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我捏碎大珠,眼前一白,也不知是我就了珠,还是珠就了我,恍恍然自己便入了珠中。
珠中又是一处水界,满目蔚蓝,波光粼粼。光至盛处仿佛一个奇门大阵,阵中有影,游近观瞧,却是个女身。
这女身容貌模糊,通体湛蓝,极难辨出何处为水,哪里是她。我心知这怕便是君上曾经提及的阵中神身。
好奇之下,以指轻触,只觉这躯体冰冰绵绵,不似活物。岂料一触之间,神魂忽自肌肤相接处被吸入那女身之中,大惊挣扎,竟甩脱不得。片刻光景,水中便幽幽浮起一具蜃龙尸身,而我眼前一黑复一亮间,却已于那女身之内。
初时万分不惯,四肢若有千钧之重,丹田却是空空如也。稍有动作,乃觉身健气旺,五识卓绝。再一运力,方知前之设想全然大谬,神魔之力浩浩汤汤,远出梦想多矣。
思及当年初入法门时之妄言,哂罢一恸,至今方知何为能为水之能为,无所不能为,能至水之可至,无处不可至,昔日之师却再不可追。
转头望向水中飘摇的龙尸,益发感伤。越性化作蜃龙,冲天而起,一温成仙故梦。
众仙不明就里,皆引颈而望。见我自光团跃出,明光瞬灭,以为我使了甚法宝挡下他们仙法,纷纷道:“好法宝,果是魔君近侍。”便又作起法来。
我旋舞以避。只见金鳞夺魄,虽有祥云掩日,亦化霞光万道,晃得众仙君双目欲盲。相距不足十丈,却仍一道未中。
舞罢,凝出漫天冰刃,冷声道:“烛照与嬿婉逢主新丧,天界此时来犯,可谓鲜廉寡耻。此刻更一副必得之志,当我魔界仙妖具是摆设不成。”
那英伟仙君道:“尊驾想必便是烛照的朝浦侍君。既为仙君,如何朱紫不别,同恶相济。且闻汝业已离开烛照,徙居海陆,何必又来强出头,劝君速去则其罪不问。”
我再压不住满腔忿然,喝道:“妖邪也比你们这群畜生强些,我只问你,我家君上可是仙界所害!”众仙哗然,哄然叱骂。
我愈怒,更逼一丈,厉吼如钟:“我家君上可是仙界所害!”,众仙语声骤弱,相顾讶然。
我目眦欲裂,滚雷般一声咆哮:“我家君上可是仙界所害!”这一哮间不觉带出神力,直可崩云裂地,魔界簌簌而抖,三界隐隐可闻。
三声罢,万籁俱寂,只余壅水汩汩。
那男子最先回过神来,目光将我上下一扫,凛然道:“自然不是,不知仙君何处闻得此等不经之辞。琰烑公璧虽有瑕,但数万年来仁行无数,泽被一方。众仙君与我素来敬伏,岂会加害于他。若他尚在,我必不肯领军而来。”
我冷笑道:“是以他一去,你便来了?”
他道:“破之魔国,遏恶扬善,乃吾辈夙愿。为竟此愿,纵万死而不辞。”
看来他便是少昊,我不由多望了两眼。其仙果有超拔于众仙之处,身正而气浩然,语徐而情切切,意之拳拳,闻者服膺。
然众妖鬼却听不得这番歪理,纷纷破口大骂,都道天界卑鄙,伺机偷袭还要安如此堂皇之名目。若说遏恶,岂非个个都要抵命。
又有那言语无忌的叱曰,便是不杀他们,若要他们作甚狗屁仙君,日日苦修,千戒万律,倒不如今日抵死血战。
我闻他言辞,气倒平顺许多,杀心一失,劝他们速速退兵。
哪知众仙非但不退,我话音未落已遭了五七回黑手。
一个前排着黑袍帝君服饰的仙君尤其歹毒,挥舞着杆金幢念念有词,我正说话间,不妨头上噼啪作响,兀的落下一个九天玄雷,砸得我耳目嗡然。
若非已得神身,这一下定必魂飞魄散。我不由大恼,无心理会这可是那“三圣秘宝”之天令金幢,化水成练抽卷过来。当中折作两断,又发狠扭成几股,掷回群仙所在。
正欲苦口再劝,忽闻一位仙君高见:“这蜃龙向受烛照魔君宠爱,得其亲传,竟妖异如此,今日不除则后患无穷。还请青帝,黄帝再莫容情,号令门下结成降魔大阵除去此妖。”
此言一出,云中附和不绝,言辞愈露。我受激不过,气极反笑,霎时杀心蔽目。
长尾倏然一摆,漫天冰刃电射而出。众仙仍在观我生受一记九天玄雷而未死的怔忪中,这一下便有几仙挂彩。
待醒过神来,天地间忽涌出濛濛雾霭,水力腾踊而来,阴寒刺骨。我又潜入壅水连连摆尾,借着水力将地上、水中的天兵天将与众仙君推作一处。
未几,诵诀施展起《入水心记》末幅的“天雨断魂”来。此术乃是水系至高咒术,与火系的“引天火”同威,生灵触之化水,天水过处泯灭众生!
对面蓦然传来一声熟悉的“朝浦仙君”,寻声望去,却是息微仙君唤我。他面露焦急,似有感应。我先时并不察觉,此刻瞧去,他位份竟还不低,只在几个新立帝君之后。
又一端详,九尾狐家的两个小子亦在祥云之上,便是昔时成日缠着瑞雪嬉闹的那两个。
杀招已出,他们顷刻间便要毙命!
忽而思及君上往日对仙界之誉,再一环顾云下天兵天将朝气勃勃的面庞,茫然自失。电光火石之间,竟自己合身一跃,于众仙发顶迎上了这漫天飞雨。
顿时雨落鳞折,身形巨震,体内业力翻涌如沸。我不禁哑然苦笑,即使从未历过,也知必是损了神根。
一面自嘲着自作自受,一面强自收束业力。众仙见我重伤,却是心头大定。呼喝间,数十个着青衣和黄衣的仙君持刀兵而出,势成合围向我逼来,天兵天将亦甩开臂膀,与群妖激战更酣。
我忍痛问:“三界相安数十万年,互有盟约姻亲,不知此战如何可免?”无一仙作答。
再问,一仙嗤笑道:“之前尔等妖邪背靠十魔,为恶三界,何曾理会过盟约姻亲。此刻十魔俱殒,便妄图以此相胁,当真无耻已极。”
耳畔是,“以文饰非,无耻已极!” 目前是,刀光愈近,渐有仙君起手结阵。
喊杀声里,腥臭冲鼻,刀锋下处,一河如血。
我心脾俱寒,忽然便顿悟了君上一贯为难之处。他望四海升平,海河常清,可三界中与他一般作想者却不多。
众生皆有求,求则生争。他进不得,亦退不得,只能在烛照一隅熬着。这苦我此时方领略了一分,他却尝了十数万年。末了,还遇到一个我,万事不顾,只要他继续挨着。
罢,罢,罢!我垂首苦笑。我家君上所思便是我所思,琰烑所盼我便舍出命来亦要使之为是。既然不欲回头,何妨一错到底。况且我做仙君已是糊里糊涂,全无建树,这神君更如何作得。
心下计定,遂一声长啸,咬牙吞落彻骨之痛,强耗业力引三途河南来,作出一庞大旋涡将仙界兵马一齐困在其中,自己卷着旋涡勉力向魔界与海陆之界石飞去。
石未至力已竭,我尽着余力将仙界兵马惯出界外,任由旋涡散作汪洋一片。
此时向晚,罡风外,海陆正值仲秋,漫野金黄,草木可亲。魔界总是戈壁模样,看了千余年竟也愈发顺眼。
我无限眷恋地再四眺望,望罢一声叹息。奋起余勇,身形陡然暴长,头直触到两界左极之东海畔,尾却抵上界右极之郜山南。再支持不住,当空坠在块块界石之上,将地面砸出一道深堑。
水顺隙流下,在堑中成河。而河上悠悠升起一道幽蓝结界,仙术无用,刀枪不破。
自此,魔界与其他二界断了往来,独成一界,入出无门。除去之前偶然散落各界如“云烟鉴”一般之法宝,便是音讯亦已难通。
不过这些我却再不得而知,阖目前恍惚忆起前二年于谷中随手涂作,再三恳玉墨一歌而不得的那曲《爝火》。
爝火灼灼,雁影依依。
思之南斋,心焉忉忉。
爝火晣晣,三月雁来,
之子无恙,寘之枕侧。
爝火琰琰,斗杓千回。
明朝与会,鼓缶竟宵。
不由唇角一勾:“琰烑,我来了。” 闭目间泪下如雨。
千百年后,事隐无踪。只余仙界藏经阁浩如烟海的诸界经史中,一部蒙尘日久的《魔国志》里,《烛照书》之卷二十,不虚不实地提过这倏忽而来又疏忽而去的蜃龙一笔:十魔去后,此界败亡。存世之末,有龙妖名朝浦者,欲违天意,倒行逆施,终为天帝法灭。身坠裂土,以成忘川。
撒花,卷一终于写完了!感谢诸位看官相伴,鞠躬。
笔者要请假,去写卷二存稿了,归期不定,预估1、2个月,可以收藏本文,更新的时候便能看到了。
魔界至此而终,仙界即将粉墨登场,卷尾出场的几个仙君并非闲笔,皆伏下卷紧要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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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卷终 大梦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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