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来!”
别诤一双瞪大的眼睛,白舸没有读出任何情感。
他转身走出宿舍。
白舸磨磨蹭蹭的起身跟了出去。
楼道的尽头,窗外是平台,白舸只见到利落跳出窗口的身影,他想起第一次两人翻墙回宿舍别诤略显局促的样子。
孺子可教!
他走近了几步,夜空蓝的静谧,月光轻洒,从少年的头上一层层下沉,少年眼中被深沉和安静晕染,尚未成熟的脸上满是执着,身影瘦长而悠扬如一叶扁舟,随波逐流却能自我导航。
好像每次跟他一起说话聊天的时候月亮都很给面子。
白舸走到窗口,没有往外跳的意思。他扒在窗边,仰头看着在专注眺望天空的少年。
这个小鬼好像做什么都很专注,专注的有些过度,学习、打球、哪怕只是这一会儿的发呆。
别诤听到窗边的声音转身,窗口如一幅画,画中人的眼眸格外明亮,似乎能与一切隔绝。他缓走两步椅坐到窗边,曲着一条腿,手自然地搭到膝盖上,他的呼吸与心跳终于变得有规律了。
渐起的风在夜宁静的怀抱中低语呢喃。
“对不起!”
白舸的脚尖点地,不规则的晃着,这三个字随晚风吹进耳朵,他忍不住皱起眉头,“道歉上瘾啊?”
“该你了……”
别诤直直地看着前方,哪怕前面是一堵墙,他仿佛也要把它看穿。
“你这道歉走心了吗?我看你就是为了道歉而道歉。”窗里的脚晃得更厉害了。
说完那两句话,别诤就变得沉默了,他在等,等一个原因,或者等一个结果。
又重置?仿佛刚刚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不知道从何时起,白舸担心这种重置,他怕这个步骤像恢复原厂设置一样,把这个小鬼的“存储卡”格式化。
“那个,你,你跟刚刚一起打球的小姐姐聊什么了?”
别诤蓦然转头,他才发现白舸如水的双眸在自己身上。
两人目光一接触便滑开。
白舸抬头寻找着星星,“我都没见你朝我那么笑过……”说得仿佛自己受了多大的委屈一样。
别诤似懂非懂,面前的纸薄如蝉翼,却不敢破开,他余光瞥向仰头看天的人,他把手轻轻放在仰着的下巴颏儿下,“‘全世界’这点儿自信都没有吗?”
他没有在这个“全世界”前加定语。
白舸一时竟无言以对,这不是他的水平,但是在小鬼这里他嘴上就没占过上风。
“我不喜欢女生!”
别诤低沉的声音悠悠地传来。
手里的头一沉,一轻,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接着脚步声离开了窗口,渐渐变远。
别诤收回微温的手,表情未变,淡漠掠过眼底,那无痕无声的一滴像是透明的失望。
罗展和夏天都没再睡着,刷着手机,听着门响,都坐起来。
白舸进屋后直接上了床铺,“都睡吧,小鬼一会儿就来。”
“你们……”
“睡吧,明天还早起。”白舸拉好被子。
几个人都躺好。
门虚掩着,微光像在等待。
白舸竖着耳朵听着下铺的人把一切收拾妥当躺好,安静下来的宿舍让人不得不多想。他的思绪像开了闸一样,把仅存的一丝睡意冲得荡然无存。在无数个失眠的夜里,会出现很多人,但这次,他闭上眼睛,脑海里只清静的想一个人,思量着一张脸。
早晨的起床铃声,五月天的《让我照顾你》,“是你,爱你让我变得更强……”
“为你战斗永不投降,让我照顾你,我要让雨停出太阳!”白舸从上铺扒着围栏大头朝下,下铺已经空空的,他依然大声嚎唱。
今天没有迷迷糊糊地找裤子,是因为清醒了一夜,到现在都还清醒,只是眼睛里像是被塞进了炽碳。
“谁能帮我给宇哥请个假?”白舸的头依然倒吊着。
“不晕?起来!”
白舸闻声忽然起来,头直接撞到人的胸口。
心跳声沉稳有节奏。
反而是白舸自己,呼吸变得急促,眼神游离,心里好像跑进来了一只小兔子。
别诤扶住他的头,把他放回床上,手在他的头顶胡乱摸了摸,把床缝里的裤子扽出来扔回上铺。
“今天课间操读检查。”
“啊~”一声惨叫,相当惨烈“我要让雨停出太阳……”
罗展和夏天也睡得不太好,头懵懵的,反正也不知道这两人闹的哪一出,还是让他们自己内部消化吧!
一行人到了食堂。
“小阿信,我想吃油饼……”罗展望隔壁窗口的油饼油条眼睛发直。
“嗯?嗯,好吧!”白舸换了个队,去排油饼了。
夏天瞪着眼睛朝罗展竖起大拇指!
罗展一副说错话的表情,万万没想到,今天的五月天阿信一中分信居然转性了。
早读一整节课,别诤都低着头,手不停的在写,洋洋洒洒。
白舸咬着笔头压着纸,上面写着大大的两个字检查。
他看眼同桌,这小鬼默写什么呢?最近也没有长篇背诵的课文啊?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用的右手。
因为不敢正视人家,他的目光停滞在写字的右手上。
不一会儿,他哈欠连天地眨了眨眼,眼皮沉重的仿佛依然承载着昨夜的梦。
他还没有想好,纠结的点不清楚,那句“我不喜欢女生”到底表达的是什么?自己昨天气的又是什么?为什么没有问清楚而是选择转身离开?唉,真复杂……
别诤写完了四页稿纸,他甩了甩僵硬的手,把纸扯下来放到白舸桌上。
白舸一个激灵弹起,桌子差点被翻倒。
我不是在做梦吧?梦里检查都写完了?
他又定睛看了看字迹。
这可不是出自在下的手,写不出来这笔锋流畅度。
他偷偷瞄了眼他同桌,这小鬼开始心无旁骛地背书。
他们好像都不知道怎么回忆昨天的朦胧夜色,于是他把检查压到胳膊下,手指卷着头发继续未完的梦境。
两节课很快结束,课间操时间到。
操场人头攒动,同学们三两成群聊着天,激昂的《运动员进行曲》旋律,旗手准备好,这是每周一固有的升旗仪式。
今天的旗手里有别诤,所以他没有站到14班队伍里。
其他班的女生都议论着这个帅旗手的八卦,白舸扒着前面人的脖子手搭着夏天的肩膀使劲往前看。
夏天转身,“船儿哥,一会儿你就去主席台了,别巴望了,一会儿可以光明正大的看,想看谁看谁。”
罗展在中间应和着点头,现在可不敢多说话,毕竟早餐的油饼还没消化好,今天晚上的训练还不知道被练多惨呢!
白舸一个白眼两人都老实了,乖乖得做着人形支架。
操场渐渐安静下来,升国旗仪式马上开始。嘹亮的国歌声中,别诤把手里的国旗向空中高高抛起,动作干脆利落。他身姿挺拔,眼神坚定,他是这三届旗手里最被关注的,没有之一。
国旗缓缓升到旗杆的顶端,旗手们归位,站到各自班的最前排,别诤回来的一刹那,高二14班周围的班级一阵骚动。
郑主任维持了秩序,通报了近期学校的违纪情况,重点还是白舸和贺礼。
贺礼臊眉搭眼地站在主席台拿着稿子开始念,主要表达了他恶语伤害同学的歉意,以及打架带来的坏影响。
最后作保证的时候白舸在主席台边上连撇嘴带白眼的。郑主任轻轻给了他后脑勺一下。
轮到白舸了,他晃晃悠悠走到话筒前,拿出提前准备好的稿子,仔细看了看开头。
熟悉的笔迹再一次让他心里一暖。
“尊敬的领导,老师,亲爱的同学们……”他想了想把检查稿子认认真真折起来,揣到兜里,清了清嗓子,“我今天站在这里,需要承认的是我先动了手,而且解决问题的方式欠妥。”
白舸深深地鞠了一躬。
他抬起身,扶了扶话筒,“但是,那些毫无根据的语言,伤害比这些外伤更深更远。”
他指了指自己嘴角的淤青。
郑主任本想上前制止,但魏宇不知何时到了身后,他拉住了郑主任摇摇头。
台下一阵骚动,每次白舸念检查都很快,拿着一张纸一顿念,语言轻松幽默,承认错误又快又诚恳。今天的脱稿,而且这样认真的开头,大家小声讨论了一阵。
白舸看了看魏宇,魏宇朝他点头笑笑。
他稳稳地站住,远远的凝视着台下的队伍,眼中的某些情愫在翻滚。
他接着说道:“那些话可能会像一张无情的网,把人困在里面不能自拔;它会像一层密布的乌云,缭绕在人的心头带来无尽的烦苦闷;它会像一柄无形的剑,深深地伤害到被攻击的人。那些话,一旦传播会难以控制。有些人,就是闲得无聊,整天搬弄是非,他们不过是想通过贬低别人,来掩饰自己的不足罢了。我想对那些人说,没事儿少在别人的故事里找存在感。”
后面一句话他是朝着高三那边,声音提高了几个分贝说出来的。
了解事情经过的人都知道是喊给谁的。
一瞬间,白舸觉得心里痛快多了,脸上露出了轻松的表情。
别诤站在队伍的最前面,仰头望着主席台上的人。那人穿着校服,露在背上白色帽衫的帽子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他面带微笑,那笑容实在让人心生欢喜。
白舸发现自己眼神寻觅的方向也有视线注视过来,他倏然收回眼神,“谁人背后不说人,谁人背后无人说呢?在这纷繁复杂的世界里,别让一些无关紧要的人扰乱我们本来的学习生活节奏,多想想那些值得珍惜的人和事。总有一些人,一起坐着就很开心了,这才是我们现在应该珍视的,对吗?”
台下不知哪个班的女生大喊一声“对”!
男生的起哄声从最后排向前传,掌声盖过随之而来的是声浪。
郑主任点点韩宇,“你就惯着他们吧!”
“他们都是独一无二的存在,每个孩子性格的形成都有他的理由,什么时候该认真他们自己会把握。主任,也谢谢您给他这个机会!”魏宇看着白舸的背影。
郑魁看着操场上激动不已的学生们,也真是:少年自有少年狂。
两人话音刚落,就听白舸的声音再次响起,“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
主席台上下一起,“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原来合唱不止出现在演唱会上,念检查也可以。
别诤微微上扬的眉毛间流露着忍不住的笑意,某些对生活的疑问似乎早已洞悉在心: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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