伙计到隔壁与几位客官交谈几句后,回到雅间,带着几分讨好走到郑承晏跟前,介绍起茶点。
郑承晏每样都选了一份。
等伙计离开,他抬眼看向蔡昭忆,问道:“蔡大人不生气?”
因没有郑承晏的允准,蔡昭忆在外不能随意落坐,只能站着。
闻言,她平静反问:“下官为何要生气?”
郑承晏想起周淇之前说的话,重复道:“某虽来西昭的时日不多,但也听过一些律法。譬如,在茶楼,酒楼等人多之处妄议官员者,需入狱两日。店家则被罚闭店半月,并向官府交罚银。”
“如此损败自身名声之言,那怕身居九品也能罚之,蔡大人因何不罚?”
“使臣有所不知,”蔡昭忆言简意赅道:“下官虽有官职,但平山院未贴告示明下官之职,故下官不能罚。”
“原来如此。”郑承晏恍然后,没再多说,起身走至窗前看着街上行人来往。
倏地,他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在茶楼对面的纸鸢摊前。
叱影意有所感,转身抬头,复而看向茶楼大门处示意。
郑承晏会意,微微颔首,转身看向蔡昭忆。
约莫过了一盏茶,叩门声响起,随之屋门被双木推开。因端的茶点多,伙计身后还跟了两名面生的伙计帮忙。
蔡昭忆扫一眼,奇怪道:“方才在大堂,我们只瞧见你一人,这会儿怎又多出两个人?”
她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让屋外的双木和严馆令听清。二人瞬间把手搭在剑柄处,目光警惕盯着那两名面生的伙计。
“回大人的话,他,他们方才是在厨房。”最开始的那名伙计支吾回道:“这不点心太多,我一人端不了,才叫他们帮忙。”
蔡昭忆无声与郑承晏对了眼神,转头示意双木和严寒。就在这时,站在桌子右侧的伙计突然抽出袖中匕首划向郑承晏的脖颈。
同时,另一名伙计也抽出匕首朝其面门刺去。而最开始的那名伙计吓得直接蜷缩在桌下。
事发突然,严寒下意识就要带人进去抓刺客,结果被双木一把拦住,低声道:“严馆令放心,就这两人压根不是我家主人对手。”
说话间,两名刺客一个被一刀封喉,一个单膝跪地,脸被摁在桌上。
为防止对方服毒自尽,郑承晏用力捏着下颌,“双木。”
“属下在。”双木应着,熟练地从怀中拿出一条黑布条和一根麻绳。
黑布条系于刺客口中,麻绳则是捆住双手。
此时,被吓到的伙计从桌下钻出,连连磕头求饶,“使臣饶命,使臣饶命,小人也是被逼的……”话说一半就被馆卒用布堵嘴,拖出雅间。
屋内安静下来,郑承晏才抬头看向不知何时已背过身的蔡昭忆,道:“蔡大人不必怕,刺客已被擒住。”
蔡昭忆闻言回身,闻到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味,眉头微蹙,忍着胃中不适,随口一问:“使臣可有受伤?”
郑承晏坐回原位,随手倒了一杯茶,“蔡大人放心,某未曾受伤。”说罢,饮尽盏中茶,转眸看眼双木。
双木明白其意,但有所顾忌地看向严寒和蔡昭忆。
郑承晏并不担心严寒,抬眼看向蔡昭忆,温声:“蔡大人可否回避下?”
蔡昭忆不想回避,故抬手覆住双眸,回道:“下官覆眼便是。”
郑承晏见此,没再多说,偏头看眼双木。
双木抬手就将刺客衣裳扯开,只见其锁骨处有一道约半寸,清晰窄细的白痕。
蔡昭忆所站的位置透过指缝,看不到白痕但能看到郑承晏神色微变。
而严寒看到却以为是刺客之前留下的伤,并未多想,只问:“使臣这是何意?”
郑承晏收回目光,淡道:“本将军以为此人身上会刻什么刺青,图腾一类,故才如此。”说着,示意双木把衣裳穿上。
“今日之事是下官等护卫不周,令使臣受险。稍候,下官会去礼部领罚。”严寒说着,话锋一转道:“使臣,依律,此人应由交刑部处置。”
“双木。”郑承晏轻唤一声。
双木会意,压着刺客到门口,“看住了,可别半路跑了。”
“双木公子放心。”严寒道:“我刚已派人去刑部禀明,请专人前来押送……”
“噗—”
交谈间,屋内骤然响起一道喷洒声,随即是一道蕴含震惊的女音:“郑子暄!”
双木听到自家主人的小字,猛地回头,只见方才还好好的少年,此刻唇间鲜红,神色惊诧地往前倾倒。
双木神色大变,“主人!”
这时,蔡昭忆冲到郑承晏身侧,以掌心托住其额头。
“你还愣着作甚?!”她转头见严寒还没反应过来,心急如焚道:“快去礼部禀报方尚书,请御医!!”
她忽而想起桃月,又道:“再派人去镇国公府,请桃月!”
*
“使臣之前可有吃什么或喝什么?”桃月搭完脉,神情凝重问道。
“喝了一杯茶。”蔡昭忆说着,转身将桌上茶壶与茶盏拿给桃月。
桃月仔细闻了闻茶盏味道,复以银针试壶内茶水,见银针未变黑,便从药箱里取出一张薄如蝉翼的木条浸入茶水中。
顷刻,木条浸泡部分呈褐紫色。
“这毒……是北边族群最常见的亡渡!”桃月惊道:“此毒多为粉末,纯白无气味,寻常法子难以试出,唯有用蔌木条才可。”
“我去找那个刺客。”双木反应过来是谁下的毒,转身就要走,结果听到一句:“拦住他。”
“谁敢!”双木脸色阴沉,低喝道。
“本官让你们拦住他。”蔡昭忆重复一遍,目光继而落在桃月身上,问道:“此毒可入肺腑?”
“此毒虽狠,但暂未入肺腑。”桃月摇头,瞧蔡昭忆神色愀然,小心翼翼道:“奴婢曾在医闻杂记上见过此类毒,若姑娘信奴婢,奴婢愿分忧。”
严寒听到这话,眉头一皱,问道:“蔡大人,此女是医师?”
“非也。”
“既非医师,又岂能将使臣性命托付于她?”严寒压低声音质问。
“严馆令所言极是。蔡大人,他们既敢下毒,说不定身上携有解药!”双木语气焦急带有怒意道:“你为何不让我去审问?!”
“你审,他就会给你解药?”蔡昭忆转头,一字一句道:“就算给了,你又怎确定是解药,而非另一种毒药?”
“桃月见过此毒,现下就该由她来医治。”
严寒一惊,“蔡大人!”
“严馆令担心使臣,本官亦担心。”蔡昭忆回头,看向榻上少年苍白无血色的面庞上,温声:“桃月虽非医师,但医术造诣不浅,何不信之。”
“此非儿戏!”严寒沉声。
“若使臣出现任何差池,”她侧头,与严寒四目相对,平静地说出四个字:“本官担责。”
双木眸光深深,“蔡大人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蔡昭忆神色无波,“知道。”
郑子暄是云朝使臣,又是将军,今日若医治不好,皇帝必然震怒,云朝恐也会借此生事。故她担责的后果,便是以死谢罪。
大仇未报,她不想死。
可去礼部禀报的人尚未回来,御医也不知是否在路上。这样的境况下,她只能相信桃月。
为安严寒与双木之心,让桃月安稳医治,她只能说出担责之言。好在律法有规,官员任职未满三日,所犯之罪,不殃及家人。
“好。蔡大人既敢如此说,那我双木便信大人一次。”双木清楚郑承晏处境之糟,回头看眼正在写药方的桃月,复而看向蔡昭忆,低声:“倘使不成,蔡大人就莫怪双木手起刀落。”
……
方殊得讯赶至鸿运楼时,双木正端着药从后厨出来。
“郑使臣在何处?”方殊拉着身后鬓发半白的老者道:“这位是齐御医,奉命前来医治使臣,你快带路!”
面对姗姗来迟的方殊,双木斜睨一眼,径直上楼。
“欸!你……齐御医,快随本官上去。”大事当前,方殊懒得计较,带着齐御医跟在双木身后上楼。
严寒见双木回来,坐到榻上扶起郑承晏。而双木一到榻边,就隔着帕布端碗喂药。
“你们这是在作甚?!”方殊甫一踏进,见双木喂药,指着喝道:“齐御医还未给使臣搭脉,你等怎可私自喂这不明来历的药!来人!把他们……”
“方大人息怒。”这时,蔡昭忆挡在榻前,行礼道:“此药是按医师药方所熬制,非不明来历。”
“齐御医是太医院最好的医师且已至,何故要喝寻常医师所开之药?!”方殊不想耽误医治时辰,冷声:“蔡居使此刻阻拦,若耽误医治,罪责你可能担?!”
蔡昭忆语气不卑不亢:“方大人放心,使臣若有事,下官自担责。”
方殊本是随口一说,见蔡昭忆如此,觉得她不知轻重,又重述一遍让她莫拦。
蔡昭忆也重复上一句话,哪怕方殊以皇帝施压也不退让半分。
气的方殊当场甩袖黑脸。
蔡昭忆也不想顶撞方殊。
但桃月已在医治,若再让齐御医医治,出了差错,第一个遭殃的便是她。
思及至此,她不再去管黑脸的方殊,转过身,双木正好喂完药,放下空碗。
桃月见状,立时走到榻边观察。
蔡昭忆看一眼,侧头望向窗外刺眼的日光——
愿苍天保佑,别让她白活一次。
*
服下药后半个时辰。
榻边观察的桃月见郑承晏缓缓睁开眼,神色一喜,朝着屋内众人,轻声说:“使臣醒了!”
双木进屋听到这话,快步至榻边,见人苏醒,欣喜之余,朝桃月和蔡昭忆郑重行一礼,“双木谢过蔡大人,谢过姑娘。”
“能治病救人,也不枉我学医。”桃月回道:“不必谢。”
“使臣既已醒,蔡大人可否让齐御医搭个脉?”方殊这时阴阳怪气道。
蔡昭忆并未计较,微微侧身,“齐御医请。”
齐御医搭完脉,点头道:“使臣身体有些损伤,但无大碍,静养几日即可。”说罢,起身走向桃月,小声询问什么。
蔡昭忆未太注意,长舒一口气,转身朝着方殊拱手道:“方大人心系使臣安危,下官出言不逊,幸大人宽宏,不与计较,这才让使臣转危为安。此番,还要多谢方大人。”
她言辞真诚,礼数周到,令方殊脸色肉眼可见好了许多。
“起来吧。”方殊淡声,复转头对郑承晏说:“陛下听闻使臣遇险,甚是关心,特命太医院最好的齐御医随下官而来。”他稍顿,“幸使臣吉人天相,有医师相助,脱离险境。”
郑承晏客气回道:“陛下心系,还请方大人替本将军谢过。”
蔡昭忆瞧二人客套的差不多,适时开口:“方大人,使臣如今需静养,下官……”
“你不提,本官险些忘了。”方殊骤然想起什么,淡道:“陛下知使臣受伤需静养,你不便来回走动。”
蔡昭忆听着,双眸一亮。
在她的期冀中,方殊续道:“故,陛下恩准从今日起,你就留住客馆,每日记录由严馆令陪同。”
蔡昭忆神色惊诧,“留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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