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掌柜,你要不要验收下?”鬼女高高地挽着袖子,潇洒地一甩手,十几个碟子在桌上整齐地排成了两排,碟中五颜六色、造型鲜活,看去无比诱人。
“嗯……”刚刚接手有间客栈的年轻老板庖丁摸着下巴打量着那些卖相上佳的点心,“这些年,我还是头一次见到外观令我满意的面点,看来你还是有点本事的!”
他满怀期待地捏起了一只栩栩如生的桃子馒头咬了一口,嚼着嚼着,脸色没有刚才那么愉悦了:“味道,也就勉强过关。”
他又挟起了一只四色的小喜饺放进口中,然后,脸上就像开了油酱铺一样五彩缤纷了一阵,噗地吐了出来。
鬼女耷拉了脑袋:在鬼谷投喂了盖聂三年多,每次他的评价都是“很好吃”,她还以为自己的厨艺大有精进了呢,没想到……还是不行吗?
庖丁横眉立目地瞪着她,像在看一个怪物:“这样精美的外形,这样恐怖的味道,你是怎么把他们完美地组织到一起的?”
鬼女眨了眨眼:“大概……是天分?”
庖丁捂着胸口感觉自己的心脏病要犯了,他愤怒道:“不行!不合格!我绝对不砸这百年老店的招牌!”
“再给我一次机会!”鬼女觉得自己还可以抢救一下,“至少我酿酒的技术还是很不错的!新郑的兰花酿,听说过吗?”
本来打算把鬼女扫地出门的庖丁停住了脚步,慢慢地回过头,眼里有了一丝兴趣:“新郑紫兰轩的兰花酿?听说兰花酿专供紫兰轩,其他店家纵出千金也一坛难求……姑娘,那酒是你的手笔?”
“不错!”
“你是韩国人?”
“魏国。……这不重要!”鬼女托着下巴,从窗户伸出手去感觉了一下室外的温度,“你们这里气候不同,养不出那样的兰花,也没有那样寒暖交融、恰到好处的溶洞,指望在这里酿出兰花酿是不可能的。不过,给我一个月,我保证你这里能推出自己的招牌新酒!”
“……”庖丁思考了片刻,一拍桌子,“好,我就等你一个月,这一个月,你可以留在有间客栈……”
“不行,”鬼女挑剔地斜着客栈里的环境,“你这破房子里如何能酿酒?我会在桑海找适合酿酒的地点,届时,若有需要交涉之处,我人生地不熟难以取信于人,还请丁掌柜帮我做个担保!”
“你这个……”庖丁怒视着鬼女,但最后还是在美酒的诱惑下压制住了脾气,“一个月!一个月后你若拿不出令我满意的酒,就……”
“就给你当刀工学徒!”鬼女补上了下半句。
庖丁气得眼前又是一黑,不过他琢磨了一下,这女人的刀工倒确实还能看,他不吃亏,但他还是嘴硬道:“就你那两下子,与我们丁家的解牛刀法还差得远!”
“解牛刀法!”鬼女眼前一亮,“丁掌柜,我早就看出你手上有功夫,过两招?”她看庖丁又有要发作的趋势,赶紧补充道,“呃,放心,我不会下狠手的!这样……我只用左手,行不?”
“你这个死女人!”庖丁终于暴怒了,“今天不打到你满地找牙,我就不姓丁!”
结果嘛……被打到满地找牙的,当然不会是鬼女。
不过,考虑到不能把自己未来一段时间的老板得罪得太狠,鬼女手下还是留了情,而且看人趴在地上开始哎哟,就赶紧把人拉了起来:“丁掌柜,你……还好吧?”
庖丁被她搀扶起来,态度倒是一反刚才的不耐烦,哈哈大笑拱手道:“英雄,真人不露相,失敬,失敬!”
不露相是怕一旦露相了吓着你……前日刚刚把粉嫩嫩的小颜路吓到眼泪汪汪的鬼女郁闷地想。
“请问英雄如何称呼?”
“……叫我鬼女就行。”
“好,鬼女大姐,你看好了桑海的哪块地只管告诉我,不是我吹牛,只要不是小圣贤庄里的地面,就没有我庖丁谈不下来的。”庖丁爽朗地用力拍着鬼女的肩膀,“需要人手帮着修作坊也告诉我老丁,悄悄告诉你,我认识好多力大无穷的练家子,都是打铁出身的,论干活,一个顶八个!”
鬼女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整得有点嘡目结舌,她发觉自己的路线走错了:是不是早点揍庖丁一顿,他早就客客气气地把自己留下了?
有了半个地头蛇庖丁的帮助,鬼女的酒庄几乎是一夜之间拔地而起。人多力量大这话确实没错,虽然鬼女在跟庖丁口中“力大无穷”的练家子们切磋之后,失望地发现他们大部分力气还没有自己大,徒有一身蛮力武功平平。于是她失了兴趣,但无形中倒又又收获了数枚崇拜者。
当初鬼女与庖丁的约定是每日随他一起前往小圣贤庄送饭食点心,这样,她可以在初代弟子的课室外,悄悄地看上颜路几眼。第一次当她穿着有间客栈的伙计服饰、提着食篮出现在课室门外时,颜路的小嘴惊讶得张成了O形,一张小包子脸上全是震惊。
当然也有些不安。再次休沐之时,颜路有些自责地看着鬼女的伙计布衣:“阿鬼姐姐,你何必为我做到如此程度?儒家学子之中贵族子弟不少,姐姐以下人身份出入,难免受人轻视刁难,我不想姐姐受委屈。”
鬼女笑了,戳了戳颜路的小脸:“小路会为此轻视我吗?”
“当然不会!”
“那不就结了?无关紧要的人,何必在意他们的想法?……只要你掌门师父别赶我出门就好!”鬼女心里明镜似的:一连几天看见自己在眼前晃,儒家掌门脑门上的青筋都有点按不住了。
颜路噗嗤一声笑了:“掌门师父不会那么小气的!”
“那就好。”鬼女松了口气,“所以,小路,知道么?姐姐管送饭,有一个最大的好处,你想吃什么,姐姐就可以叫丁掌柜做什么!”
“真的?”颜路的眼睛亮了。
不过我们的颜路小天使当然不会利用这个机会满足自己的私欲。于是儒家掌门看着食盒里一连数天出现的自己最喜欢的几道菜,心知肚明地瞟了颜路一眼,那一张冷漠脸到底还是没好意思再端下去。
鬼女就这样在桑海住了下来,白天在有间客栈帮帮忙、到小圣贤庄看看颜路,偶尔跟慕名而来的庖丁那些哥们过过招,晚上自然是盯盯酒坛、习练她的双剑,再就是时不时靠着信鸽与紫女联系一下通通消息,小日子过得倒也惬意。
就这样看着小路长大成人,也是件不错的事。然而……仍然有一个人、一个组织,不亲手灭之,还是难解心头之恨。
这一人,自然是白亦非;而另一个组织,则是罗网。
如今,颜路的师父无名也死在了罗网的手上,他们之间的帐,又多了一笔。然而罗网势大,她一人自然不可能螳臂当车,甚至在带带拉拉地搜索了几个月却只打掉了一两个十来人规模的小据点之后,鬼女不得不沮丧地承认:若罗网不来寻衅,就算知道蜘蛛这个线索,想找到他们也不是很容易的事。
是夜,鬼女习练过一段剑术后,习惯性地躺在屋顶看着星空发呆。酒庄就在小圣贤庄边的一处半高不高的山崖上,视野极好,可以俯瞰整个小圣贤庄,而且也有一个令她十分惊喜的崖洞,虽然不似鬼谷中那个千里挑一,但作藏酒之用倒也上佳。而且这个山崖晒星星也很舒服,她对庖丁这个老板兼小弟表示十分满意——当然庖丁对她的高粱酒更满意。
然而躺了没一会儿,在她耳边传来了悉悉索索的声音。
鬼女的耳朵动了动:这谁?能弄出这么大动静,不是会武的人。可是普通人家的老百姓,没事跑到自己的山头上来干嘛?
鬼女虽然不再像幼时那样孤僻,但还是不爱和陌生人打交道,这处酒庄离桑海百姓的聚居之处颇有一段距离,门前“非请莫入”四个字又拒绝感满满,一般不会有人来讨没错。
那么……今天是谁这么有勇气?
鬼女无声无息地伏在屋檐上搜寻着,很快,就在那一袋袋的高梁缝隙中,发现了两个鬼鬼祟祟的影子。
“此酒香气早在数里之外就可闻到,必然不是凡品!看来今日我真是口福不浅!”
“师兄,君子有所不为,你行此鸡鸣狗盗之事,难道不怕被逐出儒家吗?”一个声音说得义正辞严,“还有,你自己来也就罢了,何必诓骗我一同?”
“师弟,这你可就大错特错了!”另一个声音,轻佻滑头,鬼女觉得有些熟悉,略略一想,恍然大悟:是自己头一日来桑海时差点把小路撞个跟头的那个混帐小子!伏念怎么称呼他来的?韩非?
“月下寻美酒乃风雅之事,如何能叫鸡鸣狗盗?”韩非摆了摆手指,“取了酒,我们悄悄地把银子留下,想来主人也不会介意。”
“不问而取是为偷,师兄,你莫再强词夺理!快随我回去!”
“此时巡夜的师弟们尚未困乏,要回去,也不该是现在。再说,谁说我是不问而取?”韩非看看漆黑的屋内,趴在窗台前仔细听了听,确认没有呼吸声,又看看安静的四围,小声作高喊状,“哎,此间的主人可在?我欲取两坛,不,是四坛高粱佳酿,您可答允?”
“不答应!”鬼女干脆地回答,然后从屋顶一跃而下,一手一个,拎小鸡一样地把两个衣冠楚楚的小贼拎了起来。
“呃……”一串黑线从韩非头上挂了下来:主人居然在?这就尴尬了……
李斯已经羞愤欲死,他有些绝望地往鬼女的方向看了一眼,恰好在晦暗不明的月光下,对上了那张没有任何遮挡的鬼面,然后……惨叫一声,翻了个白眼,吓昏过去了。
鬼女沉默了片刻,晃了晃手腕,李斯也跟着吊里当啷地晃了晃,没有一点要醒的意思,她鄙视地松了手把人丢在地上:“小路都没吓晕……这么大块头,胆子还不如个十一岁的孩子!”
然后,她提起了另一只手,对上了一双卡巴卡巴的大眼睛和一副讨好的笑容:“你呢?你怎么不怕?”
韩非嘻皮笑脸道:“韩非一见姑娘,惊为天人,如何会怕?”
“你讨打是不是?”鬼女额上爆起一道青筋:实话实说虽不中听,但这种言不由衷的指鹿为马更令她手痒。
“岂敢岂敢,姑娘眉目疏朗,眸有异彩,羽睫楚楚,隆准怒颜,兼之气度不凡、作风潇洒,虽世人不识姑娘骨相清奇之处,但在韩非眼中,自有一番天人之姿。”韩非言毕,又眨了眨眼睛,努力做出一副“我没说瞎话我很真诚”的表情。
鬼女仔细思考了一下,发现他的措词还真挑不出什么大毛病,用全新的眼光打量了韩非一回,觉得这小子也是个奇才,遂冷笑一声把人丢开:“你倒很会说话。是不是觉得仗着一条堪比张仪的三寸不烂之舌,就可以到处作而不会死?”
“呵呵……姑娘抬举了。韩非只是以为,姑娘平日对我儒家弟子多有照拂,待颜路师弟更是温和亲切,想来是心善之人,必也不会对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太过残忍。”
嗯哼?原来这小子认出自己了?
“哼,那你就如此恩将仇报?”鬼女毫不客气地给了他个栗凿,“还敢攀小路!小路是多乖巧懂事的孩子,你这皮小子,拿什么与他比?”
“的确如此,颜路师弟年纪虽幼,却雅量高致、湿润如玉,大有君子之风,我愧不能及……”
韩非称赞起颜路来那是言辞滔滔、天花乱坠,充满了强烈的求生欲。鬼女默不作声地看他表演,瞅着他说了能有小一盏茶的时间,以韩非之才都说到有些辞穷,于是他开始尬笑。
鬼女眉毛一挑:“继续说呀!怎么不说了?”
韩非赔笑道:“姑娘,这说了许久,有些口干,能不能……赏口酒喝?”
鬼女叹为观止:到了这个份上,居然还惦记着她的酒,真是要酒不要命!
看在他给自己解了半天闷的份上,鬼女丢了他一小坛酒:“就一坛,多了没有!”
“多谢姑娘开恩!”韩非急不可待地拍开了坛封,陶醉地嗅了嗅,“好酒!虽是齐地所出,却有燕赵之烈气,此种豪客之酒,果然只有姑娘这样的爽朗之人才酿得出~”
鬼女冷哼一声:“牛饮之徒!这新酒不过香气重些,实际冲喉辣口,并不好喝。不过是打发那些贩夫走卒罢了。刚才我感觉你气脉滞涩,想是先天不足、体质羸弱,并不适合饮烈酒。如果你还想多活几年,还是节制些,实在酒瘾难耐,喝些花酿解馋,也就罢了。”
“原来姑娘不仅手艺高超,这品酒一道更是颇有见地~”韩非好像把后半句话完全忽略掉了,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摸出两个精致的酒尊,“不如共饮?”
“我不喝酒。”鬼女想也不想地拒绝了:出门怀里都不忘揣着酒杯,是真酒鬼没错了!
韩非一脑门问号:不喝你是怎么知道的?他随即又露出一个痛心疾首的表情:“姑娘恰如坐拥金山却分文不取!这是何等的暴殄天物!”
鬼女白了他一眼:“难道人人都非得像你一样做个酒鬼?”
韩非不再多言,自又饮了几口,不怀好意地把酒杯往李斯鼻边凑了凑:“师弟,师弟,醒醒……美酒在前,你还不醒?”
鬼女抱着手臂冷眼看着他在李斯身边一阵手舞足蹈:“我倒是头一回见到你这款式的师哥!”
韩非住了手,目光中充满了八卦:“那姑娘见过的师兄,都是何等人物?”
鬼女回忆了一下盖聂的行为风格,然后很客观地评价道:“一本正经,贤妻良母!”
韩非难得露出了一个牙酸的表情:“你这评价……与伏念师兄……似乎,不太符合……”
鬼女表情抽搐了一下,不客气地又在他的后脑勺上一阵乱敲:“谁说他了!我说的是我家弟媳!”
韩非在心里绺了绺:师兄……弟媳?这……信息量略大啊!
他眨眨眼,试探地问了句:“你弟弟……是亲生的吗?”
“不是,捡的!”
哦……怪不得这当姐的心这么大!
“提他就恼火!”鬼女满眼嫌弃,“跟你差不多浑,整天惦记着偷我的酒!”
韩非听得出这厌恶只是表象,好奇地追问了一句:“有我英俊潇洒、玉树临风吗?”
鬼女本着一个颜控的职业素养认真端详了一下韩非,自认公允地判断道:“比你帅一点。”
“哇!”韩非夸张地叫了一声,“天下何处有这等神仙人物?届时姑娘可一定要介绍我认识认识~”
这小鬼……还真够自恋!
不过认识一下的话好像并不是不可能?鬼女想起那天伏念好像说过他是韩国公子,又确认了一下:“你家在新郑?”
韩非做出一个受宠若惊的表情:“啊呀呀,姑娘竟对韩非如此关心,韩非实在荣幸之至……”
鬼女懒得听他废话,一口打断:“那等你回去之后,经常光顾紫兰轩,总有机会遇上的。”
“哦~~”韩非一脸暧昧地笑了起来,“看来令弟也与韩非一般诗酒风流~”
鬼女已经不知是第几次揍韩非了:“他住那里而已!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说到这里,她忽然顿住了,觉得自己这句话好像更容易让人误会。
果然,韩非的表情已经有点一言难尽了:“从前只知紫兰轩姑娘们色艺双绝、美酒佳酿不同反响,却不知也有俊秀少年……”
“打住!叫他听见打不死你!”鬼女一阵无力,她已经能想像卫庄黑如锅底的脸色,“紫兰轩是我妹妹的产业!我们家的!听懂了吗?”
韩非这才松了一口气,搁谁刚刚开始神交的神仙般的少年忽然摇身变成紫兰轩头牌,都会有点心力交瘁,他复又向鬼女拱手道:“失敬失敬!原来是紫兰轩主人~韩非今日方才真正明白什么叫大隐于市!”
“且慢奉承,紫兰轩主人是我妹妹,不是我,我就是个酿酒的!”
“既如此,韩非还有一事相求,”韩非的表情又变得贱兮兮起来,“能否请姑娘再赏韩非一坛兰花酿?”
“滚!”鬼女一脚把韩飞踹了出去。
阿鬼呀,你说你找工作,不拿第一技能来找,反倒去干自己不擅长的活,能不被HR鄙视吗?你看你剑术一亮,是不是工作就立刻解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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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庄在新郑收小弟,鬼女在桑海收小弟,不过鬼女的小弟B格明显高一些,墨家子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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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路绝对是个小天使啊小天使,即使长大了,也是个治愈系的大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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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怜的李斯心理素质不过硬,被阿鬼吓晕了……哪像韩非,还能皮?不过韩非也是先夸颜路把鬼女夸舒坦了,不然也不会耐心陪他废这么多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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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在台词中的纵横夫夫路过,顺便,用了个小庄是紫兰轩头牌的弹幕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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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7 小贼韩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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