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只是随便一说，但是看陆今眠嘴上回应“无聊”的样子，眼神却没有嘴上说得那么轻松。

看来那个邪魔，大概是个麻烦的硬茬。

祝离站起身，刚想大逆不道地跟陆今眠勾肩搭背，好好唠唠嗑。

一声不合时宜的咳嗽打断了他。

转眼一看。

哎呦，一个板正的陌生视线已经盯上了他。

祝离只好尴尬地缩回手，干笑说：“那个…我看你们家殿下肩膀上好像沾了点灰……我寻思着给他拍拍来着。”

一身红衣官服的男人只是淡淡扫了他一眼，不带一丝感情。

一手持笔，一手抱着个册子，然后朝陆今眠行礼。

“殿下，属下有事禀告。”

祝离却疑惑地打量他几眼，然后歪头问陆今眠，“大老板，这人谁啊？”

陆今眠道：“判官悯闲。”

“啊？”

“ 他是判官悯闲?……”祝离看向板正的一张脸，疑惑地开口：“我记得她不是个女的吗？”

还没等陆今眠回复他，红衣判官开口了：“如果祝离大人您今后能不再试图从人间送人下来增加我的负担的话，我也可以是女的。”

判官语气平平淡淡地产出，反倒搞得祝离有点不好意思了。

想起之前见到的那永远一张正经脸，唯陆今眠马首是瞻的女判官秘书。

再对上如今的模样——

颇感不适应。

祝离毫不愧疚地摸摸鼻子，应道：“好的。”

陆今眠站在一旁好心解释道：“几百年前，他和一个人打赌赌输了，对方让他变女身，穿女装示人，但是却忘了告诉他期限，后来他就顶着女身几百年，直到不久前才想起恢复男身。”

祝离点头：“哦噢，原来是这样啊。”格外同情地看向这位判官大人。

“那人可真是缺心眼了啊，判官大人，这委屈你都忍得了?”

这话一出，判官的眼神瞬间微妙地变化了下。

然后，没有搭理他。

祝离也不在意，只说：“既然你们有公事要谈，我就不打扰你们了，我自己随便转转，你们慢慢来……拜拜！”

冥界除了除了黄昏般的天气，和雾霾般的鬼气，根本没什么好转的。

而现在，他只不过是不小心转到一个禁地来而已。

死灵渊的恶鬼哭嚎，铺天盖地席卷，狂躁的雷霆在一遍遍反复割裂血红的苍穹，试图疯狂阻止那寸长光亮的闭合。

血红的苍穹下，无数的铁笼，无数个穷凶极恶的灵魂囚禁于此。

“你好啊，小美女。”

一道格外热情的声突兀出现，在这死灵渊表现得格格不入。

白银疑惑地睁开眼，看向偌大铁笼外站着的闯入者。

银绿的眸子微闪几下。

她没想到会有人来看她。

看他一身黑白制服的装束——

她道：“一般鬼差没有经过冥王的允许是不可能进来的……不过我听说冥界一直有个传闻，说是一个叫祝离的千年神魔百年前在奈何桥头重新聚了魂，还给冥王做了鬼差。”她顿了顿声，看向祝离那双偏淡薄情的眼珠子，“大约就是你吧…钉子户。”

“……钉子户？”

“是的，他们都传你成神不做神，入佛不见佛，入魔不成魔，还有做了鬼差却去闲游逍遥，不干实事，所以都叫你钉子户。”

祝离表情稍微扭曲了下。

真是一帮好样儿的。

他可真没想到一帮好家伙一直以来都这么宣传他的形象。

本该闲逛鬼市祝离，“不小心”逛到了这死灵渊，他感慨地叹了口气，自来熟地在她笼子外围盘腿坐下，一手拖着下巴，细细打量她，笑眼盈盈，“小姑娘，我能问你点事吗？”

白银面无表情说：“如果你也是来问我邪魔去哪儿的话，那抱歉，我并不知道。”

唔，稀奇。

看来，问她的人还真不少。

“谁来问过你了?”祝离不免好奇。

白银道：“上界的，刚刚已经轮流来了好几个。”

“而且来来回回就只会那么一句，我都厌烦了。”

“确实挺厌烦的。”祝离格外赞同地附和了一句。

白银知道这人身上有不少传闻，但是她知道的不多，只是多少从别的鬼怪那里了解到这人在曾经还是大人物的时候挺厉害的。

祝离懒懒说：“既然你什么都不知道，那我不白来了，唉，忒无聊了。”

顶着耳边的鬼哭狼嚎，还有狂暴雷霆，他随口来一句：“要不，咱随便唠唠?”

白银一脸古怪地看他，像是在看一中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怪胎，不过这么提醒，她倒是想起来点什么。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能不能请你帮个忙?”

“我从不随便热心肠的，要有代价的儿——你说说看?”

白银有些难为情地开口，“你曾经是神魔，能不能把我变回原来的样子?”

祝离不明所以:“什么?”

“我诞生于死灵渊，天生闭目塞耳，但邪魔把我变成人的样子，我现在…再也无法进食了……。”白银边解释，眼底已经积攒了很久的煎熬，期待地看祝离，“……你能帮我吗？”

祝离眉毛轻挑，在白银的注视下他一手撑地，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土，扫眼看了一下四周大大小小被束缚的恶灵，换做以前，在这死灵渊的诞生的化兽天生无目无耳，不会因为要面对“食物”死前的表情而下不了口，而现在么——

的确，还挺难为她。

祝离轻笑，态度难得正经了点：“你确定?”

“我想就算现在把你变回原来的样子，你也会痛苦，你不是已经适应了看得见，听得见的世界了吗…如果突然再次陷入黑暗，我猜你可能活不过几天。”

白银喉咙一哽。

瞬间被一种可怕又想试图否认的事实冲击着。

良久。

她只能无可奈何咽下自己这苦果。

祝离站在她面前漫不经心安抚道：“安啦安啦……，试试改善伙食。”

“不过呢，我倒是有点好奇，又是什么原因，让你心甘情愿地帮邪魔出去？”

白银犹疑了下，闷声回应道，“因为他说可以带我去人间见真正的人。”

祝离：“……”

也许是觉得祝离看她的眼神太蠢，她连忙找补：“但是我发现被骗后，就马上跑出去追他了…”

祝离调笑道：“然后呢？”

白银一脸惭愧：“我花了十几年的去时间一边逃避众多冥界鬼差的追捕，一边寻找欲魔的下落，但反而……”

“反而会被一只化兽袭击不省人事，又被另一只化兽带回来……”祝离接话。

白银有些不满祝离插嘴，心平气和地说：“我觉得你有点烦。”

祝离一笑，“谢谢夸奖。”

如果她记得不错，“烦”应该不是个好的形容词。

真是个让人看不透的怪人。

“你是怎么遇上那只狼型化兽的？”祝离又问。

白银反应了几秒，说，“他么，我不知道他从哪里来的，我只知道他附身在人身上，被我发现了，我本来是想把他赶走，但是自打到了人间之后我的力量就一直在削弱，所以打不过他……”说着，白银忽然止住了声，呆呆地看向祝离身后的人。

祝离看她愣住，问道：“怎么了？”

“冥王殿下……”白银敬畏地喊了声。

听到这名号，祝离条件反射一整个激灵。

一转身。

果然看见那个高端大气上档次的身形朝他缓缓踏步而来。

仅仅只是四目相对的一秒，祝离便敏锐地察觉到他不知所处绷紧的脸，眼底刻意回避的不自然。

哟呵，还能在这儿不好意思了?

目光落到他怀里的一坨漆黑的毛茸茸。

圆溜的大眼珠子朝他讨好地喵呜一声， 祝离瞥了一眼，说：“嘁，没出息。”

听到自家主人这声嫌弃，小黑猫不仅不生气，反而还傲娇地扭过头去，朝陆今眠怀里钻。

见此，祝离不住嘴角一扯，哟呵，有人撑腰就是不一样啊，皮厚实了不少。

对上陆今眠递过来的眼神，祝离立马转变态度笑脸迎上去，“哎呦，大老板，您咋来了呢，这死灵渊的雾霾多严重啊，万一吸多了，得怪病怎么办，您每天日理万机的，可不能垮啊。”

对上这忙贴来的笑脸，陆今眠绷紧的神经不着痕迹地松弛下来，随口一问：“那你呢，不是说随便逛逛吗，你这随便逛逛的距离，是不是有点远了？”陆今眠审视起他来，正色道：“怎么，想让白银告诉你邪魔去哪儿了。”

“……”

被人不幸戳中心思，祝离有点不好意思了。

这不是想问也没有用嘛。

心里这么想着，脸上却是挤出一脸真诚，“其实……我说我是吃饱了撑的来这里消食的，你信吗？”

白银看到笼子外祝离的狗腿样，有点意外这传说中人物居然会有被压制的时候。

随即轻飘飘搭了一句嘴。

“他们都传，冥王殿下是因为原来打不过你，所以才被迫接纳你在冥界……原来不是真的。”

听到这话，祝离淡色的眼珠子猛然流光打转，再转眼就已经疑惑看着这个单纯的小姑娘，“噫~什么蒸的煮的，小姑娘你怎么能仗着自己长得好看就这么胡说八道呢！”

祝离可劲儿地造谣起白银来：“天真单纯受骗不是你的错，但天真单纯胡说八道就是你不道德了。”

边说着，祝离余光瞅到陆今眠没什么情绪变化，才松了口气——

今时不同往日，他祝离可没以前那能耐了，陈芝麻烂谷子能提吗？这不是上赶着提醒人报复他吗？

把他惹恼了有什么好处，最多你多加点刑期，但他呢，他要一直无偿给人打工啊。

他可是励志要摆烂的！

白银对上祝离嗔怪的眼神，活像一个真诚彻底的无辜者。

呵。

面对着这么个不要脸的。

白银突然有点想变回原身，尝尝祝离的灵魂是什么口味的。

只不过这想法刚冒上来就被一道压迫的视线盯上。

白银有点错愕，冥王殿下在看她?

陆今眠双目微敛，对祝离遮掩不为所动，反倒是对白银严声道：“你私放邪魔，本应该受上界神罚魂飞魄散，但是你现在却还能待在这里，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白银感到一阵极大的压迫。

“意味着什么……？”

陆今眠目光一点点压下来，“意味着，你犯的过错，我来买单。”

白银瞬间咬着嘴唇，愧疚地低下头。

“对不起……”

如果冥王不管她了，那些天神连个全尸也不会给她留。

苦恼反思起自己的过错……忽然脑海里某个画面划过。

她看向陆今眠，眨眼一脸真诚。

“殿下，如果我告诉你一件事可以稍微弥补一点我的过错吗？”

陆今眠眼皮微地一敛，“你说。”

白银扬起那张人畜无害的脸，一字一句道：“邪魔逃出去的时候顺路，把往生镜拿走了。”

陆今眠：“……”

听到往生镜被人顺走。

和眼下讨好，愧疚的脸，陆今眠竟被自己的修养压制得一时吐不出一个字来。

倒是祝离在一旁的表情早已难捱，他抬手搭上陆今眠金贵的肩膀，遏制住自己几次上扬的嘴角，“……大老板，家当被逃犯顺手牵羊了什么感想？”

陆今眠反应过来，看祝离。

与祝离的幸灾乐祸相反，陆今眠很容易接受了现实，眼底没什么波澜，“我没什么感想，倒是你，看起来很开心?”

祝离立马拿开自己大逆不道的手，举起来信誓旦旦表明衷心，“绝无此事啊大老板！”

陆今眠：“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