坐在她旁边,看着不知道是第几回被打得半天爬不起来的驰扬道。
“当兵的风吹日晒自然皮糙肉厚。”
司檀牵着阿吉吉雅坐到蓬儿的一边,占据了这片树荫的最后一块阴影。
蓬儿低头看了眼自己已经布满茧的右手,有练剑、学字的新茧,还有从前干活的旧茧,自从只剩一只手,所有的事都压在了右手上。
她瘦弱、力气小,如今缺了只手有失平衡,虽然一有空就练习学到的一切,但她还是进步缓慢,至今都只配用木剑。
司檀握住蓬儿的那只手,安抚地拍拍道:
“不用心急,徒徒适合自己的练习才是最好的,你看驰扬牠是很强,但牠的能力没有用在应该的位置上,那这就是白费。”
趴在地上的驰扬总算动了动,灰头土脸地爬起来,沉默不语地拍了拍身上的泥沙,朝她们的方向瞥了一眼,然后若无其事地找了另一块阴影下坐着。
“这货是想看你师傅的脸,势不搭目的不罢休,你师傅又不同意,总不能死耗吧?”
司檀从衣摆里摸出一盒药膏,朝驰扬抛去,驰扬头都没抬手一伸就接着了。
“牠为什么要这样做?”
蓬儿看着远处给自己涂药的驰扬,疑惑地问。
“这就是大人之间的事了。”
驰扬最后还是走了,就像牠一声不吭地来一样,不告而别。
原因是时离峦给了牠一张画,画上的是一名持剑而立的飒爽之人。
如此气宇,驰扬只一眼就认出这是面具之下的羌不度。
确切的说是未被毁容的她。
骨相硬朗,眉眼英丽,身姿修长,气质斐然,一双狭眸眼尾上翘,似是笑,眼中盛满的却全是疏离。
那双眼睛是牠无论如何都无法忘却,如今却画在了一副比牠梦中还要真切的脸上。
驰扬抖着手想去抚摸,却转而慎之又慎地双手从时离峦手中接过。
“谢谢。”
或许牠该走了,这一路见闻让牠明白,牠该去护她重新打造的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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