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朝节后第一日，按照西昭习俗要到花神庙祭拜花神娘娘，以求这一年幸福美满，诸事顺遂。

蔡昭忆昨夜与蔡元漪说好，今日要一同前往花神庙。但因重生之事太过离奇，她一夜难眠，见窗外天色明亮，索性起身换好衣裳，坐在书案前手捧一本旧书翻读。

不多时，静谧的屋外响起一阵脚步声。声音达至门口，朱色雕花木门“嘎吱”一声，由外往内推开。

蔡昭忆从书中抬眸。

桃月带着两名侍候洗漱的丫鬟站在门口，看见蔡昭忆衣衫整齐地坐在书案前看书，错愕了下，“姑娘这是……很早就起了？”

蔡昭忆颔首，放下书，起身温声:“今日出城的人怕也不少，早起一些，免得路上堵太久。”

澍阳共建有六座花神庙。

城内五座，城外一座。

因城外的花神庙离皇城太远，来回往返不做停留最少也要两个时辰，故百姓大多数选择在城内祭拜。

祭拜的百姓太多，世家勋贵者又不愿与平民一般久候，于是纷纷乘车前往城外。刚好万物生长，花开之时，路上还可欣赏风景，算是一举两得。

只是父亲政务繁忙，二哥又离京办事，故今日只有她和四妹作伴前往城外。

“阿沅那边可起了？”蔡昭忆走到桃月跟前，问道。

阿沅是蔡元漪的小名。

“回姑娘，方才棠花院那边来人说四姑娘已经起了。”桃月将湿帕子微微拧干，边递给蔡昭忆，边道“只是今儿早膳不来咱们院里用了。”

自前些年孙姨娘和生母相继离世，夫人王氏因丧子之痛闭院念佛后，父亲就将他们兄妹四人放在一处让人好生抚育。

因此情分深厚，鲜少生出嫌隙。哪怕都有了自个院子，也时常在一处用膳。

长姐未嫁人时便在长姐院中，长姐嫁人后就去二哥房中，以此安排。

而阿沅今日要在自个院里用膳……以她对这个妹妹的了解，怕是先叫人来传话，自己还赖在床榻上不肯起。

“桃月，你让厨房做一盘桃花米糕，送去棠花院。”

“是。”桃月应道。

用过早膳，蔡昭忆端坐在妆奁前，圆盘大的铜镜映出一张青涩稚嫩的姣容。

少女面若桃花，蛾眉淡扫，鼻梁上小巧的红痣宛如一滴血，鲜艳显眼，为青涩的面庞平添几分艳丽。又因一双蕴含漠然的桃花眼，叫人觉着难以接近，只能赞叹其清艳。

桃月为少女略施粉黛，盘好发髻后，拿起桌上一张右下绣有梨花的白色面纱。

西昭民风淳朴，虽有律法允准女子与男子一般习武入仕，但也有未出阁女子不得抛头露面一说。

是以西昭未出阁女子皆以白纱遮面，唯在家中，入宫或有官身时可不遮面。

面纱戴好，蔡昭忆起身带着桃月往院外走，恰巧蔡元漪梳妆完毕，正朝小院走来。

蔡元漪看见她，眼睛一亮，三步并作两步行至跟前，“阿沅见过二姐。”

“桃花米糕可吃了？”蔡昭忆一双蕴含漠然的眸子在见到蔡元漪时，好似冰雪被日光照到，顿时温柔。

“吃了。”蔡元漪亲昵地挽住她的胳膊，撇嘴道:“厨房做的一点都不好吃，还是二姐做的桃花米糕好吃。”

“那等得空了，我给你做。”

“那可说好了，要做一大盘！”蔡元漪夸张比着手势，“不然等过几日，二姐入了平山院，妹妹我怕是再难尝到了。”

听到“平山院”三个字，蔡昭忆眸底微不可察闪过一丝异样。她垂眸，拍拍挽在臂间的小手，温声:“这你宽心，我听闻平山院有厨房，可以做好让桃月给你送过来。”

“二姐此话当真？！”

“我几时骗过你……”

说话间，姐妹二人行至府门，共乘一辆马车向城外而去。

也不知是去的早还是晚的缘故，皇城到花神庙唯一的小路上并不堵，只偶有几辆马车自花神庙的方向回皇城。

“二姐，你快看！”蔡元漪掀起车帷，指着道旁一片桃林道:“这片桃花开的真不错，若拿来做桃花米糕一定很好吃！”

坐在一旁看书的蔡昭忆闻言侧眸，下意识道:“桃花不止能做米糕，还可用来酿酒。”

“酿酒？”蔡元漪转头直勾勾盯着她，问道:“那二姐可会？”

蔡昭忆怔愣一瞬，神色有些不自然道:“会，不过要先问问此处是否无主之林。”

“放心，此事包在妹妹身上！”

＊

旭日初露，树影斑驳。

马车一路悠悠行驶，终于抵达花神庙。

蔡昭忆先下马车，环顾一圈，庙外停着八，九辆马车，还有拴在不同树下的三匹马。

这么少，看来是她们来的早了。

蔡元漪下车后，姐妹俩一同踏入花神庙。

庙内无人指引，前来祭拜的公子姑娘不多，随行的仆从却不少，但人人说话都是低声，因而不算嘈杂。

花神庙今年重新修缮过，石板路两侧种上许多叫不出名的花卉，有些娇艳欲滴，有些含苞待放，叫人不禁驻足观赏。

不多时，轮到蔡昭忆二人祭拜，甫一踏入庙内，浓郁的花香扑鼻而来。

蔡昭忆微微抬眼，只瞧金台之上供奉着一尊金身女像，裙边刻着各种花卉，香炉之中也非供香而是一支鲜花。

传说统领群花的神仙有两位，分别是女夷和花姑，皆乃道家女仙，南岳夫人魏华存的弟子。①

在西昭境内供奉的花神娘娘为女夷，因世人认其是先拜入魏夫人门下，为首位花神，故建庙供奉。

旁人到花神庙要么许愿得一如意郎君，要么许愿家财万贯，要么金榜题名，仕途坦荡，唯独蔡昭忆跪在蒲团上，许愿自己能活久些，把秦宸和林家斗倒。

插完鲜花，蔡昭忆姐妹走出主庙，迎面遇上三位姑娘和一位公子。

蔡昭忆看到那位公子，眸色瞬间冷下，连带声音冷了几分:“臣女见过五殿下。”

五殿下，秦宸。

秦宸仍是一副温润如玉的模样，嘴角噙笑，点头致意。

倒是他身侧穿淡粉色衣裙的姑娘，开口道:“我在皇城数月，一直听闻蔡二姑娘不喜热闹，鲜少出府，今日怎陪三姑娘来祭拜花神了？”

蔡昭忆转眸，瞥见说话之人，眼里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恨意。

“腿长在我身上，自然想去何处便去何处。”她语气疏离道:“倒是姑娘瞧着生的很，怎知道我是何人？”

一句话让所有人都看向林巧如。

这个时候的她与林巧如还未见过，但对方显然打听过她，为何要打听她？

林巧如愣了下，眼神飘忽道:“去岁年末，凤阳宫设宴，我遥遥见过姑娘一面。”

去岁年末……罢了，她也不记得那时之事，随便怎么说罢。

蔡昭忆没再搭话。

林巧如旁边的两名姑娘与蔡元漪相熟，见气氛微妙，其中身着淡绿长裙的姑娘道:“这个时节，正是桃花绽放之际，听说城外有片桃林，景色雅致。”

“阿沅，今日天气甚好，我们又难得遇上，不如同道去观赏一番？”

蔡元漪未直接回答，侧头看向蔡昭忆，“二姐可想去？”

蔡昭忆还没说话，林巧如在旁接道:“蔡二姑娘，一同去吧。”

蔡昭忆暗暗打量。

林巧如如此盛情，是真心邀她同去，还是想要做些什么？

她短暂思忖了下，淡道:“也好。”

看看林巧如葫芦里面到底买的什么药。

离开花神庙时，好巧又碰到兵部尚书之子周淇与一位面生但模样俊郎的郑公子。

蔡昭忆觉着这位郑公子的眼睛与昨夜马车里那个银面男很像，不过眼睛相似的人不少，她也没太在意。

眼见前来祭拜之人愈来愈多，两方寒暄几句便道别。

“周兄，方才最左边那位着玉色衣裙的姑娘是哪家的？”郑承晏立于石阶上，看着少女纤纤背影，问道。

“那是镇国公府的二姑娘，蔡昭忆。”周淇看出他的心思，笑道:“你也甭想，蔡二姑娘已过了平山院院试，待陛下华诞一过，便要入院成为女官生。”②

“这其中有何说法？”郑承晏故作不解。

“你初来乍到并不知晓，我朝律法有规，皇室宗亲，世家望族子弟皆不得与女官成婚。便是寻常人想娶，女官之中也少有愿低嫁者。”末了感叹一句:“可惜了，那样一副绝艳姣容。”

郑承晏眉头微挑，若有所思盯着离开的马车。

绝艳姣容么？

＊

“姑娘，桃林到了。”

随着马车停下，桃月的声音传来。

蔡昭忆姐妹二人走下马车，目光所及皆是一片粉白，微风拂过，时有几片花瓣飘落。

“蔡三姑娘往年出城路过此地，应当没有驻足观赏过吧？”这时林巧如走过来，看似闲谈，语气里却满是倨傲，仿若看桃花是件奢侈之事。

蔡元漪不喜听她说话，看也没看一眼，冷漠道:“林姑娘还真是健谈。”

“你！”林巧如听出对方内涵她话多之意，本要发作，转念想到秦宸还在，收敛性子，笑道:“蔡三姑娘谬赞。”

蔡昭忆意味不明地侧眸看了眼，复而看见右侧朝她们走过来的秦宸，顿悟。

这么装，不累么？

“日头愈发大，三位姐姐也别站着说话了，快进去吧。”绿裙姑娘道:“这林中有凉亭，不妨去那？”

这话看似询问大家，实则只问了一个人——秦宸。

秦宸颔首，淡道:“也好。”

皇子都发了话，她们也不能不动。

蔡昭忆往前走着，脚下忽被什么东西绊到，好在阿沅挽着她，不至于摔倒。

她站稳，第一时间就是去看旁边，眼含幸灾乐祸的林巧如。

“蔡二姑娘你没事吧？”林巧如收起幸灾乐祸，装模作样关心道。

蔡昭忆双眸微眯。

自己还没找她麻烦，她倒先动手了，那便从她开始吧。

“多谢林姑娘关心。”她理理衣裳道:“被一块又臭又硬的石头绊到而已。”

林巧如听出意思，怒目圆瞪，偏又说不出什么，气的拂袖而去。

“二姐……”

“无事，走吧。”

因不想与秦宸坐在同一屋檐下，蔡昭忆便借口赏花在林中闲逛，逛至河边驻足。

“二姑娘在看什么？”林巧如似狗皮膏药一样贴上来。

自然是在看“鱼儿”来没。

这不，来了。

蔡昭忆眸色平静，回过头，故作诧异道:“林姑娘怎么来了？”

“自是有话想对二姑娘说。”林巧如扫了眼桃月，“不知可否方便？”

蔡昭忆微微侧眸，桃月会意离开。

林巧如一句话没说，忽往前几步，蔡昭忆登时警惕后退。

林巧如笑道:“二姑娘不必怕，我此番是来恭喜姑娘入平山院的。”

蔡昭忆定定看着林巧如，淡道:“林姑娘到底是来恭喜，还是想提醒我离殿下远些？”

林巧如看眼凉亭，不甚在意:“你都入平山院了，我还担心什么。”

“那你方才为何绊我？”

“我何曾绊……”

“我猜，因为你爱慕殿下，而殿下心悦我。”蔡昭忆打断道:“故你嫉妒于我。”

她往前一步，微微撩起袖子，露出左手腕上的羊脂玉镯，“此手镯还是前些日殿下赠与我的。殿下说，那怕我做了女官，他此生最在意，最想娶之人也还是我……”

“你闭嘴！”林巧如眼神瞬间变狠，“你再敢胡说，我就撕烂你的嘴！”

“你不信，可以去问殿下。”蔡昭忆轻飘飘道。

林巧如猛地攥住她的手腕，咬牙切齿:“问就问！”

蔡昭忆眸光微动。

才这么两句就上钩了，真是不禁·激。

她趁林巧如动身之际，猛一抽手腕，整个人往前跌倒的同时，脚下不经意一扫，身后响起“噗通”一声。

“不好，林姑娘落水了！！”

①根据度娘搜查。

②官生在本文是指“一只脚踏入官场的学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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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针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