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星岛位于涌洲南翼,通过一座跨海钢桁拱桥与大陆相连。
兴乾如今的总部设置在沪城,但早年发迹于涌洲。很多工厂、分公司散布于临近地市。感念乡情,郁家老少常居涌洲。
还是上次出差的行程中,趁着回君兰前空出的下午,季如芊专程去了趟涌洲。
邱秋被丢在沪城,季如芊给她放了半天假自行活动。邱秋不情不愿地:“你连个拎包的都不带,气势就先输了。”
她还记得之前宴会上,郁揽风的轻慢。
“我回家顺路而已,区区小事还需要出动我的金牌助理?”
季如芊说话带着点戏谑,全然没有会议谈判时的严谨强势。
她换了身休闲装,直筒牛仔裤加短款廓形飞行夹克,拎着个尼龙托特,正准备出发。
邱秋抬眼看,这穿着过分随便了,一点也不商务。对,待竞争对手便要有此副不当回事儿的姿态。
……其实,季如芊只是不想将邱秋搅和进来,此行算她的私事。
至于重视与否,强弱博弈从来服从于牌面。
顺便看望父母后,季如芊便开着自己家那辆半新不旧的SUV,赶往南星岛。
季经义和宋岚夫妇看她着急要走,不便多留。老两口暗自心疼女儿整日奔波,连周末都不得清闲。宋岚又忍不住催了季经义几句——等他早点退休,不如还是一家人回君兰团聚。
季如芊怎会不知父母的关爱?刚进家门,她便看到季经义在厨房张罗,昨天亲手现做的红膏炝蟹从冰箱取出斩块。
提前一天采购、腌制、冷藏……想必早早筹备着她的到来。季如芊夹了一块,咸香清甜伴着一丢丢未融的冰碴落在舌尖,是正当季的味道。
“外面再高级的酒店吃着也没滋味,我就念着您这一口了!”她咬着筷尖,冲着老两口撒娇。
“喜欢待会儿装盒、加冰袋打包带走些。”宋岚笑眯眯地看着女儿吃饭。
父母从不干涉她的选择,即便君兰与涌城隔着一千多里跨越南北的距离,难以经常相见,在季如芊做决定后便未再怨言。
可她必须要出发了,天空阴沉将雨。季如芊有太多计划要做,留下来陪二老实属奢望。或者说,当她毕业拒绝了稳当的教职,已经踏上另一条不归路。
驶入匝道,只能一往无顾地前行。
五六十公里的路程,季如芊一路压着限速在环城快速路上飞驰,抵达时不到四点。
正巧是下午茶的点,郁揽风在一座三层小楼的露台等她,这里属于他名下的度假产业。
东海滨的岛屿并非旅游胜地,更多作为深水港供工业航运用途。又逢天公不作美,海风带着点湿冷的空气拍来。
郁揽风坐在茶桌旁喝茶,下属站旁边没言语,垂手候着,心中不免也质疑:“南星岛也就夏天多点短途客流,一过了秋天简直略显寂寥,除了周末郊游的家庭,实在不契合富人‘享受型度假’的标准。”
季如芊的看法不约而同:若非顺道看望父母,从沪城来这一遭简直称得上“跋涉”。搭上这样的舟车劳顿,对郁揽风这种不缺钱的成功人士,足够飞到热带的海岛日光浴,或是闪现北海道泡温泉了,才勉强算得上放松。
在南星岛的凄风冷雨里,郁揽风简直像在修行。
“不好意思,让季小姐专程过来。”郁揽风抬了抬下颚,不带多少歉意。
“叫我季如芊。”她再次纠正他,却没有带职位。
“没关系,今天天气不错,这里风景也不错。”季如芊补了一句,在灰蒙蒙飘着细雨的气候里,和他的歉意一样虚假的寒暄。
“是么?我想季小姐闲暇时分应该更愿意去北京、上海、乃至国外过周末,而不是这样的偏远乡下。”
“我当然不是来过周末的。”季如芊将手提电脑包搁在藤桌上,从停车场走到小楼拎一路太远。
她扎了跟高马尾,装束不隆重但利落。今天要谈的是私事,却也是要事。
"而且,南星岛不算繁华,但位置重要。五六年前准备开发保税区的时候,可是狠狠引进了一波投资。"
海风徐徐吹拂,把季如芊的发梢扬到脸颊,她注视着郁揽风,接着补充:“很有眼光的投资。”
郁揽风从椅子上欠了欠身,让下属取了文件便离开。他倒了杯茶,伸手示意季如芊落座。
隔着张桌子的距离,不同上次的晚宴,郁揽风打量白日里的季如芊。
她研究了他,郁揽风确信。
五六年前,他才二十出头,刚刚进入兴乾董事会。靠着南星岛物流与进出口方面的成功投资,郁揽风在兴乾内部一举成名,树立起最初的威信。
这成就远比血缘继承更牢靠,毕竟郁安平有两个壮年的儿子,郁揽风并非唯一选项。尤其地,他的母亲已过世多年,继母却久居管理层。
所谓人走茶凉,公司的中高层如此看待,父亲的天平亦逐渐偏移。
袅袅水汽从壶口升腾而起,灼烫的温度冲上虎口,将郁揽风从思绪中拉回。
南星岛一役,为他赢得了弥足珍贵的支持,是他的来时路。
而眼前这位年轻的女孩,看到了这段。那么,她便也清楚他在兴乾的处境,并非一片坦途。
郁揽风不禁将唇角扬起,几乎要失笑出声。
她功课做得足,却未曾俯身恭维,也没有拘泥拉扯。
点到为止是聪明人的做法。
从沪城高铁转开车,耗时三个小时来见他,实在是用心到不辞疲累。
郁揽风开始后悔自己的刻板印象:他以为季如芊作为伍青泽的女朋友,轻轻松松走到了现有的职位,并未细查,甚至将她的履历打了折扣。
如今看来,她野心勃勃,同他一样。
人类是群居动物,对同类难免会产生默契,乃至心有灵犀的时刻。
郁揽风自诩任重道远、心思沉稳,极少探求“共鸣”这种奢侈的感受。
现下他却难得收起了自己待大部人习惯的轻视,又扫了她一眼。
季如芊戴了副无框平光镜,不说话坐在那里时,兀然让郁揽风想起一个人——闻真。
他意识到为什么会产生这种联想:季如芊与闻真年纪相仿,专业背景相同,因此拥有相似的经历,甚至占据了生命中很漫长的一段时间,这必然会导致某些气质的雷同。
闻真初到国外念大学时,朋友少又无聊,时常与郁揽风联系。而他那时还没入职兴乾,正准备毕业的毛头小伙,对于完全融入集团心里也没底,在表弟面前却拿腔作势摆着大人姿势。
郁揽风读金融专业,又早早在各类机构中实习,之后从学校无缝衔接到兴乾管理层。而闻真则不同,郁揽风听着他在电话另一头吐槽实验数据、熬大夜写论文,竟然会跟着露出舒心的笑。
他们是表兄弟,同样努力优秀,却过着截然不同的人生。当郁揽风在集团内外尔虞我诈、勾心斗角抢地盘时,闻真却赤诚热情,单纯地面对着培养皿与电路板,进行着学业。
后来,郁揽风与闻真渐渐疏远,尤其当闻真拒绝了来兴乾入职、协助他时,关系降到冰点。
郁揽风不理解闻真的选择,他去过下面的工厂考察,实验室的工作枯燥、危险,生物医学类的试剂、样本总有操作风险。而闻真在高校的工作与此类似,同时还要兼顾教学、**文,搞行政,并不轻松。
为什么不能来做他的臂膀,直升中高层?
母亲离世二十多年,人情总会慢慢淡薄 。郁揽风与舅舅一家并不能长久亲厚,唯独对闻真心底仍怀有亲近。可能因为家里继弟相争的缘由,隔开一段距离、隔断了**纷争,闻真满足了他对手足之情的想象,乃至对亲情的一点点幻想。
当然,郁揽风觉得眼前的季如芊又与闻真不同:也许她曾经与闻真一样穿着实验服,戴着丁.腈手套,醉心于一行行跳动的数值;如今,终究是抬起头,眼底藏着**。
她费尽心机调查他的底细,这股冲劲让郁揽风动容。
郁揽风又不免替季如芊可悲:她不过是伍青泽的女朋友,便如此努力,当自家企业来倾注心血么?
可惜男女之情本就不牢靠,何况这种称得上富甲一方的家庭。郁揽风不到半岁,父亲便迎娶了继母,他对“豪门童话”这类故事过敏。
没想到,季如芊的诉求却出乎意料。
“我是代表自己来找你的,找你合作,最好是长期合作。”
季如芊不在乎郁揽风的惊讶,放松地倚靠在椅背上。
在北方的干冷里待了大半年,脸上忘记擦润肤油就会起皮,突觉地这湿漉漉的空气也挺惬意。
经多了事,人便会随遇而安,即使在对方讶异的表情里,也能安然自若。
谈判的最高境地,对方既不清楚你的筹码,也不知晓你的目的。
郁揽风终于错愕到失态,他愣神了几秒,来消化这180°的大转弯。
前一瞬,季如芊在他眼中的形象,虽然心机却不够老道,她依然期待嫁入高门,逃不脱年轻女孩的美梦。
下一刻,她告诉郁揽风,自己可以拿伍氏的商业机密来交换,与他共赢。
“为什么?”
情爱关系虽然不靠谱,可做伍氏掌门人的另一半,这利益实在是诱人。
下属之前八卦过,据说伍家公子和季如芊从学生时代便已相恋,她便要图钱,也应该绑定伍氏这棵大树。
“我跟伍青泽之间,不可能了。”季如芊察觉到郁揽风的迟疑。
确实,这一切太不合常理,除非……
“他出轨了。”
后文有反转。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07.不可能了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