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棠月打小身子不见得多好,冬日畏寒夏日畏暑,偶有个三病两痛的,哪日不按时吃饭便胃脘痛,用的多些又胀气,年年降温时月月都要烧上一回,甚连月事都频繁不好。
年岁渐长后,身体固然要好些,但总会进补药,见得多了,翻翻医术跟着女医师学了点皮毛医术,能把脉但只会治小病。
她把干草铺平在地上,再将纪无逍放在上方,指尖轻搭在对方腕间寸关尺处,时而微调指腹力度把脉。
是急火攻心肝气郁结,气机逆乱上冲导致气厥短暂昏倒。
这荒野处寻不到任何药,不过好在过会应当会醒来。
天公不作美,外面雨势滂沱雨,淅沥沥的雨声打在树林里阻挡了去路,还没立春,风愈发烈,她的衣物保不了暖,现下冷的浑身发起微颤。
连个能生火取暖的火折子都没有。
江棠月瞧着还静静躺在那的纪无逍,衣物比她还要单薄些,她轻触了下他的手,冰得像窟子,解了自个的披风盖在他身上后,去找了处角落蹲坐着。
半响,风实在是灌进无处可挡,起身想着去尝试推推掉了半扇的庙门,试了几下分寸不动,向下看那早已腐朽的木头想来作罢,免得失手整个门都倒了。
退步半寸步伐正欲转身,旋即后背撞上人身,对方轻碰间瞬间闪躲拉开分寸距离,一把磨得反光的锋利匕首直逼上江棠月脖颈命脉,吓的她一动不敢动,生怕刀剑不长眼。
只听,身后嗓音沉澈冷寂淬了冰,斟字酌句质问:“你是谁,做什么的?”
何时悄无声息的出现在自个身后,江棠月竟浑然不觉,如今身份不同,她一时想不到怎和他从头相识,日后估摸着碰面机会不大,心中暗起一记。
江棠月徐徐解释说:“公子多有误会,我只是路过此处,见公子一个人倒在山间,见要降下大雨,实属不忍,才自作主张多有冒犯了。”
“说谎。”
纪无逍的刀尖靠的更近,江棠月清楚感受到皮肤已经被划伤一个小口子,她手无寸铁,异性之别体型形相差巨大,根本无力反击。她保持冷静平缓住呼吸道:“真是如此,父亲病重,缺了草药,听闻此处有所需才前来寻,辰时还好的天色没曾想会大变,只能无功而返。”
“不像。”
纪无逍说的斩钉截铁,毫不迟疑。
江棠月何时见过他这副不留情的模样,原是外界对他性情编排的传闻半信不信,现下觉得多少掺了几分真。
话既以出口无法收回,她硬着头皮讹言谎语下去,继续言:“家父是大夫,收入稳定,平日体质健硕时,让我在家翻看医术学习医,很少出门偶然在医馆为他打下手,最近他因寒冷连着病了好些日子下不来床,我定是要为他寻药,公子若不信,你是急火攻心吐出血才导致昏厥的吧?”
他仍不动于衷,但刀尖不再向前压,江棠月抿了抿唇灵机一动,紧紧地攥着裙摆,轻微颤抖怯生生道:“公子,男女授受不亲,你我且素不相识,身子靠的过于近,逾越之举不合规矩呀,有误会不妨坐下慢慢解开?”
她语毕,纪无逍眼色暗了下去,犹豫了一会将匕首利落收回,大步后撤与其拉远距离,好不避讳。
“不必,在下鲁莽,见谅。”
江棠月暗自松了口气,转过身隔着帷帽纱帘瞧见纪无逍的脸色如旧苍白,乌黑眸光幽冷,见不着底,荒郊野岭他是动了片刻杀心,作为一名长久再外征战的将军,自是谨而慎之。
“公子还是坐着休息会,外头大雨一时半会小不下来。”江棠月当做无事发生,温和道。
纪无逍不言不语转身拿起她的披风,示意她伸手,又从衣袋里摸出枚银子,一同放在手心中。
“这……”江棠月茫然不解。
纪无逍语气平平,不冷不热:“还姑娘搭救之恩。”
这手笔大方毫不吝啬,江棠月失笑,摇头推拒:“客气了,举手之劳。”
“收下。”
纪无逍语气中不容抗拒,很是要撇清关系。
江棠月不再和他多做推辞,免得又招惹上不必要的变故,收声不再多言,浅浅笑回:“也好。”
江棠月把银子放回衣袖,纪无逍的神情不再厉色,紧绷感渐渐消散。
后半个时辰内,二人坐在庙宇中隔了五六米远,听着外头雨势如潮继而化作,相顾无言。
天上小雨淅沥,只有落在屋檐上滴答作响声,纪无逍头也不回的跨出庙门。
“还在下雨,你……”等雨停再走也不迟。
江棠月想拦住他的话还没说完,纪无逍的人影一溜烟消失在了视线里,与山林暗色融为一体,无迹可寻。
江棠月无奈叹息,这小子,武功高强,内里深厚,意识清醒过来应不太会再有多大碍。
孤山之上,她独身不想再多待,朦胧细雨便是踏上下山之路,有斗笠遮盖,不至于会着凉。
此处远离京都,租个农户的马车不到前头的四分之一,不是什么好马,跑的不急不缓,一路颠颇,做的江棠月腰酸背痛的。
入了京,她想带点东西给春辰和翠微,春满楼的东西最合宜。
春满楼的酥点数一数二的精巧好吃,有些不逊色于宫里御膳房做的,江棠月最喜甜,常常配上碧螺春,吃里头的桃花酥,栗子酥,枣花酥,就算是嫁进宫里,出宫都会包上大堆回去,馋时不得空会派遣人出来买,一个月有十来天要吃上几口。
价格不算亲民,能进此地消费非富即贵,正巧纪无逍刚给的银元,她带回去被人看到十张嘴都解释不清,倒还不如包点糕点回去给春辰,还能余下碎银。
买来的酥点她特地将上头写着春满楼的红笺纸撕掉,看起来不过是黄皮纸包的普通糕点。
深巷院居,积水成渊。
往回钻时,江棠月把酥点单臂抱在怀里,下过雨泥巴松软,狼狈不堪,满是泥污杂草根,屏住呼吸大气不敢喘。
刚从草丛里站起来,就看见在原地焦躁踱步的春辰,她唤道:“春辰!”
春辰应声回头,见到她时,眼睛瞪圆,悬在半空的心落了下来,连是上前为她擦拭手上泥土,问:“呀,小姐你可算回来了,怎么今日出去那么久?”
江棠月淡然回:“我没带伞找了个地躲雨,耽误好一会儿。”
突然春辰的脸色一变,紧张得拉着她的衣袖,语速较快地说: “小姐,咱快些回屋换衣服吧,白天里夫人派来的人总打着探望想进你屋里都被我拦下,刚刚我见不到她的身影,怕是报给夫人,我找夏翠去探听,果真夫人正去请大夫来呢!”
江棠月问:“现下呢?”
“怕是夫人请的大夫已经到府门了!”
主仆俩人对望一眼,江棠月把酥点放到她手里,院落小没几步便回到屋内,春辰保守的把点心藏到抽屉下面,人细致早早备好寝衣挂在衣珩上,利索得伺候她换上衣服进到被褥里。
“小姐的衣裙怎得都湿透了,晚些我去烧点炭,灌个汤婆子来,免得真着风寒了,唉。”
春辰话毕,抱起脏衣服跑着出了屋内放后院洗衣盆里,回来时气喘吁吁,外头李嬷嬷细锐声线紧随其后:“夫人到!”
这是江棠月第一次见到主母周书妍,与虞祉晓有六七分相像,岁月蹉跎里多了端庄富态,湖蓝锦绣交领襦裙典雅持重,高高的发髻上多用玉饰,金银点缀,雍容大气。
周书妍的下巴轻抬,目光犀利,似笑非笑道:“听你着了风寒病了近一天,母亲特意为你请来大夫来瞧瞧,这刚大病初愈,可莫再病上加重。”
江棠月呼吸乱了两拍,想起身行礼问安却被周书妍按下,她便垂下眼眸拢紧身上被子,畏怯虚弱地回:“母亲安好,谢母亲挂念,咳……咳……”
周书妍其人,显而易见比虞祉晓城府更甚,后者往好听说是张扬跋扈,内在就是浮躁手段拙劣,而前者为内宅执掌人,始作俑者,见惯了勾心斗角,心思更为深藏不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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