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七点,特勤处战术分析室。
林疏月跟在沈昭明身后,几乎是拖着灵魂飘进来的。高强度训练的后遗症加上对即将讨论内容的恐惧,让她整个人像被抽干了精气神。她换回了常服——简单的衬衫长裤,但脸色依旧苍白如纸,眼底挂着浓重的青黑,走路都感觉轻飘飘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战术分析室比她想象的要大得多,也更显冷峻。中央是一个巨大的、散发着幽幽蓝光的全息投影台,周围环绕着几排符合人体工学的黑色座椅。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电子设备低鸣、淡淡消毒水和某种能量墨水挥发后的独特气味,冰冷而肃穆。
房间里已经有三人在等候。秦教授依旧穿着他那身熨帖的米色西装,坐在一张椅子上,正翻看着一份光幕文件。萧岚则靠在全息台边缘,指尖在虚拟键盘上飞快地敲击着什么,智能眼镜镜片反射着流动的数据流。
还有一人,背对着门口,站在巨大的落地观景窗前。窗外是城市璀璨的夜景,流光溢彩,将他的身影勾勒成一个挺拔的剪影。他穿着剪裁合体的深灰色西装,肩线平直,身姿带着一种从容不迫的优雅。听到脚步声,他缓缓转过身来。
林疏月看清了他的面容。这是一个看起来和沈昭明年纪相仿的男人,大约三十出头,但气质却截然相反。沈昭明是冰封的火山,冷硬、锐利、充满压迫性的力量感;而眼前这个男人,面容英俊得近乎精致,眉眼深邃,鼻梁高挺,唇角天生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仿佛能洞察人心的温和笑意。他的眼神很特别,像沉淀了岁月和智慧的琥珀,温和之下是深不见底的沉静与掌控感。他手中端着一个造型古朴的紫砂茶杯,热气袅袅,更添了几分从容不迫的气度。
魏执。
林疏月脑中立刻跳出了这个名字。她虽然刚进灵调局不久,但这个名字在内部通讯和偶尔听其他队员的敬畏谈论中出现过。战略规划处处长,灵调局真正的“大脑”之一,负责全局性战略部署、资源调配以及重大行动的顶层设计。据说他出身古老玄门世家,背景深厚,手段高明,在局内地位举足轻重,与主要负责一线执行、作风强硬的特勤处处长沈昭明,既是局里不可或缺的双核,又常常因理念和方式不同而针锋相对,关系微妙复杂,堪称亦敌亦友。有传言说,连局长都要对这二位礼让三分。
魏执的目光扫过沈昭明,那抹温和的笑意似乎加深了一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和了然。随即,他的视线落在了沈昭明身后、状态明显不佳的林疏月身上。
他的目光很奇特,不像沈昭明那样带着冰冷的剖析感,也不像萧岚带着玩味的扫描感,更不像秦教授带着长辈的温和。那是一种…纯粹的、带着一丝兴味的观察,仿佛看到了一件意料之外却又颇为有趣的物件。他的视线在她苍白的脸色和浓重的黑眼圈上停留了一瞬,眉头几不可察地微蹙了一下,但随即又舒展开,恢复了那种深沉的平静。那目光并不带侵略性,却让林疏月感觉无所遁形,仿佛自己所有的疲惫和强撑都被对方轻易看穿。
“沈队长,准时。”魏执开口,声音如同他手中的热茶,温润醇厚,带着一种令人舒适的磁性,“这位就是…林疏月医生吧?”他的目光重新聚焦在林疏月脸上,唇角那抹温和的笑意加深了些许,“初次见面,我是魏执,战略规划处。”他微微颔首,姿态优雅得体,无可挑剔。
“魏…魏处长好。”林疏月连忙有些局促地回礼。面对这种级别的大佬,她本能地感到紧张,尤其是在自己如此狼狈的状态下。她能感觉到魏执的目光在她身上短暂停留时带来的微妙压力,那是一种与沈昭明截然不同,却同样让人无法忽视的、属于上位者的气场。
“小林医生,快坐快坐。”秦教授放下文件,笑着招呼,“看来我们沈大处长一周的‘特训’套餐,份量很足。能让沈队长亲自担任体能和灵能双料教官,你这待遇在特勤处绝对是蝎子拉屎——独一份(毒一份)了。”话语里带着善意的调侃。
萧岚也停下了敲击,摘下智能眼镜,露出一双带着促狭笑意的眼睛:“可不是嘛,灵气感知训练室那地方连我们想借调设备做点研究都得排队打报告。小林医生的代遇好得没边。”
沈昭明对魏执只是冷淡地点了下头,算是回应,径直走到主控台前的位置坐下,对秦教授和萧岚的调侃置若罔闻。他看向魏执,声音一如既往地冷硬:“人到齐了,开始吧。”
魏执端着茶杯,从容地走到沈昭明对面的位置坐下,将茶杯轻轻放在桌面上,发出轻微的脆响。他没有再看林疏月,仿佛刚才那短暂的关注只是出于基本的礼节。他的目光投向全息台,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秦教授,开始吧。”
秦教授微微颔首,“‘知音’的适配调试基本完成。载体状态稳定,文气共鸣度达到了预期阈值的87%。”他轻轻拍了拍面前的檀木盒,“唤醒仪式随时可以进行,但需要目标核心怨念的精确‘锚点’作为引子。”他看向林疏月,“林医生,你的分析报告我看了,‘离经叛道’、‘求而不得’、‘渴望认可’,这个方向应该没错。但具体到陈墨本人,他最核心的、足以引爆整个古籍库的那一点‘不甘’和‘怨恨’,究竟具体指向什么?是某个具体的考官?是八股制度本身?还是他倾注心血却被批驳的那篇文章?”
萧岚的智能眼镜镜片上数据飞快滚动,她调出一个复杂的情绪能量模型投影到中央全息台上。模型核心是一团不断扭曲、散发着强烈红黑光芒的能量源点,周围延伸出无数代表不同情绪倾向的丝线。“根据目标昨晚在七处古籍上书写的怨毒文字和那句‘焚尽又何妨’的能量残留分析,”萧岚的声音冷静清晰,“其核心怨念结构复杂,但‘被否定’、‘被埋没’、‘才华无人识’的情绪占比高达71.3%,指向‘认可缺失’这一核心。其‘毁灭倾向’与‘认可缺失’呈高度正相关,当‘认可缺失’达到阈值,‘毁灭倾向’便会指数级上升。目前,其‘认可缺失’指数已达临界点的89%。”她指着模型上那个几乎要突破警戒线的红色区域,“时间非常紧迫。”
“也就是说,”沈昭明总结道,目光锐利地扫过众人,最终定格在魏执身上,“我们的策略核心是精准的‘情感爆破’。‘知音’必须在极短时间内,以陈墨无法抗拒的方式,填补他几百年积压的‘认可缺失’,将他的怨念从毁灭的临界点拉回。这需要一次完美的、高风险的心理手术。”他的语气带着特勤处惯有的决断和行动派色彩。
“一次心理手术?”魏执端起紫砂杯,轻轻吹了吹热气,声音依旧温润,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审视,“沈队长,你的比喻很形象。但任何手术都需要评估患者的‘体质’和手术本身的‘后遗症’。陈墨的怨念核心已近爆点,贸然进行如此高强度的情绪对冲,一旦‘知音’的‘认可’未能瞬间奏效,或者哪怕只是差之毫厘,引发的反噬恐怕不只是加速他的毁灭进程那么简单。”他放下茶杯,指尖无意识地在杯沿摩挲了一下,目光转向秦教授,“秦老,‘知音’载体的稳定性在这种级别的情绪冲击下,能维持多久?失控的风险概率是多少?古籍库现有的防御矩阵能否承受住一次近距离的、由陈墨怨念引发的灵能风暴?”
秦教授推了推眼镜,表情凝重:“魏处长的顾虑很有道理。王阳明的精神印记虽强,但载体毕竟是残页,经过数百年岁月和我们的强行蕴养,其‘人格投影’的韧性和持续力存在极限。根据模拟推演,在陈墨核心怨念被精准引爆并试图强行对冲的极端情况下,‘知音’的有效作用时间窗口…可能只有十到十五秒。超过这个时间,载体有崩溃风险。至于失控风险…目前模型给出的概率是…32.7%。”这个数字让房间里的空气都凝滞了几分。
“32.7%…”沈昭明冷哼一声,目光如刀锋般刮过魏执,“任何行动都有风险。按部就班地加固防御,只是在慢性等待那89%的临界点被突破。古籍库等不起,里面的东西一旦被毁,后果我们谁都承担不起。高风险,高收益。这是唯一能在爆点前化解危机的机会。”
“高风险不等于盲目。”魏执的声音依旧平稳,但那份温润下透出一股冰凉的锐利,他身体微微前倾,直视沈昭明,“古籍库的防御矩阵是我亲自参与设计的,它的极限我很清楚。如果‘知音’失败,防御矩阵在近距离承受陈墨全力爆发的怨念冲击,其核心节点有超过50%的概率会瞬间过载熔毁,引发连锁反应!届时,我们失去的就不只是古籍库的部分藏书,而是整个地下三区的灵能稳定!波及范围将远超预期!”他的目光扫过林疏月,“更何况,现场执行人员的安全呢?林医生,”他突然将话题引向角落的林疏月,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带着探究的意味,“作为可能最靠近‘手术台’的人之一,沈队长对你的‘屏障’能力有多少信心?能在那种级别的能量乱流中撑过几秒?”
压力瞬间如山般压向林疏月。魏执的问题精准而冷酷,直接戳中了她最大的恐惧和软肋。她感觉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她身上,尤其是魏执那双看似温和却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睛。她下意识地握紧了口袋里的证件,喉咙发干:“我…我…” 她几乎能感觉到那张“灵钥”纸条在微微发烫,似乎在吸收她的惊慌。
“屏障训练是基础防护,并非主要依仗。”沈昭明冷硬地截断了林疏月的窘迫,替她回答了这个问题,但并未给出具体时间承诺,反而将火力重新引回,“她的核心价值在于对陈墨心理的精准把握,以及为‘知音’提供‘手术刀’!魏处长,如果你有更稳妥、更快速、且能在24小时内生效的替代方案,现在就可以提出来。否则,讨论风险概率毫无意义,我们需要的是如何将32.7%的风险降到最低,确保那十到十五秒的成功!”
魏执微微眯了下眼,看着沈昭明毫不退让的姿态,又瞥了一眼林疏月强自镇定却难掩苍白的脸。他没有立刻反驳沈昭明,只是端起茶杯,缓缓啜了一口。温热的茶水似乎让他眼底的锐利稍稍沉淀。“好,”他放下茶杯,声音恢复了那份掌控全局的平稳,“既然沈队长坚持执行‘知音’方案,战略规划处会全力配合资源调配,并启动最高级别的‘熔断’预案,以应对那32.7%的最坏情况。但前提是,”他再次看向林疏月,目光带着沉甸甸的分量,“林医生的‘手术刀’,必须足够锋利、足够精准。她提供的‘锚点’和‘话术’,是这次行动成败的基石。”
他转向秦教授:“秦老,请继续。林医生,该你了。”他的语气仿佛在说:舞台给你,让我们看看你的价值是否能匹配沈昭明的信任和你所承受的风险。
林疏月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被魏执点破的恐惧和口袋证件传来的异样感。她知道,此刻退缩只会让一切变得更糟。她必须证明自己的价值,哪怕只是为了…活下去。
“关键点…”林疏月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忽略身体的抗议和魏执那令人不安的目光,“我认为…在于‘离经叛道’这四个字本身!”她的思路逐渐清晰起来,语速也快了些,“陈墨的怨毒,很大一部分源于考官用‘离经叛道’彻底否定了他的心血,将他打入另册。他可能至死都认为,考官根本没看懂,或者根本不敢承认他文章中的价值!他需要的认可,不是泛泛的‘好’,而是要有人明确指出——‘没错,你这里突破了窠臼,你这里见解独到,这正是你超越庸才之处!那些批你离经叛道的人,才是真正的守旧迂腐,有眼无珠!’”
她看向秦教授:“秦教授,‘知音’…它能做到这种程度吗?它能精准地指出陈墨文章中那些试图突破八股框架的‘闪光点’,并给予‘超越时代’、‘见解卓绝’这种级别的评价吗?而且语气、用词,必须符合它所模拟的那位大儒的身份和时代背景,不能露馅!”
秦教授推了推眼镜,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这正是适配调试的关键。我们选定的‘知音’载体,是明代心学大家王阳明先生早年批注过的一份《四书集注》残页,其上凝聚了这位大儒年轻时锐意进取、不拘一格的精神印记。经过特殊蕴养和文气灌注,其‘人格投影’具备相当的批判性和独立见解。只要锚定陈墨文章中的具体‘突破点’,由我们提供精确的文句定位和情绪引导,‘知音’是有很大概率能做出符合其身份、又直指陈墨痛点的犀利点评的。”他轻轻抚摸着檀木盒,“当然,这需要林医生提供最精确的‘靶点’。”
“靶点…”林疏月立刻看向萧岚,“萧组长,能把陈墨那篇‘离经叛道’的文章,以及他昨晚在古籍上留下的所有新书写内容,尤其是那些充满怨毒的字句,都调出来吗?还有那份写着‘满纸荒唐言…焚尽又何妨’的原件!”
“没问题。”萧岚手指在虚空中快速点划,中央全息台上立刻投射出陈墨那篇八股文的清晰全息影像,旁边同步滚动着昨晚被污染的古籍书页照片,那些扭曲狂放的字迹和怨毒之语触目惊心。
林疏月强撑着站起来,走到全息台前,目光如炬地扫过那些文字。疲惫仿佛被暂时压制,一种属于心理咨询师的专业专注力在她身上显现出来。她能感觉到魏执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不再是之前的审视,而是带着一丝评估和探究,仿佛在观察一件精密仪器的运作。
“这里,”她指向文章开篇一个用典奇崛的段落,“他试图用冷僻的典故来阐述一个新颖的观点,这在八股文里是大忌,会被认为‘故作高深’,但恰恰体现了他不甘平庸。‘知音’需要点明他引用的精妙和观点的独到。”
“还有这里,”她指向文章中段一个明显试图对经典进行重新诠释的句子,“这几乎是公开质疑朱子注解了!难怪被批‘离经叛道’!‘知音’要对此大加赞赏,称其有‘疑古开新’的勇气!”
“再看这句,”她指向陈墨写在《永乐大典》扉页上的“明珠暗投”,“结合他原文中这个关于‘美玉蒙尘’的隐喻…‘知音’的认可里,必须包含对他‘怀才不遇’、‘明珠蒙尘’的深切惋惜和愤慨!语气要痛心疾首!”
林疏月语速飞快,手指在全息影像上不断指点,精准地标出一个又一个情绪爆点和需要“知音”重点点评的段落。她的分析条理清晰,直指核心,将陈墨那扭曲狂放的怨毒文字背后的心理诉求剖析得淋漓尽致。
秦教授听得频频点头,迅速在自己的光屏上记录着关键信息,调整着唤醒仪式的参数和“知音”可能输出的“台词库”。
萧岚则同步将林疏月指出的“靶点”和对应的情绪需求,转化为能量模型中的精确坐标和模拟参数,输入到支持“知音”运行的灵能矩阵中。
沈昭明静静地看着,深邃的目光落在林疏月专注的侧脸上。此刻的她,虽然身体疲惫,但眼中闪烁着敏锐而坚定的光芒,与下午在训练室里那个笨拙沮丧的新手判若两人。这才是他需要的那把“手术刀”。
魏执也注视着林疏月,他不再质疑,只是眼神中那抹探究更深了。他看到了林疏月专业素养下的潜力,也看到了她强撑之下几乎要溢出的脆弱。当林疏月分析到关键处,精神高度集中时,魏执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极其轻微地敲击了一下,仿佛在计算着什么,目光在她略显单薄却挺直的脊背上停留了片刻。
“最后,”林疏月深吸一口气,指着那句“满纸荒唐言,谁解其中味?若无知音赏,焚尽又何妨!”,目光凝重地看向秦教授和萧岚,“这句是‘引爆点’!当‘知音’出现,陈墨很可能会用这句进行最后的试探,或者作为‘审判’!‘知音’的回应至关重要!它不能简单地说‘我懂’,而是要带着一种…历经沧桑、洞悉世情的悲悯和绝对的权威感,点破他这句里的偏执和自毁倾向,同时再次强调其文章的价值,将其‘荒唐言’升华为‘惊世语’!要让他觉得,他的痛苦和才华,终于被一个真正够分量的人理解了,并且惋惜他未能等到‘慧眼’便走上绝路!”
秦教授皱紧眉头,手指敲击着檀木盒:“这个回应…难度极高。既要符合王阳明的人格投影,又要蕴含足以瞬间瓦解其数百年怨念的穿透力和说服力…需要非常精妙的文辞和情绪引导。我需要时间推演最合适的应答。”
“能量引导和输出稳定性也是巨大挑战。”萧岚补充道,“这个层级的情绪对冲和意念说服,对‘知音’载体的负荷极大,对现场能量场的稳定性要求极高。我们还需要在古籍库关键节点布设更多的稳定锚和能量阻尼器,确保仪式过程不会因陈墨的情绪爆发而失控。魏处长,这需要您协调资源,优先保障。”
魏执微微颔首:“资源方面没有问题,我会让后勤保障处全力配合萧组长和秦教授。古籍库的防御矩阵核心节点,我也会亲自带人做一次紧急加固,提升其‘熔断’阈值。”他再次看向沈昭明和林疏月,语气郑重,“沈队长,林医生,战略处会为这次行动提供最大限度的支持。但请务必记住,那十到十五秒的窗口期,是唯一的机会。‘手术刀’必须精准无误,否则…”他没有说下去,但未尽之意让林疏月心头冰凉。
“时间。”沈昭明敲了敲桌面,声音低沉而有力,将所有人的注意力拉回,“秦教授,萧组长,给你们24小时完成最终调试和现场布置。明晚午夜,阴性能量最活跃时,是行动窗口。”他的目光最终落在林疏月身上,“林医生,你的分析框架很好。明天上午训练取消,你全力配合秦教授,细化‘知音’的每一句关键应答,尤其是对那句‘焚尽又何妨’的终极回应。下午,熟悉现场布防图和你的站位,以及…如何在那东西发狂时,用你下午学的屏障,多撑几秒。”他刻意强调了“几秒”这个词,目光扫过魏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硬。
林疏月心头一凛,刚刚因投入分析而暂时忘却的疲惫和酸痛瞬间回归。屏障…她下午那比肥皂泡还脆弱的屏障?要在那种级别的怨灵面前撑几秒?魏执刚刚关于“体质”和“后遗症”的话言犹在耳。
“明白。”她艰难地吐出两个字,感觉刚压下去的“钉板”感又回来了。她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的证件,那张“灵钥”纸条安静地躺着。
就在这时,当她精神高度集中在即将到来的危险任务上时,口袋里的证件似乎又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纸条背面,那行淡墨字迹——“…心锁…亦需钥…”——仿佛比之前又清晰了一丝,如同黑暗中悄然睁开的眼睛。一股极其微弱、难以察觉的吸力,仿佛再次分走了她一丝本就不多的精神力,让她本就疲惫的大脑传来一阵更深的眩晕感。
林疏月微微晃了晃,赶紧扶住桌沿。
“怎么?”沈昭明锐利的目光瞬间扫过来。同时,魏执也抬起了眼,目光沉静地落在她扶住桌沿的手上。
“没…没事,”林疏月强自镇定,避开魏执的视线,“有点累,没站稳。”
沈昭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又瞥了一眼对面神色莫测的魏执,没有追问,但眼神中的探究意味更浓了。“散会。各自准备。”他站起身,结束了这场决定性的讨论。
林疏月看着秦教授小心翼翼地捧起檀木盒,看着萧岚关闭光屏,看着魏执从容地整理了一下西装袖口,最后目光与沈昭明冰冷锐利的视线短暂交汇,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火花闪过。她只觉得肩上的担子前所未有的沉重。铁饭碗里的饭,果然不是那么好吃的。而口袋里的那张纸条,在魏执那深沉的注视下,似乎也变得越来越烫手。
就在她准备拖着沉重的脚步离开时,魏执温润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仿佛只是临时想起的关切:
“对了,林医生。”
林疏月心头一跳,脚步顿住,有些僵硬地转过身。魏执正看着她,脸上依旧是那抹洞察人心的温和笑意,但眼底深处却有着不容错辨的审视与考量。
“这次任务,凶险异常,对你一个新人而言,压力确实太大了。”他的语气带着一丝理解的叹息,目光扫过她苍白疲惫的脸,最终落回她的眼睛,“任务结束后,无论成败,如果你觉得特勤处的节奏不太适合你,”他微微一顿,声音放得更缓,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吸引力,“战略规划处这边,或许有更适合发挥你这份洞察力和分析能力的位置。如果你同意的话,调职事宜,我可以安排。”
这句话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间在寂静的分析室里激起无声的巨浪。
林疏月猛地睁大了眼睛,瞳孔因极度的震惊而微微收缩。调职?战略规划处?魏执手下?这突如其来的橄榄枝,或者说,是诱惑?在任务前夕,在她刚刚展现出价值之后?巨大的信息冲击让她本就疲惫的大脑一片空白,一时之间完全无法消化其中的含义和可能的陷阱。她下意识地握紧了口袋里的证件,指节用力到发白,那微烫的触感和纸条的存在感此刻异常清晰。
秦教授抱着檀木盒,推了推眼镜,目光在魏执和林疏月之间转了一圈,明智地选择了眼观鼻鼻观心,仿佛什么都没听见,只是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盒盖。
萧岚则挑了挑眉,智能眼镜后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纯粹的、看好戏的兴奋光芒,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弯起一个微妙的弧度,显然觉得这一幕比任何数据推演都有意思。
而沈昭明——
在魏执话音落下的瞬间,整个战术分析室的气压仿佛骤然沉降。
沈昭明依旧站在原地,身姿挺拔,甚至连脸上的表情都没有明显的变化。但离他最近的林疏月,却清晰地感觉到一股无形的、仿佛能将空气都冻结的寒意,以他为中心瞬间弥漫开来。
他并没有立刻转身去看魏执,而是微微垂下了眼睑,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那双寒潭般的眸子。只有离得足够近,才能看到他下颌的肌肉线条绷紧到了极致。他插在裤袋里的手,指关节在布料下极其轻微地顶起了一个凸起。
当他缓缓抬起眼帘时,目光并没有立刻投向魏执,而是先落在了林疏月身上。那目光沉甸甸的,不再是之前的冰冷审视或命令式的锐利,而是一种极度内敛、却比刀锋更慑人的压迫感。那眼神里没有怒火,只有一种近乎实质的、带着血腥味的警告和一种不容置疑的“所有权”宣示——我的队员,我的责任区,不容染指。被他这样看着,林疏月感觉自己像被钉在原地,连呼吸都变得困难,巨大的压力让她本就眩晕的大脑几乎要宕机。
然后,沈昭明的视线才极其缓慢地转向魏执。他的动作幅度极小,只是颈部的微转,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力量感。他的目光平静无波,没有丝毫外泄的情绪,但魏执却仿佛被无形的针扎了一下,端着茶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沈昭明没有说话,只是那样看着魏执,眼神里的冰冷和那份无声的警告极具穿透力。整个房间的温度似乎都因此降了几度,连全息投影台幽幽的蓝光都仿佛黯淡了几分。
分析室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电子设备低微的嗡鸣声,以及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张力在三人之间无声地角力。那种沉默的对抗,比任何言语的冲突都更让人心惊肉跳。
林疏月被这无声的、却如同山岳压顶般的紧张气氛压得几乎喘不过气。魏执抛出的“橄榄枝”像一团迷雾,而沈昭明那内敛到极致、却蕴含着恐怖风暴的冰冷眼神,则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巨大的压力和恐惧让她几乎要站不稳,那股熟悉的眩晕感再次猛烈袭来。她感觉口袋里的证件似乎又轻轻动了一下,仿佛那张“灵钥”纸条在贪婪地汲取着她因恐惧和震惊而剧烈波动的精神力。
“我…我…”她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完整的声音,眼神慌乱地在魏执那深不可测的温和与沈昭明那冻结灵魂的冰冷之间游移。
魏执脸上的温和笑意似乎有那么一瞬间的凝滞,但随即恢复如常,仿佛完全没感受到那足以冻结灵魂的视线。他对着林疏月依旧保持着风度:“不急,林医生。任务为重,这只是一个小小的提议,你慢慢考虑。”他从容地拿起桌上那杯早已凉透的茶,对着沈昭明那几乎要将空间都冻结的目光,极其自然地抿了一口,姿态依旧优雅。
沈昭明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那令人窒息的压力如同潮水般悄然退去,仿佛从未存在过。他最后看了林疏月一眼,那眼神依旧冰冷,却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随即,他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干脆利落地转身,迈着沉稳而无声的步伐离开了战术分析室。他的背影挺拔冷硬,每一步都带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和警告。
魏执放下茶杯,对着秦教授和萧岚微微颔首,也迈着从容不迫的步伐离开。
偌大的战术分析室,只剩下扶着桌沿、指尖冰凉、心乱如麻的林疏月,以及面面相觑、眼神复杂的秦教授和萧岚。
铁饭碗里的饭,果然烫嘴。而口袋里的纸条,此刻正散发着一种异样的、如同活物般的微热。沈昭明最后那无声却重逾千钧的一瞥,如同烙印般刻在了她的脑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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