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容了解到,这只头破血流鬼其实是有名字的,叫犬郎。
乍一听还有些特别,实际意义和可能等同于狗剩、铁牛一类,寄托了长辈希望他坚强不屈的美好愿景。
介于他半个脑袋实在过于恐怖潦草,南容大方的用法术给他缠了绷带,总算稍微脱离了深夜冤魂的情景。
犬郎非常开心,不断说着谢谢,并且非常迅速的带着南容走出了弯弯绕绕的道路,到了辛府人丁比较多的地方。
南容还没站定,光感知气息,就觉得自己有事做了。
天知道辛范为找的道观是个什么大忽悠!那不知名的道人的确是把辛范为身边跟随的妖鬼驱散了。
......驱散到了府中其他人身边。
府中家丁来来往往,每个人身后都贴了一两只鬼,甚至其中还夹杂了许多甚少出世的妖类。
凶神恶煞有之,眼白虚浮有之,人形妖鬼有之,他物化妖有之……总之,无一例外,各人平等均摊!
犬郎满意的看了看眼前,邀功道:“看,他们也在找人带路,不少吧!”
……
南容:“辛府大门在哪里。”
犬郎莫名其妙,但还是下意识指过去:“要往那边走,离这儿有点远。”
南容:“带我去。”
犬郎更是一脸懵逼,问:“大仙,现在好机会,正好您可以大显神威,把他们一网打尽!哎大仙……”
南容头也不回,径直往大门方向走去。
笑话,就这阵容,就他那点法力,也不知道是他把众鬼一网打尽,还是众鬼把他一拳打死。
一鬼一神躲在后边跟着家丁出了辛府,犬郎还在惋惜失去了机会。
“大仙,要我说呢,刚刚机会最好了,他们本说好了,先同盟找宝贝,找到后再竞争,一点防备也没有,肯定想不到我会做你的幕僚。”
南容四下看看,抬脚就走,还不忘跟他说一句:“幕僚不是这样用的,你应该算叛变。”
犬郎回头看了一眼,咬了咬下嘴唇,摸了摸绑了绷带的半张破脑壳,失望又不情愿的转身追了上去。
南容走的很快。
若是辛范为自己恶鬼缠身,他给打个符就行了,再不济想法子让他留下一些神仙的东西,自能净化驱邪。但眼下不仅牵扯到整个辛府,还有妖物参与,就算他法力鼎盛,也不能轻举妄动。
正巧赶上淮京城开城门。
进城举步维艰,出城的人却非常少,非常容易。
南容直奔土地庙,三两下就把土地神唤了出来。
犬郎又要吐了。
他本来就跟南容保持着安全距离,这会儿又出来一个土地,虽说神力不大,但总归克着,于是乎他又往后退了几步。
土地神看这情况也是有点懵:“这是……”
“辛府偶遇的一只鬼,叫犬郎。”南容:“福德正神,我来是还有一事相求。”
土地忙正经起来:“哎,扶光仙君您说。”
犬郎本来在玩泥巴,听到这话,感觉自己僵了半截。
那个神仙叫这个神仙什么?
扶光仙君?
那个十几岁就杀鬼杀妖怪都不眨眼的战神?
犬郎想哭。
南容说:“可否以你名义,帮我向天庭呈张帖子?我想唤两位朋友下凡帮忙。”
他其实可以飞回去一趟,但本身法力不多,得省着点用,全用在路费上,感觉不值当。
没曾想,土地却面露难色:“仙君,您这事儿,急不急?”
南容反手牵了根金线,停留在想偷偷挪走的犬郎面前,回头道:“很急。”
犬郎一阵发晕,老老实实蹲回了地上,玩泥巴都没劲了。
南容:“是有何难处?”
土地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倒也不是难处。只是,我们福德宫官职太小,离天庭又是最远的一拨,很少去天庭走动,也没什么事需要天庭助力。按往日经验,递张帖子,得一层一层上去,无论如何都得要个两日……半。”
这倒是真的很勉强了。
旁边犬郎突然很警惕,他双手环胸:“战神,不是,那个什么…仙君!你你你不会还要带我去天庭吧。”
南容状似为难的想了想,说:“凭你法力,我带着你,你也上不了天。要不你随他去土地庙里喝杯茶?”
犬郎掐住自己人中,突然觉得呼吸不过来,要晕。
……虽然他不需要呼吸。
看他这副模样,南容不禁心中偷笑。
后边的事儿其实不一定需要这只小鬼跟着,他就是说着玩儿,本就准备自己回京,至于犬郎,想走便走就是了。
土地神原地转了一圈,回了他的福德宫社。
南容也要走时,非常害怕一不小心去天庭送死的犬郎大喊道:“大仙!仙君,不用去天庭!我知道一个很厉害的人,就在附近,他一个人可以顶好多人了,是真的!”
南容停步:“怎不早说?”
这会儿突然说出来,难免让人怀疑他的真正动机。
犬郎抠了抠自个儿的爪子,好半天,终于说:“我一般不见比我好看的……你看我干什么?你我也不想看见!要不是看在绷带……要不是看在打不过的份儿上我早就跑了!”
南容:“此人在何处,是哪路高人么?”
犬郎支支吾吾一会儿,答了个“不远”。
淮京城墙的西南角,总晒不到太阳,是偏阴凉的方位,常年封门。
二人快走近时,南容眯了眯眼,问:“那个是不是你说的人?”
远远看去,朦胧可见一个高挑人影站在阴处,背对这边。
他面前好像站了个矮矮的妖兽,不知是咬住了他的衣服还是哪里,紧紧不放。他往一边挪了下脚步,妖兽便跟着挪动一步。试了两次,都拿妖兽没有办法,他便站在原地不动了,好像放弃了抵抗。
南容本想放出神识感知一下此人深浅,可惜身子太弱,半点神识都释放不出来。只好徒步走上前去。
他在心中暗暗计较:若这个人水平还可以,他就想办法帮他搞定缠人妖兽,如此一来,请他帮忙便顺理成章了!
他开口道:“这位朋友,需要帮忙吗?”
犬郎听了这话,差点没把自己摔出去,他动作非常快的把自己躲在了南容身后。
被妖兽缠住的人转过身来,意味不明的盯着南容。
一张惊世绝伦的脸,一身宽长白袍,不是在日久村遇见的宋辞是谁?
南容喉咙里那句“要不要跟我做个交易”还没碰到嗓子眼,就被他吞进了肚子里。
宋辞此刻居然是一副从未见过的表情,瞧着有些无奈,又有些苦恼,还有点不知所措。
不知所措?奇了!
南容好奇心骤起,他微微探身,偏头看去。这一看,连他也惊讶住了。
那个咬住宋辞的妖兽,居然是个矮小的女孩!
她拉住了宋辞的袖口,攥得生紧,一点也没有要放开的意思。
这个宋辞,之前一副唯我独尊,潇洒快哉的样子,居然会拿个女孩儿没办法,真是反差巨大,奇也怪哉!
宋辞平移一步,强行把南容的视线聚焦在自己身上,双手抱胸,问道:“你就是这样帮忙的么?”
南容眼底噙着不明显的笑,面上还是那副稳当样子,说:“你还没说,需不需要帮忙。”
宋辞一眼看穿,反而自在了,挑了挑眉:“无所谓多这一会儿,笑够了再帮。”
南容也是实在没有憋住,轻嗤一声笑了出来,半天才道:“那就是需要帮。对不起,我没有忍住。”
宋辞:“……”
宋辞:“原来神仙也爱幸灾乐祸?”
南容笑吟吟的说:“不清楚,也许只有我爱。”
许是没想到他居然有如此厚颜无耻落井下石之面,也是还没见过这神仙笑起来的样子,宋辞失语片刻,看着南容,露出了像刚才一般无奈的表情。
南容:“她是你女儿么?”
刚问出口,看到脸上明显增加黑线的宋辞,南容决定还是先保证自己的生命安全。
于是他换了种问法:“她和你是一个种类,凭你的实力,怎么会奈何不了她?”
宋辞瞟了他一眼,道:“看来小道长回去这两天,还抽空恶补了一下关于我的事。那请问你知不知道,鬼界没有上下之分,只有强弱之别。”
南容:“好像听说过。”
“替我做事,屈服于我,大多是惜命,不得不为。不屈服于我,可以去死。”宋辞轻飘飘的说着,头微微往后偏了一下:“她恰好想死。”
女孩抓住衣角的手又收紧了些,仿佛在给自己坚定决心。
南容愣了愣,很是想不通:“为什么?”
“不知道。要不你问问?”宋辞看着他懵懵的表情觉得好笑,又说:“也可以叫她再等等。我腿脚不好,等站久了,腿脚一疼,脾气就也变得不太好,大概就能给她个痛快了。”
脑子疼,身子不好,现在腿脚也不太好,南容就很搞不懂他浑身上下还有哪里是没坏的??
话说到此,南容还是走近一些,蹲下身来,尝试跟女孩交流。
身后的犬郎见状,赶忙用他的低端法术把自己变成了一根枯树枝,躺在地上装死。
南容说:“你好,你还认得我吗?”
这个开头让人让鬼都意想不到。
女孩竟然真的抬头看他,半晌,她轻轻啊了一声,说:“认得。”
南容放心的呼了口气,觉得事情变简单了一些。
“你是那个多给了金珠子的冤大头。”
南容:“……”
“噗。”
南容扭脖子仰起头,自下而上,盯了笑声的主人一眼。
宋辞稍稍弯下腰,故意瞧着他,道:“对不起,没忍住。”
天道好轮回。
被嘲笑归被嘲笑,事情还是变简单了一点。
南容:“我早上进城,没看到你来。”
女孩看起来有些生气,与之前相比,竟然有了些人气,生动鲜活许多,她说:“本来想来。但是东西被偷了,去找,没找到。再去时,你没在,就算了。”
南容:“什么东西?”
女孩闷闷的不说话。
南容猜测道:“我留下的斗笠和蓑衣?”
女孩说:“……你一个金珠买的,本就亏了,平白给了我,还丢了,岂不是大亏特亏。”
鬼喜阴,南容才留下给她,当时她转身就走,还以为是不要,没想到还特意去找了。
南容:“我两个金珠买的可是整整两筐,城门口许多人都还戴着,怎么会亏。你若喜欢,我再买给你。”
“不要了。”女孩连连摇头:“且不说一点也不好看。你再为了斗笠花出去几粒金珠子,淮京城又要有好几户人家几辈子吃穿不愁了。做生意讲究公平二字,哪有你这般扶贫济弱的,日后大家都去编斗笠,想着有富人老爷用金珠来换,岂不乱了套了。”
她小鬼一只,说起道理却头头是道,一身从容自在,仿佛与生俱来就有这样的思想了解。
南容说着:“你说的有道理。”心里却低沉了下去,不知是哪家养的极好的女儿家,年纪那么小,就呜呼丧命,流连郊野。
南容指了指宋辞,压低声音,悄悄问:“你拦着他,难不成是他偷了斗笠么?”
女孩想了想,说:“应该不是。看他的品味不在于此。”
正要再问,身边莫名一挤。
转头一看,宋辞这个大高个居然跟他并排,也蹲下,与肩平行。
南容:“你做什么?腿疼?”
宋辞:“凑近点,防止某个神仙背地里给我造谣啊。”
南容莫名心虚的摸了摸鼻尖,装作没听到,对女孩说:“他欺负你了?”
女孩:“没有。前些日子我睡着了,有好多妖鬼溜了进去。今日我醒着,发现他也要进城,我得拦着。”
南容:“我进城时,你怎么不拦我。”
女孩奇怪的说:“你又不是妖邪,也不是鬼祟,拦你做什么。”
只拦对人不好的种类。
这女孩应该是想保护什么人的执念太深,才流连在此地,不得正常投胎轮回。
南容想了想,说:“你想进城吗?”
女孩:“……”
她没有回答,但转头看了一眼城墙。
南容心中有谱了,便说:“你拦住他,无非是怕他伤害别人。打个商量,你放开他,我们带你一起进城。你放心,他是我的朋友,是只好鬼,我向你保证,一定看好他。”
宋辞,出了名的恶鬼,享无边法力。可能上辈子和这辈子都没听过别人用“是只好鬼”介绍自己,整个人都非常不好,立马眼神过去表达疑惑。
可南容注意力全在女孩身上,于是他单手勾住南容的肩膀,将人捞过来,在揽进怀里之前停住,低声问道:“你说什么?”
南容从未习惯与人这样触碰,愣了片刻,一时间竟没回话。
大概是他实在消瘦,不论搂着还是搭着都有种要散架的感觉,宋辞皱了皱眉,又腾出一根手指戳了戳他脖子,试试骨头质量。
这就有些烦人了。
南容忍不住颤了颤,终于转头看他,说:“你的手好冰。”
宋辞:“我倒是第一次见这么娇贵的神仙。”
南容:“我也是第一次知道鬼能这么冻人。”
宋辞放开他,站起身对女孩说:“现在可以放开我了?”
女孩犹豫片刻,又跟南容慎重叮嘱了“一定要好好看住他”,才放开了手。
解救了宋辞,南容才想起犬郎还在身旁,转过身去问:“对了,你还没回答,他是不是你说的高人?”
久久没有动静,只有地上一根枯枝嘎吱响了一声。
宋辞:“什么意思?”
南容便把辛府妖祟遍地,犬郎带他来找高人帮忙的事情告诉了他。
宋辞掐了个响指,枯枝就恢复了原型,变回了犬郎的模样。
宋辞质问:“你要带他去找谁?”
犬郎缩了缩身子,一脸懵逼:“大人,不是您要找他吗?”
南容转头看向宋辞:“?”
宋辞眯了眯眼,道:“说说,是谁指使你诓骗他,还敢随意罩到我的头上?”
犬郎双眼一睁,脚软跪倒在地,大声喊道:“我不是故意骗仙君的啊!是兜庐!兜庐说您在找人,他还说谁找到这位仙君,就赏三颗花妖妖丹。本来我也没特意去干这事儿,我正找着宝贝呢,谁知道被人一把薅过来,一闻,他气息跟兜庐给的衣角气息一模一样!我一想,这不是天上掉馅饼了嘛!”
可能是之前气氛比较好,宋辞大人看起来也不像传言中的那般嗜血恐怖,犬郎放松了许多,又苦着脸说:“本来我只想给个信息,谁知仙君差点把我带去天庭,还让我跟那土地爷喝茶,这不是要我小命!我这才出此下策,直接带他来找你了。大人,我之前传信给兜庐了,您……不是收到他的传信才来这里的吗?”
“犬郎是你下属的下属?”南容也跟着一脸疑问的看向他。
江湖险恶,他这个当事人懵懵懂懂听了半天,才得出一个结论:“你在找我?”
这事办的……宋辞揉了揉眉心,干脆两个问题一道回答了:“是。”
南容灵光乍现,一下子就猜到觉得宋辞是为了要回葫芦。其他原因暂不得知,也看不出他的真实目的,但葫芦是实实在在在自己身上的。
他心想着:说不定他虽然看起来对葫芦一点都不在乎,却其实是什么心上人啊之类送的,意义非常。他既然来了,正好可以搭个伙。
于是他拍拍宋辞肩头,说:“既如此,我们一道走吧。我刚刚帮了你,礼尚往来,你可以帮我去驱鬼。”
事后他们再一起想想办法,把葫芦物归原主,简直是最好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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