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规之细之繁,可称得上闻名三界。听闻在这众多的仙条之中,又有一条将仙君分为三品。
成仙虽已然难得,然御灵不及百里者在仙界又称地仙,属下品,数至众。这等仙君或依附于上仙门下,或在海陆寻山筑府逍遥度日,少有作为。
将数百里之力者又称天仙,属中品,其中无亲无故自行修行上来的可在天兴府,有师尊父母的则少辟府独居。
能驱策千里者居上品,万中无一,又被敬为道君,更有德隆者被尊为帝君。
只此一条,便拘着众仙君们总以清修炼丹为要,天上地上终日也难见几个仙君出府闲晃。
而魔界刚好相反,各国少问修为,尊位多是凭首级挣来的。便是精灵,如有奇门秘法可夺妖君性命,尊位竟可比妖君还高些。
更有大批魔众无心尊位,自晋了妖君鬼君,保得数万年寿元,便醉心弋猎宴乐,至多不过寻些秘笈罕金,冶炼些法器防身。
我自打入了烛照,除了九尾狐一窝就再未见过旁的仙君,此刻不由细细打量那椅中身影。
只见那仙君体内灵芒黯淡,内丹中却双色灼灼,一青一赤,竟真个身受水火二德,天生便可驭使两系术法。愈发不解,他独得此等天工造化,缘何不在仙界勤修,却走来魔界送死?
心下一叹,故作惋惜道:“这许多血,可惜了。”
鬼卒抱屈:“您不知这贼昨夜闹得多凶,被国主封了灵力还发了疯般往墙上撞,要不是兄弟们见机的快,将他钉住,今日怕是您一口血也得不着咯。”
我心中赞叹这仙君烈性,面上却堆起三分感激,扔给鬼卒几个银宝:“劳动几位鬼君了,我请诸位喝酒。”
鬼卒高兴起来:“谢侍君赏。侍君放心,国主已命这几日好生用养血药吊着他,又调了我来,包您饮的尽兴。”
边说边从洞中搁架上取了碗来,又拿净布擦了擦,钉子也不拔,硬掰了仙君右腕出来,抬手一刀,血便一股股流进碗里,动作十分娴熟。
那仙君在鬼卒掰他手腕时已然疼醒,倒不见鬼卒说的癫狂模样,只用瞧蝼蚁浮土的眼光睨视我们,咬紧牙关,不吭一声。
不过片刻,腕间伤口自愈,鬼卒二话不说,上去又是一刀。我在一旁看着手腕都有些酸软,那仙君却一丝反应也欠奉。想想也是,他四肢剧痛彻骨,又哪里能知觉腕上的小小割划。
只三刀碗便满了,鬼卒端来给我。我顶着那仙君目光,接过碗一饮而尽。这血暖中带腥,腥中杂苦,竟是从未尝过的怪滋味。
甫一入喉,便觉胃中生出暖意,果非凡物,又忙以灵力相护,防着血水化开。
放下碗,我作出副心满意足样子道:“果然不凡,却不知他的血能受用几日?”
鬼卒经验老道:“端看您一日取用几回,若取三回,两三日可尽,取两回,也不过多费一日功夫。”
我连声道:“我很不急,这血也须耗时炼化,养血药多给他用着,便一日两回罢。” 鬼卒应是。
我快步钻出山洞,不敢再与那仙君对视。回到寝殿,一待鬼仆离开,我便迅速作法将血从体内逼出,盛在了个原本盛糖的小银瓶里。后假作修行化血,直至寅时鬼仆又来请我用饭。
如是三日。三日中,我多方探听,到底寻出了不死国的一点端倪。
此地虽自称为国,其实无城无郭,不过是众妖魔在西邙极深处占了几座山头。除了在中峰绝壁上筑了个无极宫,便再寻不出一分似国之处。
国中之民多畏光,竟挖空山腹,居于洞窟之中。若非被黑风掳来,我便是自上掠过,怕也难瞧出这空荡荡的深山老林,还暗藏着此等玄机。
我还刻意变换每回取血和下山散步的时辰,大致摸了一遍山腹洞窟和下山路途的鬼卒驻守方位与轮值时刻。发觉只有无极宫守卫宽松,各殿进出不禁,下山沿途和山腹洞窟却是外松内紧,只要行错几步,即刻便有鬼卒现身,恭请回头。
思忖再三,仍无将仙君救走之法。一番摇摆后,终想着他血尽后横竖不会速死,不若我出了西邙山搬了救兵再来,兴许生机还大些。
由此便舍了自己救他下山之念,却不敢想万一君上不来又当如何。
第三日上,那仙君之血已是半刻才滴下数滴,前两日令我胆寒的睨注早已不见,他此刻垂头委顿在椅中,面目被乱发掩了大半。两腕间亦皆血肉翻卷,再不轻易愈合。
我看着发瘆,与鬼卒没话找话,闲聊间见他这两日衣衫不整,便问鬼卒动他衣衫作甚。
哪知鬼卒却怪笑连连,然后隐晦低声道,国中有些个妖君鬼君喜欢采阳补阴,又寡见少闻,没试过仙君滋味,这两日便一齐来开眼。又要我放心,言这于我取血之事却是无碍。
我大吃一惊,不尴不尬偷觑那仙君,依稀觉得他长发下露出的小半张脸都益发苍白、阴沉。我觉得他怕是快疯了,我自觉也是。
鬼卒却又开口道:“血将尽了,国主命大德鬼君明日送您出山。”
我正在思虑此事,不由问道:“国主曾言他血竭却不会死,你可知为何?”
那鬼卒沉吟,我知机地递了个金宝过去,他遂开颜道:“侍君可知谋刺国主乃鄙国不赦之重罪,犯此罪者不生不死,生不如死。国主已命今夜就给他种蛊,等明日蛊虫孵出来,嘿嘿。”
我心下一凉道:“不知是何奇蛊?有何妙用?”
鬼卒似是几日间被那仙君的冷傲撮出一肚皮火气,故意高声道:“这位仙君要种的乃是鄙国至宝,国主亲育的不死蛊。此蛊一日即可孵化,蛊虫就宿在罪者天灵,极轻极慢地吸食罪者脑髓,以这位仙君的昂藏龙躯,撑个千把年不成问题。圣蛊吸食之时亦会反将毒液注入罪者血脉,使其动弹不得,苦痛却比凌迟,以怨力滋养业海。”
鬼卒谈性正浓,洞外忽远远传来一声悲号,声甚凄厉。鬼卒话音被悲号压过,戛然一止,不由收口,向洞外小心张望。
何至于此!半晌,我望着那仙君四肢长钉、挣扎间根根断裂的指甲和为我取血伤痕遍布的腕间,一横心,长叹道:“不瞒鬼君,我有一个难言怪癖,独爱这半生半死的,其中滋味,嗬,当真妙不可言。此刻瞧他模样,我忽然有些奈不得,不知鬼君可否行个方便,让我与他” 也嘿嘿一笑,塞过个银宝,“单独叙一叙话。”
鬼卒被我如此独特的癖好所折,啧啧有声地出了去。
我自挥手张了个结界,将那半死不活的仙君与自己围在其中。左右踱了两步,方要开口,不想从无一语的仙君猛地抬头道:“若我遂你所愿,你可能杀了我?” 语声涩如砂砾相擦,目光鄙夷,又隐约希冀。
我正在苦思脱身之法,闻言便摇了摇头。他一见,仿佛某根绷到极限的弦乍然断裂,浑身乱颤,厉叱如狂,一语未竟已嗽的险些背过气去。
我不料他衰败至斯,伸手在他腕间一握,欲查伤势。这仙君却不顾长钉刮骨之痛,反手抓来,又胡乱哀求我看在那些血的情面上,帮他给海陆什么仙君捎个口信。
我被他掌中冰寒冻得一抖,还是决意试试那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他此时神志已然不大清明,我不与他搭言,刺一线灵力入他体内,缓缓指引着朝他内丹游去。不想灵力入体,那仙君浑身一震,竟又清醒过来,强敛灵力想封堵我灵力去路。
我忙附耳道:“我无心伤你,你伤势沉重亦不可强抗。你我皆可御水,将我灵力牵于你内丹之上应是易如反掌,莫死,等我回来救你。”
他有些发怔,片刻后别过眼一哼:“你不会还想着偷我出去作你血器罢。小珠灵,实同你说,我血将尽,千年内不可再生,何况我自知必死,也只求一死,你不必枉费心力救我。”
复求我为他传讯,还言对方必有重酬。
我大急道:“废话,谁有空为你捎信,赶紧牵。” 恐他力竭,还从银瓶中渡了丝血回他体内,又伸手将他衣衫拨乱。
从我将血还他,那仙君的目光立时便不同了,犹疑片刻又欲张口。我却不理他,三两下收了仙障,扬声道:“他不行,真扫兴。”
随即出门,与鬼卒说笑了两句,跟在鬼仆身后回了地上。
及入内室,凝神一探,成了!我的那缕灵力果可感应,在他体内,并未逸散。
第四日一整个白日,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却半点音讯也无。
入夜前后,看守仙君的鬼卒方端着小半碗血来了宫中,言此乃余血,我饮罢便可同大德鬼君出山。想想又补了句:“国主今夜要炮制那个仙君,不能前来相送,还望侍君见谅。”
我心中焦急,面上却一丝也不敢漏,将血饮尽,便邀门外的大德鬼君启行。
那鬼君面相阴晦非常,在前面飘飘悠悠的引我步行下山。我疑惑:“何不御行?”
鬼君道:“不死国规矩,只有主上与持长生令者可御行下山。” 我心中大骂,行动间却加紧几分。
及至山脚,已近一个时辰。我心焦如火,只想告辞,却不想他还要多话:“请侍君切莫将此间事传于第三者耳中,否则于我们双方无益。”
我一揖道:“愚自然晓得,鬼君不必多言,留步罢。” 便翻身出山。
大德鬼君目送我身形不见便自行回转,不想待他走后,我轻轻一动,又自结界中一株大树后绕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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