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李家,碰上了秋水宗的师姐妹。
扶言与万千里也是师姐妹一同出行,对苍穹派的两个自然是有一份亲近感。她抬手行了个礼,问薛荼白查得怎么样了。
薛荼白将张家的见闻一一道来,万千里果然怒不可遏。
万千里:“怎么会有这么坏的人!”
扶言拍着她的后背安抚:“好了好了,一样米养百样人,这世上的人这么多,总有些坏的。”
万千里忿忿道:“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扶言叹了口气,对苍穹派的师姐妹二人笑了笑:“让二位见笑了。”
“不会。”薛荼白道,“教导师妹本来也是师姐的分内之事,千里年轻气盛,侠义心肠,这并不是什么坏事。”
扶言脸色稍霁连连称是。
她们来得早,事情早已打探了一番,于是坦然相告:“李家的事情发生得突然。”
扶言娓娓道来:“我们到达李家时家中除了幼童空无一人,问了孩童才知道家里大人出工去了。”
“据孩子线索找过去,找到了李家的家主。”她顿了顿,“话事人是李家的老太爷,他说他家儿媳妇懒,干活不麻利,不骂就瘫在那里休息什么都不干。近几日就更懒了,跟她说话也不回,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说到这里,扶言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她师妹替她说了下去:“那老头子骂得可脏了!数落他儿媳妇骂了好大一串,还有很多是方言,听不太懂,但是语气很恶劣。”万千里眉毛一挑,“我倒觉得,他是无中生有故意找茬!”
张桐宁有些好奇:“何以见得?”
万千里手一摊,掌心是枚留影珠:“师姐去找李家问话前特意去问了周围的人相关情况。证词全在这枚留影珠里。”
扶言与万千里搜罗了不少邻居的证言,与李家老太爷的证词相对照,二者间有很大冲突。
失踪的女人非但不是个懒骨头,她恰恰是个手脚麻利又勤快的干活能手,靠着一双巧手让李家从温饱到了小康,越是能干却换得越多的打压和辱骂。
她因务农而变得健壮的身体被嫌弃肥胖,她撑起了李家大半边天的双手被质疑懒惰,她的勤恳寡言被视为没眼色不会说话,她的热心肠被视为吃里扒外……如此种种,任何优点都能被挑出刺来。
她的公公辱骂她,她的婆婆刁难她,她的儿女看不起她。
沉默的女人什么都没有说,在一个清晨化作鸟儿,在无端的挑刺、辱骂和嘲笑声中飞上了天空,隐没在白云里。
李家传来的怒骂不曾消停,可化为鸟儿离开的女人再也没有回来。
这个结果美好得像是童话,生活在折磨里的女人逃出生天,可现实无比残酷——他们要将这些逃跑的女人找回来。
张桐宁有些于心不忍。
她试探着说:“要不然……我们放弃吧?”
薛荼白摇头:“现在还不是时候。”
张桐宁搞不明白了:“为什么?”
薛荼白道:“王家还没去。”
反正只有最后一家了,去看看也无妨,张桐宁遂道:“也行,那就看看去吧。”
苍穹派与秋水宗同行,到了王家时,黄沙客已经被赶出来了。
因着黄沙客一行带刀,看起来凶悍,王家的态度说不上恶劣。眼见着查这件事的人越来越多,他们也不好不答,只是王家父母对女儿失踪这件事表现得相当轻描淡写。
“也许是跟哪个野男人跑了吧。”
张桐宁质疑:“不是说变成柳絮了吗?”
王父王母噎了一下,含糊道:“是变成柳絮了。”
再追问下去,他们便不耐烦地挥手赶人:“人都没了,再追问有什么用!”
张桐宁拦下他们:“等等!就是因为人不见了所以才要追查,万一有更多人受害呢?”她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打定主意,万一真找到了这些失踪的女人,她要悄悄放走她们。
王父恼了,用了推开张桐宁:“一个不孝女有什么好找的!别人怎么样关老子屁事!滚!”
张桐宁被他推得一个踉跄,眼看着就要摔到地上,被流沙提着后衣领拎起来,再轻轻放到地上。
张桐宁吊起的心顿时安定下来,她对着流沙行礼:“多谢。”
流沙摇摇头。
王家人不配合,事情又陷入了僵局。
“怎么办?”张桐宁环顾四周,目前的信息大家都整合一遍了,除了共同的失踪者都是女性之外,还有一个论点被推翻了。
起先大家以为这些女人都是饱受折磨,忍不了了才跟着那不知形态的妖怪逃走的。
可王家的邻居却说,王家闺女是个泼辣之人,脾气暴躁,一张利嘴会吐刀子似的,别人在她那占不到便宜,她气急了还会动手打人,光是被她打跑的媒人都有三四个了,上门提亲的都得挨她几拳受她几脚。这份暴脾气让她十八了还没嫁出去。
张桐宁腹诽,才十八呢,这大好的年纪去捡垃圾都赚的多。
那被询问的大爷大妈啧啧感叹,死了一个、失踪三个,这种应该是人人自危的情况下还有人有闲情逸致传流言蜚语。
这才过了几天,变成柳絮飞走的王家闺女就变成了跟野男人跑了。
张桐宁拳头邦硬,不造黄谣会死是吧?
万千里直接掏出了弩:“就是你们造谣?”被她师姐拦下:“冷静!冷静!”
受害者家属不配合,一行人也没处去。
思来想去只能去造纸坊看一看,那里才是事件的源头。
等到了地方,案发现场全被毁了。问起来就是——要挣钱的嘛!
万千里焦躁不安:“这我们还查什么!”
为了瓜分家产正在争吵不休的一家人顿时一致对外:“去查妖怪啊!”
看撕逼的围观人员顿时骚动起来。
丹青镇的镇民对案件不约而同地守口如瓶,因此外来人也不知道个其中内情,此刻有人恼急了将真相全盘托出,镇上的案件再也捂不住了。
修仙者的盘查,镇上出入加严把控,种种异常被翻出来反复细品,一时间消息飞遍了各处角落,失踪者的身份传得到处都是。
与镇长的预期相反,真相曝光非但没有让游客流失,反而是成了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因笔墨丹青汇聚于此的盛会,此刻成了人血馒头的评鉴会。
异样狂热的氛围让张桐宁极度不适。
薛荼白拉住她:“小五,我们去别的地方。”
她看张桐宁脸色极差,带着人到了一个僻静的角落。
“还好吧?”
张桐宁长舒一口气:“不算太糟。”
她看向师姐:“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办呢?”
薛荼白摸摸她的头:“先等岳山门的消息吧。他们还没回来呢。”
在丹青镇的第一夜格外难熬,黄沙客众人是绕着走,秋水宗的两位也不是吃素的,万千里那把弩就持在手里,谁不怀好意靠近,弓箭就会对准对方。岳山门不见踪影也不知道哪里去了,余下她们两个,符修身份曝光后,那些接待人员的目光里多了一层轻视,态度也敷衍了许多,见人下菜碟一事直接摆在了明面上。
夜已深,岳山门的人依旧未见踪影,他们在客栈歇下。
张桐宁抱着膝盖问薛荼白之后该如何是好,薛荼白将法器擦干净,检查完灯芯有无损毁后答复:“镇上有妖,但不是上吊的妇人。”
张桐宁稍稍靠近了点:“何以见得?”
薛荼白将法器放好,双手放到膝头:“一路询问过去的同时我做了探查,现在整座镇子都在我的观察之下。”她反掌将双手摊开至张桐宁面前,一个微型的丹青镇浮现,“小五你且看标红的四处。”
正是造纸坊、张家、李家和王家。
一层淡淡的烟雾缭绕在其上空,但更多的是街巷上如蛛网般密集的线路。
“这是?”
薛荼白:“那妖物的行走踪迹。”
张桐宁心如擂鼓:“也就是说,上吊的妇人不是妖,作祟的另有其人。有人借了上吊妇人的名头装神弄鬼把自己的踪迹掩盖过去了。”
薛荼白点头:“正是。”
张桐宁如醍醐灌顶,她忽而明白了师姐为什么要查探所有地方,她在找证人询问的同时也在探查妖迹,询问的举动反而为探寻妖迹打了掩护。
镇上当真有妖物作祟,但并非是众人以为的那个。
得知她们不必对含冤而死的妇人出手,张桐宁心安了一瞬,复又提起:“那么,失踪的那几个人依然很危险。”
薛荼白轻轻点头:“虽然不知道那妖物是出于什么目的将人掳走,但没搞清楚它想干什么之前依旧不能太过放心。”
张桐宁想了又想,察觉一个疑点:“事情最开始是什么时候发生的来着?”
薛荼白跟着她复盘:“一个月前。上吊妇人死后躯体变为纸人。”
“之后便是张家,约半个月前张老太太在自己的七十大寿上变成了纸蝴蝶。我们到张家的时候她的丧事已经办到二七了。”
薛荼白点头。
“再之后是李家和王家,这两件事发生在最近,李家是十天前,王家是七天前。”张桐宁百思不得其解,“那要这么说来,时间有点对不上。”
薛荼白问:“哪里对不上?”
“你等一下。”张桐宁穿上鞋披了件外衣跑去其他房间把黄沙客和秋水宗弟子都叫来。
等到人都到齐了,张桐宁问:“你们是什么时候收到丹青镇的求助的?”
流沙道:“三个月前,桃源镇联络点。”她的声音嘶哑粗粝,像含了一嘴沙子一样。
张桐宁算明白她为什么不开口了,流沙的嗓子受过伤。她给对方倒了一杯水,流沙低声道了谢。
黄沙客居无定所,只在几个人口繁荣的城镇设了联络点,能不能等到人接任务全靠运气。
丹青镇离秋水宗的距离比黄沙客的联络点近,扶言道:“不知道这任务挂了多久,我们接的时候,差不多在一个月前。”
岳山门那边情况不知,如今距离最近的就是地处中部的苍穹派了,张桐宁与薛荼白对视一眼:“我们是在五天前接的任务。”
万千里搞不清情况,她挠挠头:“有什么问题吗?”
“有问题。”明光说,他站在角落阴影里,等到开口众人才发现他取下了兜帽,露出了一张清秀柔和的脸,与他仍旧不露相的师兄师姐形成鲜明对比。张桐宁觉得奇怪,没忍住多看了几眼。
明光走了过来,他朝着薛荼白造出来的丹青镇模型投影一指,正好指向造纸坊的位置:“时间对不上。”他抬眼看向张桐宁,“我想这也是张道友叫我们过来的原因。”
张桐宁点头:“没错。以流沙道友的证言来算,这个求助起码发出有三个月的时间了,而造纸坊的异状发生在一个月前。这其中的时间差太大了对不上,镇长肯定在隐瞒什么。”
“叮——”
沉寂许久的系统突然弹了出来。
张桐宁被吓了一跳,她在众人奇怪的目光中看向除了她谁也看不见的屏幕:
“丹青镇·捉妖:任务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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