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之内,凡是灵魂碎了的,就等同于魂飞魄散,永远消散在天地之间。但他祝离却意外成为了天道的例外。
从意识沉下去的那刻开始,祝离就一直做梦,也许是个比较深远的梦,梦里,他竟然看到他刚聚魂那日的场景。
只不过,是他没亲历过的场景。
那快要塌了的奈何桥,无数鬼魂哭嚎的声音不知道是求饶还是赴死。
还有万鬼潮里,陆今眠血红的瞳眸,浑浊狼狈…眼角血泪…宽大的袖口下…血流如注……
只是这段画面场面太过冲击而又实在牵强,牵强得就像是本身存在感不强的多余幻想。
堂堂冥王,怎么可能有这样狼狈的时候。
不等他靠近那团幻境一步,梦境便毫无预兆地破碎,下陷,像垃圾一样,被漫长黑暗吞噬,掩埋。
直到又重新连接出一个清晰的画面抹除上一个痕迹的存在。
还是塌了的奈何桥。
只不过,是一身干净整洁,矜贵的陆今眠——
嘴唇一启一合。
他说:“欢迎,回来……。”
祝离蓦然睁开眼。
眼珠子从倦怠迷茫中逐渐清醒,直到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他这是在——
祝离短暂失忆了下,对着这熟悉又陌生的地方发呆。
湛蓝水色恰好倒映着他姣好的面容。
长发在水色中舒展,源源不断的银白色流萤渗透进他的皮肤。
还有水色之下贴着他左手腕骨的东西。那是只三翅血蝶,像几条血线编织成的妖异束缚在他的灵魂深处——
身体骇人的裂纹正在一点点被修复填补,然后恢复如初。
祝离心里喟叹了声。
唉,他就说嘛,有这破鬼差印记,陆今眠什么时候都能找到他,都怪这副破木头身体啊,动不动就要搞四分五裂——
陆今眠用灵木给他做新肉身,就是为了让他能在阳间常驻。
为什么要让他去人间,很简单,就是聚魂那日之后,他飘来飘去,闲来无所事事就喜欢去十八殿阎罗的地盘插手其他鬼的事。
十八层地狱酷刑被他玩得花样百出。
甚至有些鬼一看到祝离,宁愿原地**,也不愿受祝离的折磨。
气得那十八位老人纷纷跑到陆今眠面前弹劾他。
陆今眠果然被召来了,说一定会给个交代。
那十八个老家伙当场感动得痛哭流涕,感恩陆今眠终于逮住了他这个无法无天的“厉鬼”。
因此,祝离当闲鬼的日子也随之结束了。
祝离抵制:“……我死得不得安宁。”
他面带微笑:“冥界不养闲鬼。”
祝离:“艹。”
此后,他的工作就变成在阳间为特殊原因无法到达冥界的鬼魂引路,以及解决因各种奇异食鬼,食魂,附人身的化兽问题。
非专业阳间行走的鬼差。
只是偶尔,总有那么些不和谐的意外,他与一些流落在阳间的鬼鬼们相处得并不是太好。
有偿他就是行走的POS机,无偿他就是消极摆烂的大爷。
谁也管不着。
祝离转头,一眼瞧见他那套折叠规整的黑白制服躺在石头上,他拿起就往身上一裹。
接着抬脚就熟练地在冥王府里转悠。
冥界虽然与人界与时俱进,但只有冥王府却还是老样子,亦同千年前的装潢格局。
这个老古董啊,几百年了还是个旧思想的封建残余。
正想着,远远就瞅见一道黑褂长袍的身影正矜贵的在一处水榭里倚栏休憩。
祝离心下一动,立马飞身过去,悄无声息落在他对面。
看着某人俊美如斯的睡颜毫无防备。
祝离有种难以言说的兴致。
他悄然摊开左手,通体晶蓝的相月神弓便握在手里。
手指勾弦,幽蓝箭矢的光芒逐渐映衬出某人眼底那点缥缈可拘的杀意。
“咻”的一声!
那支箭按照预料设想的轨迹轻而易举地插入对方的心口。
祝离刚想笑。
然而下一秒。
那箭一没入陆今眠心口就瞬间化作荧星的光点消失。
笑意戛然而止。
眼皮子略感不好地跳了几下。
陆今眠这才舍得睁开眼,对他从容一笑,仿佛在纵容他的叛逆。
“你还真是锲而不舍。”
温润如玉的声线,不带一丝不愉快。
“哪有…”祝离立马笑眼盈盈奉承,仿佛刚刚那个“试图谋杀”的不是他。
这恰如其分的态度拿捏地死死,实在让人找不到他一点不快。
祝离最忌束缚,所以陆今眠也习惯某人时不时的“报复”。
陆今眠面色平常,刚才他的那一箭就像是细针扎进石头里,不痛不痒。
见陆今眠不与他计较,虽然心觉无趣可惜,但面上还得积极殷勤。
“哎呀!大老板…这么久不见,您好像又变帅了啊,皮肤好像也变得更好了…”祝离忙打着哈哈,试图抹掉刚才的“大不敬”。
“……您家池子又被我这么个罪人糟践了,待会儿我就去找点东西给您家的池子消菌杀毒,免得您以后去泡澡的时候还感染些奇奇怪怪的病,您那么尊贵,万一得个什么怪病死了,那冥界不久大乱了吗?”祝离说着,忍不住笑起来,“哈哈哈……到时候,有人就会说我杀了冥王,又准备毁灭三界了,诸天神佛在神龛上听到这个消息,恐怕会一屁股摔下来,聚到我面前指着我的鼻子臭骂一顿吧……”
祝离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忘乎所以道:“……那场面,肯定有意思。”
“你不必如此,祝离。”听见祝离没心没肺地称自己是罪人,陆今眠眼底突然尽是对祝离化不开的浓意。
祝离果然止住笑声,还以为自己的话说的不好听,要惹他生气了。
冥王生气,那可不得了。
这人永远老是一副不瘟不火的模样。
生气暴躁起来肯定有趣,特别如果要让他那个千百年如一日唯陆今眠是瞻的判官秘书看见……
那场面,肯定比被满天神佛指着鼻子臭骂一顿更有意思。
祝离眉眼弯弯,“大老板,你现在是不是特生气了,是不是特别想揍我,踹我几脚?来,你踹,我绝不报复。”
看他一副完全猎奇的兴奋劲儿。
陆今眠有些失落地收回眼,目光移向别处,“……并没有。”
祝离:“好吧。”
其实,就目前他俩这上级领导和下级员工的不平等关系来看,就不太合适一直对着干。
祝离四处闲扫几眼,转了个话题,“对了,代代去哪儿了?我不是让她把那化兽送下来吗?”
“这小妮子一天到晚连个影儿都见不着。”
陆今眠起身,走到他跟前。
看到他湿漉的长发。
手指掐诀,动作熟练地给祝离烘起了头发。
祝离欣然看他,内心更是没有半分别扭和怪异的波澜。
陆今眠道:“我让代代把化兽白银送去了死灵渊。”
祝离有点惊奇:“死灵渊?”
死灵渊,是地界一切神魔妖邪鬼重罚后被囚禁的监狱,十八层地狱酷刑后,死灵渊更是葬身地。
祝离的头发已经干了。
“那姑娘犯得错很大吗?”
陆今眠不舍留恋地收回手,不着痕迹地背到腰后,负风而立。他道:“身为化兽擅离职守,私放死灵渊的禁地邪魔,出逃到人间十几年,一直以来都是挂名的通缉犯。”
“这么巧?”祝离挂上吃惊,他在外几年摆烂,一出手就幸运地抓住逃了十几年且榜上有名的通缉犯。
祝离暗自咬牙唏嘘。
啧,不愧是我。
不过转眼他从陆今眠话里听到个陌生的关键词,“等一下,你刚刚提到的邪魔,那是什么东西,死灵渊什么时候有的邪魔,我怎么不知道?”祝离疑惑,按照时间来算,他才是第一魔,虽然当初只能算得上半个。
陆今眠心平气和,说:“难得见你对我说的东西能有兴趣,你没去过死灵渊当然不知道。其实那邪魔原来是几百年前天界的一位神祗,后来违背天道,犯了大错,但诸神灭他不得,最后,帝君联合众神只能将他流放到死灵渊囚禁,几百年的怨气长期沉淀让他化了魔,他身上的封印原本是神佛加持的惩戒印,每隔一段时间都得加固一回,十几年的一次因为没来得及按时封印,加上蛊惑化兽帮他,他便彻底挣脱死灵渊的束缚逃出了地界,之后的时间里一直到现在连神也找不到他的踪迹……”
祝离忽然脑海闪过那只化兽称呼自己为“将军”,提到的“主人”,似乎在寻找一种巧合的可能。
“你在想什么?”陆今眠看出他走神便关切地问。
祝离立刻回神,不想被陆今眠看出来便大咧咧随口扯谎说,“没什么没什么……我就是在想大老板你什么时候给我个正规编制,毕竟一直名不正言不顺地在你的冥王府窜来窜去,影响多不好啊,您可是三界人气榜首,和咱这地痞流氓完全不一样……”
“呵,是吗?”
陆今眠不带一丝感情地反问他。
深邃的目光就快要戳穿某个人的内心。
祝离连忙错开这视线。
他最受不了的就是陆今眠如今老是一种彻底看穿,特别了解他的眼神压迫,“哎呀……不过这,化兽也能受蛊惑?”
见祝离迅速转移话题。
陆今眠自然地接过祝离给的台阶。
侃侃而道:“化兽也是灵物,世间万灵,若是有灵,便可有欲,那个邪魔最擅长的就是利用**蛊惑。”
祝离突然一脸“我悟了”。
他还以为,化兽就是猫猫狗狗,每天准时准点看家护院就行了。没想到还能受蛊惑。
“也就是,如果代代的**是吃小鱼干,那么邪魔就会用她最喜欢的小鱼干来引诱她?”
陆今眠被这接地气的比喻弄得忍俊不禁,“……也可以这么说。”
祝离继续自顾自地说,“那么也就是说,某天代代也会为了满足吃到小鱼干的贪欲给我背后来一刀?”
陆今眠:“……”
祝离见他沉默,更是眉头皱起来,一脸认真沉思,“那只猫是你送给我的…我现在可以后悔不要吗?我怕她以后猝不及防给我来一刀,虽然,我不怕死哈,也不会疼,但就是觉得,自己作为一名兢兢业业的铲屎官要被自家猫咬下一块肉,有点不爽……”
代代也许千想万想也想不到,八竿子打不着的话题居然拿她猝不及防地判了死刑。
她恐怕会破防喊冤。
陆今眠有点想笑,如果代代知道自己是因为一个话题所以被遗弃了,估计会跑到祝离脸上一阵刺挠反抗。
“代代不是死灵渊的化兽,天生地养,她没有强烈的**,口腹之欲对她来说,不过也只是个爱好。”
“是吗?”祝离狐疑看他,对上一眼认真,“好吧……不过这邪魔本事还挺大的。”
一个神祗被关在死灵渊憋久成了邪魔也是必然。这就好比一个正常人被关到小黑屋,小黑屋还不算,每天还要精神折磨,久而久之,就变成了个精神病。而且,这还是个被关了几百年的精神病人。
看向陆今眠,眼底赫然多了点莫名叛逆又炽热的亮光。
“大老板,你说,我去和他认识认识,交个朋友拜个把子的话怎么样?”
能毫无压力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三界之间也只有这样独一份的了。
听到这话,他不着痕迹地对祝离一笑。
“……恐怕不太行,他,比你想象的无趣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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