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季如芊时,郁揽风并未将她当回事。不过没多久,他便修正了自己的看法。
这实属正常,兴乾做实业起家,后来转向金融投资.近年来才又进入新兴产业,如医药、生物制品领域。
与日积月累、小步慢走的传统厂商高层不同,郁揽风不专精于经营和技术,但他更懂运作,练达人情、洞明世故。
这既有他实践得来的经验,还来自于家族经年的“智慧”言传身教。
郁揽风时常听老爷子讲,上世纪九十年代的运作更“大刀阔斧”,如今束手束脚、腾挪不开。
陆凡霜在一旁取笑郁安平:“那些肆意妄为、无法无天,却只有您有本事掌控。”
似嗔似怪实夸赞,透着体贴的亲昵。
当时的郁揽风就坐在茶台的另一端,正欠身接茶。他收手落座,递茶盅到唇边,轻飘飘地抬起眼皮望了一眼继母与父亲。
别人都道郁安平、陆凡霜夫妇伉俪情深、琴瑟和鸣。只有他这个做儿子的知道,郁安平是什么样的老子。而陆凡霜,也确实非寻常富贵主妇,不管在郁家、还是兴乾内部,都靠自己稳稳占据一席之地。
可谓苦心孤诣,剥离掉利益纠葛,郁揽风佩服这样的女强人。
可当这种强人一脚插进他的家时,滋味便完全不同。
郁安平手腕强劲,加之当年仰仗岳丈、也就是郁揽风生母那一脉的启动资金,千禧年间便已资本雄厚。
而当因为郁揽风的出生,郁安平失去了难产的太太、化为多金鳏夫时,能力了得的陆凡霜便得到机会踏入郁家。
富贵人家狗血多,随着郁揽风毕业开始熟悉兴乾的业务,同父异母小他三岁的继弟同时逐渐长大成年,有些争斗在所难免,
主动权必须握在自己手中,郁揽风绝不能后退。
可外公外婆近几年生意日渐式微,而母亲过世多年,他夹在两边身份尴尬,借不到多少余力。
看似立于高位,脚下根基却随时可能坍塌。没想到的是,季如芊居然对这情况颇有了解。
拇指与食指缓缓地转动,瓷胚纤薄,他捏在手心中。一晃神,茶汤滚烫、溅落掌间。
郁揽风带着点怒气,家丑早已外扬,但没几个人敢在他面前戳穿,大家总一副尊他敬他的模样
而季如芊主动找到他,毫不留情地戳穿纸糊的假面,他不禁要后悔第一面的轻视。
那是在一期医药行业华东区域峰会上,郁揽风作为承办理事会成员,列坐观众席头排。
季如芊则代表伍氏生物,以受邀公司身份参会。伍氏主攻华北市场,加之季如芊刚刚上任投资岗。郁揽风看着台上的她,有点脸生、不甚在意。
直至会后的晚宴,郁揽风才知道:这次峰会,季如芊和他的目标一致。学术交流只是顺道走过场,双方锁定了同一家收购对象——龙新药业。
郁揽风之前隐约了解过消息,伍氏正准备创板上市。收购龙新对此正有帮助,丰富了伍氏的业务条线,相应估值便可提升一大截。
小杠杆、大收益,业内的常规操作。
他瞟了眼正与龙新总经理攀谈的女人,或者说,从侧脸的角度,还带点年轻青涩感的女孩。
身旁下属视线跟着飘过去,就势吐槽:“伍氏对这场收购未免太不够重视。您主持过那么多个项目,他们也不派个老将压阵。”
郁揽风微微颔首默许,确实不足为惧,他只当伍氏不擅于运作。
整天的会议惹人厌烦,也许仅仅一时兴起的消遣,郁揽风百无聊赖地走过去,朝那季如芊轻轻举了举杯:“刚刚季小姐的演讲口才了得,我们兴乾投资部正巧缺一名研究员,不知道季小姐有没有兴趣呢?”
……其实他公务繁忙,怎么会用心听这种峰会的细枝末节,仅在季如芊走上台时留意过。
她姿势自信又舒展,枯燥日程里闯入一抹亮色。对他,不过如窗边伸过一枝山茶花,翩翩然入了眼,就信手一够。
郁揽风久局要职,身材体态也潇洒,权利财富滋养了上位者的底气。他习惯了俯视,尤其当对一位年轻美貌、貌似毫无根基的异性。
“请叫我季经理。”对面的女人并没有把酒杯递过来相碰,而是侧身放在了旁边餐台的托盘上,语气和缓平静。
“如果兴乾需要一些投资人才,我可以将母校就业招聘的联系方式提供给您。”
“不过……师门后辈择业面比较广,遍布业界、学术圈、投资领域,不一定与兴乾匹配。还请郁总勿要遗憾,并非兴乾不够卓越。”
她话风猛地一转,淡漠而凛冽,没有留一丝风度。
山茶花瓣蕊层叠、枝叶葳蕤,时常会让人忘掉它是“冬日之花”,沁着寒意开放。
季如芊饱满的瞳仁仍注视着对面的男人,亮晶晶地反映着宴会的璀璨灯光。
粗一看那认真劲,仿佛恭维的姿态,却客气地说着刻薄的内容。
郁揽风端着酒杯的手没地儿放。
虽然能坐上伍氏这么大公司经理位置的绝非等闲之辈,但这圈子哪个年轻人背景不优越?不都得在场面上赔笑结交。
他实属撞到枪口上了。
季如芊刚刚与龙新总经理交谈过,那边透露兴乾同样在接洽中。正是“仇家见面、分外眼红。”
而且,她极讨厌工作中,男人对女人,高位对低位,似有似无的狎昵。
季如芊习惯弯着唇,带着丝笑意地与人对视。几乎让人忽视掉,她偶尔眯着眼睛时,那冷清到毫无温度的眸光。
男人在社交场合中的调侃,就像泛滥于网络的冷笑话一样常见,只有说的人觉得自己有趣。
不过她对郁揽风倒无太多情绪,毕竟他仅仅是犯了恶俗的毛病。出自上位男人自以为的魅力显露,连恶意都不能称得上。
若非竞争对手,季如芊甚至懒得回击。毕竟那些调侃她只觉得无聊,擦过衣角的灰尘抖落便可。
反而郁揽风在第二天收到下属关于伍氏的文件时,留意了附属页中季如芊的介绍。
确实拥有一张比她脸蛋还要漂亮的履历。
当下属告诉他,季如芊是伍氏未来掌舵人伍青泽的女朋友,郁揽风又仿佛懂了:难怪那么傲气。
他大致听说过伍青泽的,打过几次照面。
不知道为什么,像无意间咬到枚柠檬片。
某种程度上,郁揽风羡慕伍青泽:同是接班二代,伍青泽仅有个六七岁的胞妹,一把手的位置稳稳当当地摆在那、留给他。
而他则不一样,虎狼环伺,一切都得靠自己去争去抢。
郁揽风想:“难怪那女孩如此傲气。”
他便将对季如芊刚刚好起来的印象再一次推翻。
郁揽风尊重有能力的人,但他将季如芊那无可指摘的学业、工作背景重新打了折扣。因为她是伍青泽的女朋友,名校学历、知名外资机构从业,这些对于人民币玩家的难度大大降低。
直到后续关于龙新的收购继续博弈,季如芊虽然是投资新兵,却不落下风。
论资本运作的经验,她比不上郁揽风。但季如芊明白自己的优势:龙新老板并未完全退出,将保留小部分股份。而季如芊是技术出身,她将伍氏后续对龙兴的经营计划剥开来、详尽地交付龙新。
第一回合各自暗中的询价、接洽,并未分出胜负。
这对于习惯所向披靡的郁揽风,已算挫败。
龙新与兴乾有不少业务往来,伍氏作为后来者,却能够堪堪打平,郁揽风才知道季如芊不容小觑。
但他留有后手:兴乾资本市场涉猎更足,郁揽风私下接触过龙新的前几大股东。
即便季如芊能以伍氏生物的雄厚产业能力做背书,赢下龙新老板的信任。
郁揽风拉拢的龙新这几大股东,也够她喝一壶。他们提出异议,将拖慢进程,延缓交接。甚至满足不了收购业绩,成为一笔烂账。
而伍氏的收购需求急,后续融资节奏不能耽搁。作为组过不少资本局的老狐狸,郁揽风对此一清二楚。
这手段似乎阴恻恻,但生意便是如此。
自己做不成这单,也不能让伍氏安稳。毕竟兴乾要扩张,必将与伍氏争夺市场,即是此消彼长。
没多久,季如芊便意识到了郁揽风的阳谋。
她跟郁揽风目前各执一端,展开了拉锯战。
伍青泽劝季如芊放弃,换一个收购目标。董事会都清楚,在资本市场上跟兴乾正面交锋,胜算很难。
如此,季如芊更要知难而进。
她想拿到更大的结果,在伍氏内部,才够资格坐上更高的位置。
郁揽风以为季如芊无计可施。
然而,季如芊找到了他,私下里、秘密的,出其不意。
解题找题眼,像一把匕首插入要害处。
于是两人有了第二次见面。
相较于首回碰撞时,在城市CBD超高层酒店的宴会厅,人声鼎沸处。
地点选在一座度假山庄,位于偏远的南星岛,似乎暗示着彼此关系的骤变。
郁揽风故意安排在此处,位置偏远,舟车劳顿,等着季如芊上门求情。
他的预设中,季如芊为着来讲和:既然兴乾拿不下龙新,不如松松口网开一面,别再咬着不放。
幼稚!商场如战场,他怎么可能手软。
季然而,如芊的来意与环境很配,她一开口,并未谈什么高深的商业利益。
她要和郁揽风做一次交易,如以物易物般,原始、单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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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06.冬日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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