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去的路途意外的顺利,没过多久就到了底部。
脚下的土地先是白茫茫一片,朝着幻影前进一段时间后,那道极淡的水墨开始变得浓郁,隔着一层又一层的云墨,一座村庄出现在众人面前。
那座村庄美得有些虚幻,山水都似浅淡的颜料晕染出来似的。
吃过一次亏了,这次他们不会贸然前进,而是由薛荼白查看一番再做定夺。
提灯光亮由明致暗,似是光源被黑暗遮盖,纯白被异色污染,薛荼白轻轻呵出一口气:“不错,此处正是妖物的巢穴,里头还有许多人气,应该是先前失踪的人。”
听说人无事,众人俱是松了一口气,后又提心吊胆起来。
在外等候许久,只见炊烟从烟囱升起,此时已经到了正午。从断崖下来后,周围的环境又恢复了正常,张桐宁拿着日夜漏斗校准时间,发现新的村庄时间与丹青镇竟然是同步的。
一行人再走近了点,便发现了异常。
如果他们没猜错的话,新村子的入口和丹青镇一模一样,只是人口少了许多。
妖物在自己的结界里又造了个新的镇子。
它是想干什么?
偷偷将人转移过来,好搬空整个丹青镇?
张桐宁百思不得其解,如果妖物没有豢养人类的癖好,那它把人拐到自己的地盘干什么?像人类饲养鸡鸭一样把人当口粮养起来?
有人来村口河流盥洗衣服,正巧碰上了彳亍不肯进来的修仙者。
她先是吃了一惊,端着木盆的手紧了紧,向后退了一步,满脸戒备:“你们……是从哪里过来的?”
这话问的有意思。
不是来自哪里,也不是从哪里来,而是从“哪里过来”的。
她是知道这附近有一处断崖的,断崖直接将这座复制的丹青镇与真的丹青镇隔开的事情她也清楚。
万千里没听出妇人话里有话,她上前一步:“不必担心,我们是来救你们出去的!”
妇人手一抖,木盆没抓稳摔到了地上,她顾不上捡,朝着村内拔腿就跑:“我、我不回去!”
她的叫喊惊动了村内的人,有些已经提着锄头和耙子跑过来了。
恐惧、惊慌和愤怒出现在她们脸上。
一个将头发编成辫子盘起来的年轻姑娘喝道:“说!谁让你们来的!”
扶言将师妹拉到背后,将任务牌递过去:“我们是受邀前来解决案子的。”
丹青镇的女人大多以造纸为业,镇上以贩卖书画为生的人家也不在少数,她们大多识字,能看懂任务牌上的东西。
盘发女子看懂写了什么之后吃了一惊,她慌忙辩解:“他的死与我们无关!”
张桐宁上前一步:“你知道内情,还请详细说说。”
女子将耙子刺过来,将打算逼近的一行人吓退:“走开,谁知道你们安的什么心!”
明光拉着张桐宁后退,耙子就在她鼻尖前方挥过,明光伸手制止:“我们并无恶意,也不是来劝说你们回去的!”
女人们一顿,脸上怀疑的神色并未消去。
张桐宁大声道:“不错,我们只为了解事情真相而来,并非是要与你们作对。”她略微停顿,道,“发布委托的丹青镇镇长撒谎了,我们需要先了解两边的看法,再做定夺。”
盘发女子嗤笑:“你以为我们会信你?”
“你不信我们也没办法。”万千里再上前一步,“现在我们被困在结界里,要出去也只能找制造结界的人放我们离开。你们也不想想,如果我们真的能直接把你们强行带走,干嘛还要询问你们的意见?直接把你们打晕带走不就好了吗?”
张桐宁:万道友,话不能这么说啊啊啊会激怒对方的!
扶言赶紧捂着她师妹的嘴把人往后方带了。
不料这番话非但没激怒对方,反而是让那群女人开始讨论可行性了。
她们争论了许久都没有结果,最后有人提议:“找画匠娘子评理,她同意我们就同意。”
这下没人否决了。
盘发女子横了外头的修仙者一眼,拿着耙子虚张声势道:“都别进来,不然让你好看!”
有人去找画匠娘子了,余下的女人们守在入口虎视眈眈地盯着入侵者,还有人嘘着小孩让他们赶紧回家去。
张桐宁察觉一丝不对劲,她与同伴小声交流:“等一下,青城书院的人说过最开始的失踪案是妇女,可没说过失踪的人里有小男孩啊?”
明光问:“也就是说,其实失踪的也包括男性,但是镇长最早发出的委托里隐瞒了这件事?为什么要隐瞒?”
曾经生在在现代的张桐宁对于这是敏感得不得了:“拐卖,甚至可能跟人口买卖有关。”
众人对视一眼,觉得有这个可能性,并且这个可能性还不小。
他们看向那群警戒的女人,奇怪为什么对方个个看起来不像被胁迫的样子。
张桐宁想说这是斯德哥尔摩在作祟,却又奇怪到底那妖物是使了什么法子让她们那么顺从,更奇怪的是镇长为什么三番五次的隐瞒事实。她想不明白,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却又品不出来怪异的点具体在哪里。
朽木流沙二人本就话少,慎铃元一两个小孩一晚上没睡此时开始犯困,他们一个贴着扶言,一个抓着薛荼白的衣袖,眼皮已经合上了。
对峙之中,提灯忽而亮了一下,薛荼白微微睁眼,她唤张桐宁:“小五。”
张桐宁应了一声,乖乖走到师姐身旁,被对方紧紧抓住了手,薛荼白的手掌心冰凉而潮湿。
她出了一身冷汗。
不远处,画匠娘子来了。
张桐宁的眼皮突然跳了一下。
被无视了个彻底,麦小麦恼羞成怒到了极点。她幼年便进入青城书院修道,学的是四书五经,习的是天文地理,论年岁她不比其他人大多少,论阅历她却远超给她脸色看的人,她从书中学到的道理,了解的事情可多多了,偏偏那群莽夫那么看不起她。
她将怒气发泄到了同门身上:“你方才怎么连句话都不说?”
何熙也满腔烦闷,他困在结界里无法脱身本就一肚子怒火,也对着麦小麦毫不客气地斥责:“人都走了,你现在翻旧账有什么用?”
青城书院里并不太平,有心思的人多了争端也少不了。
麦小麦怒极反笑:“我翻旧账?要不是你困在里头连脱身都办不到,我还需要跟那群旁门左道争辩?”
何熙烦躁怒道:“你但凡少说两句也不会落得这个下场。速速去知会长老救援,别再浪费时间了!”
麦小麦气闷,可转念一想,若是这是个大妖怪,被自家长老捉了,她指不定能得不少好处,便懒得与何熙多费口舌,掐诀开始传信。
一丝轻笑声从旁边传来。
麦小麦和何熙朝着声音来源猛地看去,宛若两只惊弓之鸟。
那是一个很强大的女人。
这份强大并非来自她瘦长如蒲柳的身体,而是环绕在她周围,自内而外散发出来的气质。
张桐宁的呼吸一滞,似被无形的气场捂住了口鼻,被师姐捏捏手掌才回过神来。
她无端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那个被人群簇拥着缓缓走来的女子身着一袭素色罗裳,只有衣边用青黑的布条卷边缝起。她带着朴素的木冠,木冠上插着一只雕了桃花的簪子,一头乌黑的头发就这么束起,余下一条飘带系了个结垂在脑后。
她与其他的女人都不一样。
其他的女人是健壮的,有着从事生产劳作的农家女子强悍的生命力的。
而她是轻飘飘的,正如那些女子称呼她那般——“画匠娘子”。
她像水墨画上的人物,毫无生气,看外形像私塾里授课的教师,实际上却似走入现实的纸片人。
好在这座假丹青镇也虚幻得不切实际,它仿得恰到好处,模糊了真实与虚假的边界。
于是画匠娘子走在石阶上,那青石板亦能发出鞋底与石头敲击的声音,这让她有了几分活气。
仕女图一般的人物真的在他人的簇拥下缓缓走来了。
画匠娘子抱着一卷画卷走来:“有事耽误,让诸位久等,还请见谅。”
她声音温和醇厚,似陈年老酒,听起来格外舒服。
见客人没有表露不满,画匠娘子笑道:“事情我已听镇上的人说过,诸位若是为求证而来,还请亲眼见证、亲自求证,莫要被流言蜚语蛊惑才好。”
众人一颗心悬着放不下,屏气凝神大气不敢出。
结界的主人已经露面,并邀请他们一探究竟,可前方究竟是让人乐不思蜀的黄金窝还是危机四伏的虎狼穴,这谁都没有把握。
张桐宁手指微动,她烧了张符,做了个占卜,卦象却是不明。
既不是凶也不是吉。
坎坷前程让人担忧。
画匠娘子有些好笑地看着她搞小动作,待到张桐宁与她对上视线又迅速的移开眼,她更是觉得好笑了。
于是,画匠娘子微微侧身让开一条路,温和而又不容拒绝的做了个邀请的手势:“诸位,请。”
在一片寂静里,镇外的客人们不受控制的不约而同地向前迈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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