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围困在波涛之中的少女抬起眼,没有回答白老头的质问,反而平静的不可思议。
“这就是您提出的真相吗,老前辈。”
“前辈就前辈,不要老!”白老头强调,“小老儿推理出的真相就是最合乎逻辑的答案,现在只要你乖乖将活着的云时交出来,一切就尘埃落定,皆大欢喜了。”
云鹿摇摇头,视线转向另一侧鎏金的飞轿,仿佛能看透重重珠帘鲛纱。
“我临行前已经与岛主当面验过哥哥的尸身,确定是其本人。您要的活人,我给不出来。”
坐在里面的那位,现在一定在愉悦地窃笑吧,云鹿想。
“凭什么你们说死了就是死了,我偏说没死,切断灵力就能使令牌失效,我自己试过了,你们看。”白老头反驳道,一手甩出一块丧失了光亮的玄字牌,“这玩意变成了个死物,我还好端端站在这儿呢,说明并非不可行。”
听到这里,鎏金轿中终于有了动静,那声音仿佛被一层轻纱覆盖着,既无雄浑之感,也无娇柔之气,让人辨不清男女。
“天兀子前辈,您所做出的推理十分详尽,有理有据,咱听得明白。但好可惜哦,最后【云时杀死丧郎君后假死】的结论,是完全错误的~因为咱已亲自确认过尸体与令牌中残留灵力的联系,丧郎君尸体上的那块牌子,确确实实属于房间里的另一具尸体——云时。”
换句话说,纵使白老头——也就是擎元岛主口中的天兀子有切断灵力的本事,修为远不及天兀子的云时也做不到这一点。
“那至少可以证实我前半段推断的内容:云时和丧郎君的令牌被调换过,这总值得半个彩头吧!”
天兀子叉起手来,心里却想着:明明掌握了令牌被交换过的线索,却藏着掖着让宾客们琢磨得削光了脑袋,这岛主忒不厚道,一肚子坏水。
以后不下来玩了!呸呸呸!
“当然~”轿中人影缓缓点头,又遗憾道:“但是呢,早在您之前,就有人与我做过这段推理,您是第二人,所以,就不作数了~”
“啥?!还有哪个比小老儿更快?这是作弊!是作弊!既然早有人解开真相,为何不大大方方地站出来,可见另有目的!”
天兀子更气了,将酒壶拍得砰砰响,嚷嚷了半天,最后竟看着那个差点被忘在一边的小姑娘站了出来。
云鹿先拜过这位前辈。
“我确实另有目的,小女子孤身在外,形势所迫,所以即便已经推测出真凶也不敢妄动,特意请岛主先行隐瞒,助我布局,还请前辈谅解。”
“行行行,你抢先了算你的,那你现在该说一说你的答案,休要跟小老儿打马虎眼!”
“前辈方才的推理中,有些确实与晚辈的推断不谋而合,但在晚辈的答案里,这起事件还多了一位参与者。”所有人的视线聚集在自己身上,云鹿压下心中的不自在,努力提高了声音,转头一指。
“那个人就是你,班门主。”
班思卓嗤笑:“云姑娘,班某也算一派宗师,岂能任由人随意攀咬,看在你年纪小的份上这次便不与你计较,还请你小心说话。”
“班门主犯不着威胁我,您想要的东西还在我手里。”云鹿淡淡地提醒。
“你!”
“我一直在思考,凶手为何要留下两具令人一眼就能辨认的尸体,又为什么一定要交换两人的令牌,现在,这些疑问在你出现的那一刻全都有了解答。
一切都是因为我是云时的妹妹,是他在擎元岛上唯一的亲眷,只有确认了云时的死亡,我才能第一时间拿到他的遗物。
而班门主,你有一件一定要从丧郎君手中拿到的东西,苦求而不得,却正好在那晚撞见哥哥用灭神针误杀丧郎君的意外。
丧郎君死了,你要的东西就被锁死在令牌中永远无法拿到,所以您假意帮忙,给哥哥出了个“交换宫灯假装丧郎君还活着”的主意,其实早就想好了要将他当做一只替罪羊。
哥哥冒充丧郎君将百转玲珑丹收入令牌中后,你要做的事情就太简单了,他不是你的对手,恐怕连反抗都没有就变成了一具尸体,而你只要将哥哥的令牌与丧郎君尸体上的调换一下,临走时将哥哥的房门留出一道缝隙,就能完成这场布局。
届时,我便会像现在这样,将丧郎君令牌中的东西当做哥哥的遗物带走,独自离岛。
出了擎元岛的范畴,你就可以像捏死一只飞虫一般将我杀死,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这就是我给出的真相,也正是各位刚才所看到的那一幕。
班门主,你,也是我的‘证人’。”
一口气将前因后果剖析清楚,云鹿原本忐忑的心情忽然平静了许多,对上班思卓那张马上要将她生吞活剥的脸,她知道自己赢了。
不,还没有,还差一点点。
班思卓耸了耸肩,仰天大笑起来,毫无愧色。
“那又怎样!那又怎样?”他不由地抚上下巴,嘴角从指尖的缝隙里伸出来,“他为了三根灭神针就将你推进火坑,他死了,你不高兴?”
“还是说,你有本事为他报仇?你们穿云阁从此与我为敌?”
“大小姐,你以为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能将我如何?”班思卓歪过头,指向鎏金飞轿的方向,“杀人夺宝这种烂大街的事情,就算你请来岛主,他也不会插手的。”
云鹿心里何尝不知道,她指出的真相得不到公义。
收到那封玉符的传信,得知所有真相后,她和江心商议好演一出请君入瓮,请求岛主出面,却遭到了拒绝。
青纱帐里人影绰绰,雌雄莫辨的幽诡之音传出来,带着不屑与轻蔑。
“嗯嗯~你要说的就这些?有趣是有趣,可还要咱折腾着出门一趟,实在麻烦,要是没有确凿之物拿到我眼前来,就算了~”
“如果您肯移步,就能亲眼看到真凶来寻我灭口,届时一切真相大白,就能证明我所说之事!”
纱帐后的人打了个哈欠,摆了摆手,侍立在一旁的青狐轻轻退出来,向着云鹿做出请离的姿势,略带遗憾的表情。
岛主不肯出面,她还能怎么办,就算将真凶引出又能如何,自己真的有本事保住性命回家吗......
码头道别时,江心说让她挺住,他已经想了办法,但需要一点时间。
“就算岛主不出山,我也会尽快追过来,这个坠子能帮你抵挡一阵,你要挺住。”
结果江心不仅把岛主带来了,还将那位修为深厚前辈,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云鹿定下了心神,还差最后一点,她还要完成最后一段推理。
“班门主,我刚才还有些好奇,您要抢夺的东西究竟是什么,但我现在已经知道了。”
“散播谣言的人是你,最后得利之人却是丧郎君,说明你们二人暗中必有来往,但您身为正道门主,本没有必要与这等邪鬼纠缠。”
云鹿向前迈出一步,直视着班思卓的眼睛。
“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你不得已与丧郎君沆瀣一气。”
“丧郎君身上的什么东西,让您不惜连杀我们兄妹二人也要拿到手里。”
“是他威胁你的【把柄】吧。”
“就算丧郎君死了,他的遗物也会被收紧抱珠楼存放,只要这个【把柄】一日不回到您自己手中,您就坐立难安,无法真正的放心。”
班思卓神色不改,仰起头。
“小儿狂言!”
他的脚已经不自觉退后半步。
“岛主大人。”云鹿回过身,直截了当,“这个【把柄】,我送给您,您敢不敢要?”
此言一出,若不是被天兀子压制着,班思卓恐怕要直接冲上来将云鹿撕碎,轿中人似乎也愣了一瞬,随即轻笑。
“云家小女,倒是比她兄长聪明,如此大方,咱却之不恭了~”
当着班思卓的面,云鹿将那锦囊抛出,青狐稳稳接住后送进了纱帐。
“岛主大人既然收了,那就证明您也承认【把柄】确有其事,我方才的所有推断也都合情合理,您所发起的比赛,是我赢了,对吗?”
她还记得岛主最初的承诺。
【我们岛主不仅会信守承诺奉上厚礼,更愿意亲自出岛,登门向令尊赔罪。】
如今班思卓所求之物已经到了岛主手中,不论再怎样记恨云鹿也无济于事,而云鹿只要有了岛主一路的保护,就可以安全回到穿云阁。
轿中人摩挲着锦囊,似是向着一旁从头到尾默不作声的掌柜瞟了一眼。
“罢~是你赢了,云家的小姐。”人影扬了扬手,“你所求何物,尽可提出。”
“我要今晚拍品中的那件,上古灵龟的龟甲。”
江梦归闻言猛地看向云鹿,视线交汇之时,却对上少女俏皮地眨了下眼睛。
“去——”
一声令下,红狐绿狐化作两缕纠缠的烟,一路往回去取宝了。
天兀子将拂尘扯得如鸡毛。
“该死该死,只有小老儿最倒霉,折腾一圈啥都没有,嘿,没劲!”
老顽童抬起屁股气鼓鼓跟着两只狐的方向走了,按在班思卓身上那股威压也随之卸了下去,他目光恨切地站起来,却也知道已经再没机会下手。
云鹿松了一口气,自己终于算是成功做下了一件事,这种情景,是走出家门前的自己从来不曾想过的。
现在,她才终于有一种从质疑和蔑视的包围中冲出的畅快感,就像头上一直以来套紧的袋子突然扯下,她大口呼吸着。
一呼一吸间,有一点难以言说的情绪在胸口蔓延开来。
她现在才像活着。
给长大的小鹿鼓鼓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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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抱珠楼之事(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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