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醒悟

王宜细细的打量眼前的少年,身量依然很高,虽因抽个头有些纤瘦,但长年练武,骨骼结实,一身正气,外面的银色绣暗花的袍子更衬得他风姿无双,尤其是那双眼,又黑又亮,比夏夜天空中的星星还要耀眼,出色得让王宜觉得简直没有可以配得上他的姑娘。

王敛觉得奇怪,妹妹虽然人在这儿,心却不知去哪儿了,自己跟她说话,也不见她回应,只直愣愣的看着自己,真是好笑。

“妹妹,妹妹,是不是有什么心事?不妨跟二哥说说,好歹二哥能给你参详参详。”

说着,摸了摸王宜头上的小髻。

王宜这才回过神来,下意识的问道:“二哥,你想娶个什么样的妻子?”

话一出口,王宜就知道坏了,大梁朝虽男女之防不算很严,但姑娘家说这些总归不太好。

她顿时红了脸,支支吾吾,实在不知找什么借口,急得不行,也不看王敛。

王敛只是初听时愣了愣,不过转而就释然了,妹妹怕是怕自己娶妻后就不能陪她玩了,笑了笑,道:

“这事全凭祖母、爹娘做主,总归他们是疼我的,会给我找个贤惠温良的,也一定会对妹妹好。”

说着,便牵了王宜的小手,似是在安慰她。

王宜一听就知道二哥误会了,不过她可不敢再深问了,怕二哥起了疑心。两人遂不再说话,安心等效哥儿出来,一起去了上房。

王敛见妹妹又有点恍惚,便在饭桌上频频给她夹菜,王宜起初还觉得别扭,后来看二哥也没往心里去,反倒坦然了,又见祖母、爹娘都时不时看看她,生怕她吃太少,就觉得自己太小心了,这是在自己家里,长辈都如此疼爱,自己实在有点杞人忧天,也就开开心心的吃了。孟氏、狄氏相视一笑,王道恭更是让厨房上了条斑鱼,让王宜喜不自胜。

饭后,一家子说了会儿话,王道恭就带着王敛、效哥儿回了内院,孟氏独独把狄氏跟王宜留了下来,让柳红她们上了茶,单给王宜上了枇杷露,就让赵嬷嬷一人在屋里服侍。

“宜姐儿,今儿个是怎么了?总是走神儿,吃饭也不如往日有劲头,可是出去玩累着了?还是丫鬟婆子怠慢了?有什么事儿可不能憋着,即便不好跟祖母说,总得跟你娘说说,省得她替你操心。”

孟氏边让王宜喝枇杷露祛荤腥,边仔细看她的脸色,生怕孙女委屈了自己,倒叫王宜红了脸。

“祖母,孙女没事儿,想是今日累着了。”

王宜自己听着都觉得害臊,明显没跟祖母说实话,急得她慌忙向狄氏看去,巴望着狄氏给她解围。狄氏却不接话头,想让她自己跟老太太说。

王宜实在没法,只好硬着头皮道:

“今日在百味楼,孙女觉得刘家萱姐姐对二哥过于关心了。”

说完也不敢看祖母,眼睛仿佛长在了手中的细胎白瓷茶杯上,好一会儿,才听到祖母慢悠悠的道:

“宜姐儿大了,知道为兄长操心了,只你藏不住心事,外人单看脸色就知晓了,本来无意也变有意了。”

王宜似乎懂了点儿,放下杯子偎到祖母身边,绷着小脸,也不说话。

孟氏跟狄氏对了对眼,紧搂着孙女道:

“咱们家是百年大族,女儿家的教养不同于别家,要能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别让人轻易看穿你的心思。不过你还小,祖母跟你娘会慢慢的教你,保你一世无忧。”

王宜听着,心里不由一酸,自从来了这个世界,自己面上挺快活,内里却一直隐约有股巨大的不安,她不知道自己能否融入这个时代,不知自己的人生会如何,她从未想过要改变约定俗成的认知,却又不甘心做个一生困于内院的主妇。

刘萱的事儿让她恍惚看到了自己,为了求段好姻缘,变得卑微而谨慎。可是祖母的话,像是乌云后的阳光,劈开了她眼前的浓雾,这世的家人如此疼爱她,是她最大的依仗,纵有什么不如意,拼尽自己的全力,也要都如意。

想着这些,她努力眨了眨眼,抱着祖母的手摇啊摇,

“祖母最疼我了,真是一刻都不能离了祖母。”

孟氏被她的憨态逗乐了,一时到忘了她刚才一瞬的难过了。

狄氏一旁笑,“宜姐儿还是跟娘亲,枉费媳妇下午说了一车话,竟比不得娘的几句让她开怀,敢情是上辈子来讨债的。”

王宜赶紧又移到狄氏身边,这边捶下胳膊,那边捏下肩膀,直把狄氏弄了个脸红。

又说了会儿话,狄氏就带着王宜离了上房,回了内院。进了屋,王道恭已坐在榻上等着了,见了王宜,招手让她过去,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只说了句:“万事有爹在,我闺女要顺顺心心的。”言外之意,不让王宜操闲心。

王宜在孟氏那儿憋回去的眼泪差点又回来,赶紧低头在爹身上一阵扭捏,旁边的狄氏看她把头上的簪子都弄偏了,拉过来嗔了一句,

“都是大姑娘了,还是这么爱撒娇。”

王宜越发往她身上贴。

该是就寝的时候了,王宜这会子虽不愿离开娘,但爹明早要去军营,不好晚睡,只能磨磨唧唧的往外蠕动。临走的时候,狄氏看着她的眼睛,认真道:

“宜姐儿,娘要你记得,你是爹娘的心中宝,爹娘拼了命也会给你最好的。你还小,别的不要多想,多读书多玩才是你该做的事儿。”

王宜听了一愣,半晌才重重点了点头。

知书伺候王宜梳洗睡下,给王宜掖被角的时候,低声道:

“姑娘别想太多了,二少爷的事儿横竖有老太太、太太呢,您可是一大家子的心尖儿,千万别把自己闷坏了。”

瞧瞧,自己以为藏得深,结果身边人个个都看出来了,足见自己以往托大到什么地步。

“我晓得的,你下去睡吧。”

王宜垂下眼眉,略带倦态的让知书出去了。

王宜一时睡不着,轻轻下床,披衣站在窗前,拉开了菱花窗,外边夜色茫茫,月牙如钩,廊下的气死风灯微动,她头一回意识到,她是真的远离了那个光怪陆离的世界,那个潇洒享受人生的女孩儿已经死了,现在活着的是王宜,莱州总兵大人家的千金,百年王氏的世家女。

这一个端午微闷的夜里,王宜真正的醒悟了,她完完全全成为了大梁朝莱州王家的“王宜”。

节后王宜姐弟的先生就进府了,是个四十多岁的举人,姓吕,屡考不第,家资不继。恰逢王道恭在给家中儿女寻先生,就经人引荐入了府。

狄氏收拾了丈夫书房院中的东厢房,靠北一间吕夫子偶尔晚归时暂住,靠南一间做王宜姐弟的课室,倒也宽敞。

王宜先前担心这先生屡试无果,会有点迂腐,谁想到他学识渊博,讲解书文深入浅出。因效哥儿年幼,她又是姑娘家,吕夫子只捡进学初用的教,典故义理娓娓而来,既考虑到了姐弟俩的已有基础,又能兼顾读书进度,王宜很是喜欢。

效哥儿更是被吕夫子的深厚学识所折服,每日里也顾不得玩闹了,上课倒比姐姐勤谨得多。王宜已由孟氏启蒙,跟着先生不过学些诗词遣词、四书浅义,轻松不少。吕夫子进府时已被告知府里的小姐只求初通学问即可,要紧的是小公子,因此并不拘着她。

王宜姐弟五日一休,倒是给狄氏腾出不少时光,府里越发井井有条。孟氏觉着孙女的女红也该学起来了,就派人从齐州府请了个从南方来的绣娘。这绣娘家里世代开绣坊,因她父亲这辈儿犯事被治罪发卖了。

也是孟氏赶得巧,派的人到了齐州,正好府衙在卖奴仆,经大房大老爷身边的家仆挑选,买下了这绣娘。曾绣娘家传苏绣,又兼习了顾绣,教导王宜再好不过。由此,王宜还是五日一休,却是课堂半日,绣房半日,渐渐有了闺秀生活的样子。

王宜忙绿的日子里,刘萱让她的丫鬟来府里,以端午那日陪她玩耍为因,送过几回东西,无非是女孩儿家喜欢的脂粉、挂件、香囊。

不过其中有一柄西域产的弯刀,虽镶满了红绿宝石,但锋刃已开,几可鉴人,瞧着不是凡物。且姑娘家家的,也用不着这样的利器。

自从狄氏给刘夫人去了封信,刘萱虽是不再打听王敛的事儿,却总是时不时的显显存在感,送送东西,写写信。即便王宜明着告诉她自己不怎么喜欢这些,依然挡不住刘萱的热情。不知道该说这姑娘什么才好。

要是她知道,无论她送的绣着青竹的帕子,还是镶着青云边的香囊,王敛看都不曾看见过,恐怕撕了王宜的心都有了。

这送的弯刀,王宜依旧装糊涂,当就是送给自己的,让人换了刀鞘,重新打了个不带一丝修饰的,放在床头暗格里,用来防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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