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兵交南泽

信中笔迹与君上毫无二致,其言又多与上回临别之语相合,怪道竟连我都瞒了过去。只是此刻,我却断定信必作伪,便连君上,怕且亦非自散。

是谁,是谁害他?!

我头一个猜疑的便是小君嘉。她既是嬿婉细作,信匣又经她手递出。若论起买通宫侍获悉禁中语,并深谙君上心思声气,仿造出这封信来,哪个更及她便宜。

但她只是个长我四百余岁的花精,又有何能为可危神魔性命?若说一切皆是嬿娘谋划,何以她竟死在了君上前头。

难道嘉和里通的却非嬿婉,另有势力涉于事中?想到此节,一时肝肠俱摧,悔不该当初一心避嫌,未顺着尹玗所言追查一二。

转念又想,世间从未听闻仙妖有术可损神魔寿数,便将玄方、巫蛊、邪阵、秘宝等偏门一总算上,普天之下,三界之中,也不过炉中仙丹炼得出神入化的灵宝道君、典藏充栋医毒盖世的巫贤与鬼魔据比存着几分可疑。

只是无忌仙君去后不久,灵宝道君亦已仙游,巫国又素与烛照笃睦,据比失阵亦不过千载春秋,实在都不似谋刺之元凶。思来想去,竟是头绪全无,只好仍由嘉和处着手。

是夜,我不顾身子虚乏,化作夜雾荡去了小君寝宫。嘉祥宫果然有些蹊跷,外虽望着门户森严,及至寝殿,却连个值夜的守卫、宫侍也不见。

我疑心顿起,凝神端详之下,殿里竟似设有结界。索性猫在殿外石屏上,一意要瞧这嘉和在耍什么把戏。

又过了顿饭功夫,三更前后,忽见一道黑影自殿后一窜而出,错眼间便融入浓夜。我追赶不及,只眼见那灵芒澄明,仿佛是个仙君!

难道竟是仙界要害君上?不过仙界这数百年来亦不太平,五老皆亡,新帝君道君们威望未立,何以竟有胆量招惹魔君?倘若一击不中,岂不一败涂地?

且若我所记不错,新即立的青帝少昊似对君上颇有好感,即立前还曾邀君上观礼。更遑论仙君们皆清高自诩,与这手段却不大像。

正自百思不解,阁前那几株郁郁苍苍的文玉树已然在望。我昏头胀脑地踱回阁中,对灯直出了半宿神,五更前后方才歇下。

一时天亮,我因着累日疲敝,虽醒,竟起不得身,就着瑞雪之手进了些食水方才好些。

瑞雪红着眼眶道:“仙主这般不顾惜自己身子,又要君上如何去的心安。”

我倚枕冷冷一笑道:“心安?不杀了那班害他的贼子作祭,他如何心安,我又如何心安。”

瑞雪大惊,忙忙四顾,见远近皆无宫侍后,方压低声音道:“今时不同往日,仙主说话也要留些神。今日将养好身子,明晨咱们便动身回去。您且耐烦些,等回了谷再由着性子说笑不迟。”

我益发连眼角都森冷起来:“今时却是何时?!我竟连话都说不得了?先时咱们被凶讯蒙了眼目,昨日老妪之言方才将我点醒。”

言及机密,我亦不觉放轻语声,“君上恐非自散!他若要自散,怎会不寻一僻静处,兴许还会布个结界以防误伤鸟兽,如何就忍心累死半宫宫侍了。”

瑞雪蹙眉道:“确不似君上往日行事,许一时起意,思虑不周也是有的。”

我不以为然道:“又或许他身故之时,自己竟浑然不知!也因此不及避开宫侍。不过如此一来,遗旨何来?我也因此疑心上了嘉和,昨夜曾去她寝殿外查探。”

瑞雪瞠目道:“仙主可是不要命了!打从前日遗旨由您手一出,已算定下烛照将由小君即立,与几君共治。便是个窥视国主寝宫之罪,仙主哪里又担待得起。”

我恨声道:“许她也是这般作想,防备竟不严密,被我见到一个仙君夜半从她殿后窜出。不过此仙修为甚高,我连相貌也未看清,便已逃逸无踪。”

瑞雪大呼“侥幸”:“幸好不及照面,若是来的是个天仙或道君,您昨夜又岂有命在。”

我心头愈怒,不欲再言,命他再去膳房取些食水。待瑞雪去远,我自怀中擎出一颗大珠,端详片刻,叹息一回,藏入袖中暗袋。一时想起小君,邪火攻心,倏然又将大珠取出。

正自举棋不定,忽闻阁外足音凌乱,尚不及为宫中仪礼沦丧嗟叹,竟见瑞雪亦跌跌撞撞而入,惊惶道:“仙主,大事不妙!边陲部族急报,仙界昨夜急点兵将,今晨大军突袭嬿婉,甫攻即克。现下正向南泽、烛照、南郜而来。”

我拍床而起:“竖子敢尔!再不须疑,君上定是为这班宵小所害!否则短短几日,何能绸缪未雨,汹汹而来。”

瑞雪闻言犹疑道:“那咱们可要速回海陆避祸?”

我发恨道:“仇寇已经打上门来,我再龟缩,不如即刻碰死倒还干净。”饮过盏水,便急惊风般刮了出去,走时似乎踏碎了门槛,瑞雪疾呼也渐不可闻。

将将行至南泽,只见壅水如沸,天地间灵力如麻,我为弥天杀伐之气所摄,一时间不敢趋前。

向北而望,洸君领甲兵三千正与天兵在水天之间激战,上泓君另率国下水族凭借地利,游曳伏击。天兵腹背受敌,被杀得丢盔弃甲。我望之不由眉飞色舞,称意非常。

天兵败相方现,天上忽然降下两个着帝君服饰的男女仙君。

男仙君散套着件土黄罩衣,座下驾着条黄龙,行动间飞沙走石,笑声震天。舞着根非木非金的乌拐一路杀将过去,对女仙君大呼“痛快”。

那女仙君却是茜裙雪肤,乘一吊睛白虎,手中金刀翻飞如虹,闻声嫣然一笑:“你又犯了疯病了,留些神,看被雀儿啄了眼。”说话间,二仙所向披靡,直奔洸与上泓而去。

我向他们来处一眺,极远处的天边上,青赤黄白黑五方令旗正在大团大团的祥云上猎猎招展,令旗之下,仙影重重。待我细细分辨过众君服色,心下不免暗暗叫糟。

这时,四君之争已渐分出了高下。洸君接不下黄帝重拐,且战且退。

上泓更狼狈些,我知他素来不喜近战,女君一来,便要遁走。不想女君身下的白虎灵性非常,似是先机早料,竟一早疾疾跃起,向他遁走处当头扑落。

上泓就地一滚,女君的刀已如灵蛇般缠了上来,几招之间,身上便已开了几道血口。

我见此情景,脑中轰然一片,想也未想便挟着壅水惊涛破云而出,直奔五方令旗飞去。

霎时间,白练般的仙术炸雷般连绵不绝而来,似乎云上诸君立意要一竖仙界之威。

尚远时,我御行甚速,百十般仙术看着热闹,穿行而过,竟也毫发无伤。只是渐行渐近,忽一个避闪不及,便有一道风刃打着旋地扎进半边身子。

痛抵心肺,衣衫上登时腾起一层血雾。剧痛激得我眼前猩红,反手一道水柱追去。就见对面数个小仙立足不稳,一个两个地狼狈栽下云头。

众仙家顿时议论纷纷,“魔界竟然还有仙君?”“即便是仙君,如此是非不分,打死也罢。”“魔界还哪有几个仙君,莫非便是那个朝浦?”“观这蜃龙真身,可不是那个灭国妖姬?”

群仙目中之鄙夷简直不容错认。我报以冷笑,心中默念法诀,举手聚起千仞之水。

滔滔之中,我以手作刃向对面云头挥去。河水顿时化作一条巍巍冰龙,张开无朋巨口,向祥云呼啸而去。

群仙色变,却见立在众仙前的一个英伟仙君只一扬手,巨龙便在哗然惊呼中碎成漫天冰雨,倒激得在云下与洸君斗得兴起的黄袍仙君打了个喷嚏。

眨眼间,雷电、真火、风刃亦自对面织成罗网罩下,一时寒光动魄。

我望着这漫天白光忽然便想,倘若此刻随他而去,岂不好过日日魂牵梦萦!念未觉,更一叹,我不尽诛群仙为他报仇,如何甘心就去!终于伸手入袖,捏破早置于暗袋中的大珠。

瞬时光明大作,眼前唯余茫茫。

下章卷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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