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昭忆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双木,惊诧间,蓦地想到什么,转眸看向案前喝茶的少年。
难怪上次在花神庙外,觉得此人眼睛与银面男双眼有相似之处,原来是同一人。
暗忖间,耳边响起方殊的声音:“郑使臣,按礼部规矩,蔡居使初入客馆,下官还需陪同半日。”
郑承晏放下茶杯,拿起一本书,眼皮抬也没抬道:“两位请自便。”
方殊闻言示意蔡昭忆入座。
须臾,馆内小厮端上笔墨,蔡昭忆从方殊手里接过一本崭新的日册,提笔开始记录郑承晏的一举一动,喝什么茶,喝了几次,看什么书,看了多久等一字不落记录在册。
她写完最后一字抬起头,正巧对上一双幽深乌眸。
对视几息,蔡昭忆率先收回目光,垂眸继续记录。不消片刻,耳边传来一阵窸窣声,她抬起头,眼前忽地闪过一道墨色。
蔡昭忆见郑承晏大步离开云柳居,起身欲捧日册跟上,却听身后方殊道:“不必跟去,若郑使臣想换个地方,他的侍从会告知我们。未曾告知,便是如厕。”
蔡昭忆恍然,“多谢大人提醒,下官受教。”
方殊又道:“你日后也需切记,身为居使,用膳如厕皆要与郑使臣一致,以避免出现漏记。”
“是。”蔡昭忆应道,心中却有些困惑。
如厕一致很好理解。可用膳……依方殊所言,应是“同食不同席”那种。
原话是:“屠夫与先生,同食不同席。”
但她从未见过,不知是何种不同席,直到——
正午时分,客馆正堂。
堂内摆有两张桌子。
一张置于正中,是张梨花木大圆桌;另一张置于大圆桌右侧,三尺左右的位置,是张勉强能容下两人的寻常小方桌。
那一刻,蔡昭忆明白了所谓“同食不同席”,就是同在一处用膳,分坐两桌,而非印象中的男女分席或隔屋设席。
待郑承晏在大圆桌前坐下后,方殊与蔡昭忆才一先一后落座于小方桌。落座后,蔡昭忆提笔记录起郑承晏尝了哪些菜,尝几口。
也不知是看的频繁,还是怎么,只见郑承晏吃到一半撂下筷子,看向方殊道:“方大人,让厨房列出一份食单如何?”
不等方殊回答,郑承晏就转过头吩咐道:“双木,你去让厨房列出来一份食单交给蔡居使。”
双木愣了一下,才应道:“是。”
蔡昭忆有了食单,倒是轻松许多,能快些用上午膳,可也让适才无意瞧见二人对视的方殊心生几分疑虑。
用过午膳,方殊便要回礼部处理公务,离开前他特意把蔡昭忆唤到跟前,低声敲打道:“世人皆有爱美喜俊之心,但蔡居使身在其位,切莫因其容貌而失了方寸,酿成滔天大祸。”
蔡昭忆听到这一番话,先是诧异,随即想起在云柳居对视一事,心中了然,“大人所言,下官心中谨记,自当恪守本分,妥当行事。”
方殊见此便没再多说,带蔡昭忆见过客馆馆令严寒后,动身离开客馆。
蔡昭忆相送至馆外,望着愈驶愈远的马车,心里已盘算起如何离开客馆,离开礼部了。
送完方殊,她转身回到馆内,前往正堂,还未走近便看到候在正堂外的双木。
双木见她走近,先开口道:“蔡居使,我家主人已移步棋堂。”说着,伸出左手指路,“请。”
“本官的日册还……”
‘未拿’二字还未出口,就听双木接话道:“日册已被我家主人拿至棋堂。”
蔡昭忆看着双木,沉吟几息,淡道:“那有劳带路。”
她跟着双木左拐右拐至棋堂外,一抬眼就看见坐在右侧窗前,侧脸向外的郑承晏。
抵至台阶前,双木停下脚步,并未进去禀报,而是抬手示意蔡昭忆,“蔡居使,请。”
蔡昭忆抬脚顺阶而上,踏入棋堂。堂内共有左,右两间大棋室,她转身往右棋室走去,甫一迈入,便见郑承晏换了一身草白色暗纹团花劲装,棋桌边还放着一些银两与日册。
蔡昭忆记得这身衣裳,正是花朝节初遇时郑承晏所穿,至于银子……若没猜错,应是她留下的那些。
她扫了一眼,收回目光道:“下官见过郑使臣。”
郑承晏抬手,于棋盘落下一白子,“蔡居使来的刚好,本将军正有个问题,想请教居使一二。”
蔡昭忆隐隐猜到是什么问题,拒绝道:“下官才疏学浅,恐无法给郑使臣解惑。”
“蔡居使先别急着拒绝。”郑承晏侧头,目光落在蔡昭忆身上,漫不经心道:“本将军只是想知道,未出阁却先有孕的女子,能否入你们平山院做官生?”
蔡昭忆眸光微动,淡定自若地回道:“不能。”
“不能?”郑承晏收回目光,又于棋盘落下一黑子,“那花朝节夜,蔡二姑娘所言,是在诓骗某了。”
不是疑问是肯定。
蔡昭忆不想与郑承晏有过多纠葛,思忖一番,坦然道:“下官的确骗了将军。”
“那夜下官遭歹人跟随,走投无路上了马车。后听将军所言,不免想起上月在皇城内发生的凶案。下官心生恐惧,这才……”
她适时停住,微抬眼观察郑承晏的神情。
郑承晏对这话半信半疑,沉吟良久,没再追问,而是道:“某听闻蔡二姑娘精通棋画,不妨陪某下一局?”
蔡昭忆闻言,暗松了口气,淡道:“这里是客馆,下官是礼部居使。”
言外之意明显。
郑承晏为不影响后续计划,未再强求,“罢了,本将军就不为难蔡居使了。”
“多谢使臣。”蔡昭忆见对方并未再说什么,动身拿走桌边的日册,顺势碰倒茶盏。
郑承晏瞬间出手接住,好在盏内并非热水。
“下官疏忽……”蔡昭忆故作慌乱开口,却听少年温声打断:“未碎,无事。”
蔡昭忆眸底闪过一抹异样,又行一礼,转身坐到门口的太师椅上开始记录。
不知不觉,日薄西山。
用过晚膳已是酉时三刻,蔡昭忆同郑承晏禀明,便坐上马车前往礼部复命。
她离开后不久,一只灰色信鸽飞入云柳居内,熟练地从后窗飞落书案上。
郑承晏抬手取下绑在信鸽腿上的纸条,打开,上面写着四个字——可有进展。
他提笔蘸墨,在纸条上回复——原棋废,已有新人选,儿尽快。写完,他将纸条卷起系在信鸽腿上,行至窗前,确认左右无人,抬手将信鸽放飞。
郑承晏目送信鸽消失在灰蒙天际,脑海闪过蔡昭忆的脸。
经过一日相处,他觉得此女并非憨纯之人,要想从她那里得知镇国公府的布局,还需使些不一样的手段。
*
方殊问了许多东西,是以蔡昭忆从礼部出来时,天色已然昏暗,街道陆陆续续挂起灯笼。
她深呼出一口气,正要上马车时,旁边忽然有人叫住了她。
“姑娘!”
蔡昭忆闻声回头,眸中闪过一丝惊喜,她转头塞给车夫一两银子,“我过去说几句话,还请等一下。”
车夫接过银子也很爽快,“蔡居使但去无妨。”
蔡昭忆道过谢,疾步走到柳树下,“你怎么来了?可是林巧如那边有什么动静?”
“不是。”桃月环顾一圈,低声道:“是国公爷让奴婢来问姑娘,可想做这礼部居使?若不想,国公爷说他明日便来同方尚书说,让姑娘回平山院。”
“原是为了这件事。”蔡昭忆温声:“你回去回禀父亲,不用他来同方尚书说,我自有办法离开礼部。”
“姑娘有何办法?”桃月好奇问道。
夜风乍起,柳枝飘晃。
明亮的街道间,少女衣袂翻飞,朱唇微启:“笨手笨脚者,世人多厌之。”
桃月瞬间明白话中意思,不禁担心,“姑娘如此做,奴婢担心……”
蔡昭忆淡然一笑,宽慰道:“不必担心,我自有分寸。时辰不早,我该回平山院了,你独自一人出来不安全,我先送你回府。”
“多谢姑娘。”桃月道:“不过无需劳烦姑娘,国公爷派了王妈妈陪同奴婢。”
蔡昭忆环视一圈,问道:“王妈妈在何处?”
“喏。”桃月指了指蔡昭忆身后不远处的馄饨摊,“在那吃馄饨。”
*
平山院。
因魏院使特意吩咐过,故守门的小厮一直候在门口,见蔡昭忆回来,立马上前道:“小人见过蔡居使。”
蔡昭忆颔首,迈入院内,只听小厮道:“魏院使适才吩咐,您若还没用晚膳可前往膳堂,这个时辰厨子还没走。”
“多谢告知。”蔡昭忆忽然想起什么,问道:“魏院使可在?”
“魏院使半个时辰前就出院去见故人了。”小厮怕耽误事,又道:“若您有急事,小人可前去寻院使。”
“不必劳烦。”蔡昭忆连忙道:“也非重要之事,明日说也不晚。”说罢,她颔首致谢,穿过右拱门,往女院走去。
此时正值酉时六刻,官生们大多已用过晚膳,准备回院歇息。
在回女院途中,蔡昭忆遇到男院的几位官生,简单说了几句,便回到女院,换了身衣裳,到舆室沐浴。
等她从舆室出来,行至屋前,隔壁屋门忽地“嘎吱”一声开了。
沈惠披着披风出屋,递给蔡昭忆几本书,“今日女师与齐夫子讲了许多学问,这是我做的记录,你可看看。”说罢,没等蔡昭忆道谢,转身回到屋内关门。
蔡昭忆诧异地看着紧闭的屋门,低头看向手中的几本书。
沈惠……好似也没有旁人说的那般,不想相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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