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立功

柳萧萧想哭又哭不出来。

她只想做个逃兵。

但眼下还有一件更紧急的事,那就是找到解药。

冰莲粉不可食用,而士兵们正是吃了含有冰莲的饭才中毒晕厥,如果食用时间短,尚未融进血液,可以采用催吐的方式将毒药排出体外,但现在距离晚饭已经好几个时辰,恐怕只能以毒攻毒了。

到底该吃哪种药呢?从未听说过食用冰莲的情况,但这种外用药就算误食也不会有太大问题,不至于像现在这样使人晕厥,也不知他们会不会有生命危险。

晕厥,粉状,与食物同服,柳萧萧拼命摇着脑袋,希望能够厘清这其中的联系。

她想起之前柳伯和其他叔叔上山去,总是会带一大堆药品以备不时之需,冰莲粉是必备的,治外伤有奇效,防蚊虫叮咬的五谷子,涂抹在皮肤上,甘鼬菌味道刺鼻,头脑昏沉时放在鼻下嗅,可以提神醒脑……甘鼬菌!

这本是一种生长于水地的菌种,煮水后会散发怪异气味,虽然难闻,但可以使人头脑清醒,振作精神。柳萧萧曾经帮爷爷煮过菌水,此药成本低廉,效果明显,实在是居家必备。

不知道是否可以一试?

柳萧萧想,这药是本地特产,傅将军从东北地区赶来,对这里不甚熟悉,想必一时半会也没有办法,如果她能够先试用一下,有效的话,再禀告傅将军,那么此事就顺利解决了,大家也都可以顺利解毒了。

说干就干,此时正是雨季,近来天气阴湿黏人,正是甘鼬菌生长之时,柳萧萧跑到附近的河边碰运气,没想到草枯叶烂,一片死寂,她没放弃,继续找,果然在河堤边的密林里找到一片湿地,密密麻麻生长的全是甘鼬菌。

她喜出望外,挖出一些放进怀里,回到营地,支起一口锅便开始煮水,不多时异臭随风飘逝,她捂着鼻子继续煮,几个士兵竟然真的醒了过来,揉着头从地上爬起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真的有效!

柳萧萧简单跟士兵交代了几句,就跑去找傅延,营帐一片灯火通明,守门的士兵拦住她:“将军正在审讯叛徒,已经吩咐过,其他人等,不得入内。”

“那庄副手呢?”柳萧萧急了。

“在这呢。”庄秦掀开门帘走出来,长剑抱在怀里,冷冰冰地看着她。

“庄副手,大家是吃了有毒的饭,才个个昏过去,”柳萧萧不顾他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眼,“眼下我找到了解决的办法,可以让大家迅速解毒。”

“什么办法?”庄秦抬了抬眼皮。

“用本地生的甘鼬菌煮水,煮出来的气味特殊,可以让人清醒,”柳萧萧把怀里的甘鼬菌呈上去,“此药随处可见,是我们当地常备的药品,没有副作用。刚才我已经试过了,很有效,如果能够在营地上游架起几口大锅,顺着风向煮,可以让整个营地的人都清醒过来,这是最简单的办法。”

庄秦眼神有些波动,他拿起甘鼬菌闻了闻,皱着眉头把它们装进口袋,又放下手臂,喊出一些士兵,耳语了几句,才转过眼神,对柳萧萧说:“今日之事发生得蹊跷,除了抓住的几个逆贼,恐怕还有漏网之鱼,怕死的话,不要随便乱走,尤其不要随便说话。”

柳萧萧答是,引着一小队士兵出去了。

庄秦眯起眼,站在原地盯着她的脚印,锐利如鹰隼。

一切都很顺利,柳萧萧的办法起了效,日出时整个营地恢复了正常,据说先前下毒的几个叛徒已经找到了,经过拷问,原来是武衡县一些游手好闲的街溜子,布商吕钊给了他们一大笔钱,让他们混进队伍下药,就是为了给朝廷警告,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做“土皇帝”。

“大胆!”傅延一掌劈在面前的木几上,那木头陈年老朽,经不住这般凌厉的掌风,生生从中间断开了几条缝,把周围的士兵吓得慌乱跪下。

柳萧萧躲在门外,正犹豫要不要进来,听见这轰然巨响,不禁吓得蹲坐在地上,退了好几步。

“谁?”这动静一下引起了傅延的注意,他示意左右上前,把人抓进来。

柳萧萧一面求饶,一面后退,还是被拖了进来,一把扔在傅延面前。

“你在门外偷听什么?”傅延本欲发火,想起甘鼬菌的事,正是柳萧萧的功劳,营地才不至于被偷袭,他也不至于被个商人摆了一道,才保全了这千余人,这么想着,胸中的怒火更盛,看向柳萧萧的眼神倒是柔和了一些。

“回……回将军……”柳萧萧犹豫,不知是否要将被歹人掳走的事上报。此事让她觉得蹊跷,她怎么也想不明白那伙人为何要放她回来,更何况她已经看清了他们的脸。

傅延正欲张口,旁边上来一个亲信,跟他悄声说了两句,傅延脸色瞬间变了,挥袖起身,衣摆生风,劈开一道空气。

他推门出去,突然想起什么,转身道:“柳萧萧,你也过来。”

“是。”柳萧萧不明就里。

傅将军走得很快,直到耳边传出一阵阵痛苦的呻吟声,柳萧萧才反应过来,这是审讯的地方。

里面的人在受刑。

两根粗链从房梁吊起,挂在一座木质的架子上,旁边生有熊熊炭火,铁板被烧得劈啪作响,火星四溅。

三个衣着沾血的士兵被拴在木架上,头发散乱,面色发黄,手、脚都是紫的,被绑得久了,已经神志不清。

几个士兵走上前,把冷水泼在他们身上,这几人瞬间惊醒,哭叫起来,一时间小小的营帐里哀嚎不断,令人闻之色变。

柳萧萧看着这几人的惨状,恍惚间想起柳伯死时的惨状。

柳伯和蔼可亲,在村里是老好人,遇到谁都笑脸相迎,总是笑眯眯的样子,对柳萧萧好得没话说。柳萧萧还记得自己十岁时,柳伯告诉她,她是路边捡来的,和自己没有血缘关系,柳萧萧以为柳伯不想要她了,哭着喊着保证自己以后再也不犯错了,希望不要赶她走,哪知柳伯搂紧了她,说还好萧萧没有抛弃他,眼泪沾在头发上,黏成一根一根。

这么些年,他们相依为命,倒也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她怎么也不愿意相信那颗眼珠爆起,怒目圆睁的头是柳伯的。

柳伯的身体就在头的不远处,被血染得全红了,身上的粗褐短背心还是她亲手缝的,她缝得不好,针脚处总漏针,衣摆也不平,前长后短的,柳伯高高兴兴地穿在身上,摸摸她的头,夸她萧萧好手艺。

眼前的这三人都是隔壁县的,傅延来到他们面前,捏起一人的下巴,强迫他抬头,恶狠狠道:“哪来的毒?”

那人眼神清明了一瞬,又黯淡下去,没有回答。

傅延不再多问,从火盆里拿出烧红了的铁,烫在此人胸口,布片一瞬间凹陷缩紧,燃起微末火星,铁片紧贴皮肤,肌理成团,血液凝固,肉块攒成块块皲裂的红岩,撕心裂肺的叫喊声炸开。

柳萧萧下意识地挡住眼睛。

想了想,她又放下了。

还是没有回答,除了杀猪般的嚎叫。傅延眼神示意身边人,左右欲上前来给他套新的刑具,一把闪着寒光的铁钳抬了上来,反贼看了铁钳,精神终于崩溃了,哭叫道:“我说!我说!我说……”

旁边的两个人也不再硬撑,把所有事情都抖搂了出来。

原来,所有的一切都是土匪所为。布商吕钊与县令周坚的恩怨本不至此,是刀马帮借着这个机会,前来洗劫一空,把罪名加在吕钊身上,否则一介布衣商户,哪来那么大的能耐与朝廷作对,至于后面的投毒,也是以吕钊之名行事,专为引起朝廷愤怒,坚定剿匪决心。

“土匪为什么要把矛头对准自己?”柳萧萧呆呆问。

“你知道你的爷爷为什么会死吗?”傅延转过身,端起一杯茶。

柳萧萧摇摇头:“因为土匪滥杀无辜,爷爷只是老百姓,没有反抗之力。”

“不,”他反驳,“不是土匪,也会有别的人。”

“如果这场仗一定要打,不是刀马帮杀人,就是我们杀人。”

他强调道:“也许就是我。”

他将杯中冷茶一饮而尽:“现在你还想为爷爷报仇吗?”

“可是朝廷……“她眨巴着眼睛,“天下易主,跟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呢?朝廷不就该保护我们周全吗?”

傅延不说话,他站起身走到窗户边。窗外秋阳温驯,暖风微醺,林荫华盖,叶影散乱,幽芳携风,醒骨欲睡,山路迢迢,人影幢幢,交错间连成龙蛇长线。

这样好的盛景,也许从来就没有属于过人间。

柳萧萧顺着傅将军的眼光看过去,突然小声说:“傅将军,如果这场仗一定要打,你会站在谁的那一边呢?”

“如果斗争无法避免,”她嗫嚅着,语气不怎么坚定的样子,“那我想,我想成为有选择权的那一方。”

“我知道土匪背后的人是谁,我想我见过他。”

“将军,您也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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