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罂·婴:子罂

粘稠的瘴气笼罩着一条蜿蜒的河流,看不见对岸也看不见尽头。

司檀给所有人都备了浸了药水的布巾以掩口鼻,还额外给阿吉吉雅与托娅特制了面罩,由羌不度走在最前头举着混制的辛辣草药火把驱瘴。

越往靠近河岸,司檀的眉就皱得越紧,口鼻虽有药草味萦绕,但还是止不住有浓郁的尸臭味钻入鼻腔。

一座歪斜的石碑被污浊的河水拍打、侵蚀,羌不度忍着被浊气熏得睁不开的眼睛,用火把驱开石碑前浓郁的瘴气,被黑绿色的不明植物覆盖住的字体,还能勉强认出为——

子罂河。

也是这一瞬间,她们听见了好几声朦朦胧胧的婴儿啼哭,伴随着一声声‘噗通、噗通’落水声,爆发出强烈的咳呛与嚎叫……

司檀瞪大了眼睛,几步上前与羌不度并肩,二人对视,司檀不可置信的声音从捂着的布巾含糊地传出:

“有人往这条河里扔婴孩!”

羌不度皱眉,她无法从翻滚的河水声中分辨出正确的方位,一挥手,托娅便一把从她手中叼走火把,开展的双翅旋起一阵风开通了前路,阿吉吉雅见状前蹄一蹬将身上的行李撒落在地,重重打了个响鼻紧随其后,在泥泞的道路上留下一长串马蹄。

“我先去看看怎么回事,你们尽量跟着。”

羌不度说完几个大跨步飞身上马,只留下司檀边手忙脚乱地拾捯泥地上的行李,边跟蓬儿道:

“徒徒赶紧再去找制火把的木材,我们得赶紧跟着阿吉吉雅的脚印往前走。”

茵婉端着药汤从药膳房出来,向凛阳殿走去,却迎面撞上了岑琦钦,她微倚身行礼道:

“岑大人。”

岑琦钦嘴角带上笑意,伸手虚扶起茵婉,道:

“茵姑姑这是给圣上送药?怎还亲自来呢?”

岑琦钦的声音阴柔,却不像其它太监那样尖锐,给人一种温柔舒缓的感觉,一向警惕话少的茵婉倒也实诚回道:

“朝廷事物繁多,陛下已经接连几日没有睡个好觉,头疼症厉害,有不少人想加害于陛下,所以吃食方面我不放心别人经手。”

“那确实该好好留意,卑下也好久没见过圣上,自是要去关怀一番以示卑下心忧。”

岑琦钦说着原本反方向的脚步自然而然地和茵婉同向走着,见茵婉蹙着眉没动,还优雅地比了个‘请’的手势。

茵婉看了眼笑得如沐春风的岑琦钦,默了默还是抬脚走到了牠的侧后方。

“岑大人这次入宫又所为何事?”

她与岑琦钦巧遇了几回,岑琦钦总是从她口中打探陛下的近况再决定面不面圣,实在诡异得很。

“茵姑姑有所不知,圣上收走了卑下所有实权,卑下现在有名无实,却又想给圣上分忧,所以来这宫中看看有没有能尽绵薄之力的地方。”

茵婉的鼻子向来灵巧,所有的阉人身上都有一股若有若无的尿骚味,但独岑琦钦身上没有,每次都能闻到很清新的刚沐浴不久的花香味,可见牠每次进宫都给自己细细收拾了一番却又没次次面圣。

茵婉心觉可疑却又并不觉得岑琦钦会对陛下干出不利的事,她的直觉向来很准,但她总是要试探一番再下定论。

“岑大人有心,自是要陛下知晓才不费这份苦心。”

茵婉说着,侧目悄悄观察岑琦钦的反应,只见牠在日光下白得通透的面颊居然飞起几团红晕来,带着羞涩的语调说:

“那谢谢茵姑姑了。”

要说茵婉为什么没那么排斥岑琦钦,还要追溯到婙曌在成为天娇公主前的那段时间的暗度陈仓。

她能感受到如果没有岑琦钦在前皇帝面前替她们打掩护做善后,她们的计划不会这么万无一失地顺利实施。

岑琦钦做这些事情很隐秘,如果不是茵婉处理的都是她们计划中的重要部分,她也无法察觉。

所以岑琦钦想害她们不会等到现在,想邀功也不会让陛下毫无所觉。

茵婉收回目光,心想着:

但如果牠真的想对陛下不利,就算先前种种对她们的计划有所帮持,她也会毫不犹豫地杀了牠。

一个穿着像地面绿得发黑的泥浆的人,手舞足蹈嘴中念唱:

“嗯啊!子罂神啊~予你女婴以食,报以男丁以怀,嗯呐~子罂神啊!吞食这些幼嫩的躯体,回以我们所需!嘿呀……”

在牠用像□□涸后的泥土被这子罂河的粘稠的河水和匀后灌坏的嗓音中,旁边穿得和牠差不多但明显比牠小上一半的两个人,正将一个又一个啼哭的女婴抛入子罂河中。

“住手!”

在羌不度的一声暴呵中,托娅叼着火把猛冲那些怪人的面门,在牠们始料未及的惊呼中,羌不度从阿吉吉雅的马背上飞跃而起,一脚踹翻怀里抱着女婴的人,一个旋身将抛出的女婴稳稳揽入怀中。

“本官乃圣上亲派察举官,说!你们何故干如此丧尽天良的事!”

羌不度一脚将刚刚踹翻的人又踩回地里,手中利刃寒光乍现直指那个原先又唱又跳的加大版绿泥人,那胖子双腿一软“咚!”地一声瘫在地上,顺带把那个负责递女婴的准备跑路的瘦绿泥人一齐拽倒。

司檀拖着行李气喘吁吁地赶来,见状又把行李都抛给蓬儿和时离峦,自己袖子一捞,跑去捞刚被抛进河里的婴孩。

“哎呦!大人那不能捞啊……”

那胖子瞪圆了抹了绿泥下的豆眼,颤颤巍巍地就想去拦司檀,却被羌不度更逼近脖颈的剑逼停了动作,只能往后挪了点,在泥泞腥臭的地上哐哐磕头,道:

“大人啊,这是我们村的祭祀,你们打断祭祀我们村可是要遭大难的!”

“你们确实要遭大难了,公然虐杀婴孩,可是要杀头的大罪!”

婙朝以前,溺毙婴孩之事屡见不鲜,为了生男孩而导致过多女婴无法处置,且大家都自认为父母亲生则对子女有生杀夺予之权。

婙以后,婙曌以为,父母所生子实他们所愿,而子所出父母非子所愿,故父母未将子抚养成人,而选择买卖杀亡抛弃则为杀生,按杀人罪更甚所处置。

况,婙以来,婙曌所予女子权利与男子相当,男子所承之事女子亦所承,故有家庭为生男而杀女,将回收所有家产并家中男丁永世为虏隶。

在婙律的严惩下,所有较为发达的区域这些现象确实不复存在,但在这种还未普及到的地方,依旧将女婴当作祭品。

羌不度一行人跟着那胖子的口述走出了瘴气后,羌不度将那三个绿泥人被绑在同一根树上,司檀和蓬儿在一旁照理被瘴气与子罂河水灌呛到了的婴孩,时离峦则收拾着行李。

总算讲那十余个婴孩安排妥当,司檀表情凝重地走到羌不度身边,看着那几个被她药晕的绿泥人说:

“不知道这子罂河原先溺毙了多少婴孩,河都成尸水了……”

司檀有些不忍再说下去,她不知该说这种思想的愚昧还是他们的自欺欺人,想用这种方法即能将不想养育的女婴处理掉又能给自己一些心灵慰籍。

她当时看着那几个被扔进子罂河才救下来的婴孩,她们的脸都被呛得紫红,浸满泪水的双眸痛苦地看着她时,表露的情绪却只有无措。

她们都还没来得及感受这个世界和表达自己应有的情绪,就因为生下来是女子,便要被自己的父母扼杀掉自己的生命。

“把牠们弄醒,领我们进村。”

沉默半晌,羌不度开口道。

那是一看就被平穷笼罩着的村落,村口几个淌着鼻涕的小孩坐在泥地里捏着腥涩的泥巴,摇摇欲坠的‘子罂村’的牌匾下坐着个摇着蒲扇的老大爷,远远地,那双锐利的双眼就凝视了过来。

“祭祀大人回来了,后面好像还领了几个俏娘们!”

那老大爷向后一喊,顿时陆陆续续围上来好几个**上身、将麻布短衣系在宽档袴的男人,并朝她们的方向走过来。

“这前面那个男的的女的,看着就不好对付,我要后面那个。”

“怎么还有个小孩,谁领回去当童养媳啊哈哈哈哈。”

“你要那个,那我要最后面那个。”

牠们笑闹着很快来到羌不度跟前,为首的男人上手就想揭开羌不度的骨玉铜面,想看看这骇人面具下的是女是男。

下一瞬,一声惨叫响彻整个子罂村,泥地里的那几个孩子不明所以地被吓得哭闹起来,那守村口的老大爷惊讶得手中的蒲扇都掉了,一拐一拐地就往村里奔去。

“你就是村长,朝廷亲派察举官前来察案。”

在一众提耙弄棍的村民中,缓缓走过来一个拄拐的老人,白须白发满脸皱纹,看着高龄,一双眼睛却又精又亮,颇有点仙风道骨的感觉。

“大人,我是这子罂村的村长,请问所为何事惊动了您呢?”

牠语调轻微却稳重,手一抬,身后的村民就收了凶神恶煞的模样,除了几个紧跟牠身旁的精壮小伙,其它人都四散开来。

“本官奉圣上亲令,巡察四方,路遇你们村恶习以祭祀之名溺毙婴孩,是也不是!”

羌不度向前一步,完全没因为对方是一个老者便轻言细语,反而气势之威压让那依旧笑眯眯的村长身后几个小伙都有些发怯。

那村长不慌不忙地眼神扫视一圈,最后视线定格在驮在阿吉吉雅背上的数十女婴,慢条斯理道:

“这是我们村流传上百年的习俗,历朝历代都没说这触犯哪条律法,如若新律发布,我们村地处偏僻,未能知晓也实属正常,察举官大人,不知者无罪、法不责众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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