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冷意从后背攀上来,紧紧扣住了沈千帆的心神。
怎么会不见?!
若尸体被寻回,她的身份必将不攻自破。
可若尸体杳无踪迹,小姐就无法入土为安,血案线索恐会石沉大海。
裴寂的目光重新落回她身上,继续问:“陆小姐,除了刺客,那夜逃亡途中,你可还见过其他可疑之人?”
可疑的人……
火光中,那人玄衣猎猎,神情难辨。唯有一双眼睛,深得令人胆寒。
刀刃抵上她的颈间,冰冷透骨。
沈千帆顿时头痛欲裂,脑海中的画面也随之崩碎,眼前一黑。
“陆小姐?”
裴寂的声音似一线冷风,将她从恍惚中换回。
沈千帆怔然回神,惊觉自己仍坐在厅中。
她按住发疼的额角,声音里带着几分虚弱,
“除了那些刺客,我……当时吓坏了,只顾着逃命,其他什么也顾不上看……况且林子里太黑了……”
说到最后,她面白如纸,身子微微一晃,像随时会软到一般。
裴寂看着她这般情状,默了片刻,终究没有再追问下去。
他转而看向顾昭明,拱手说道:“顾大人,下官问完了。此番惊扰陆小姐,还望包涵。”
顾昭明放下茶盏,起身温声道:“有劳裴少卿。”
他的眸光在沈千帆身上停了片刻,对侯在一旁的冬夏吩咐:“送小姐回房休息。”
沈千帆几乎是靠着冬夏的搀扶才勉强站稳,低垂着头朝顾昭明和裴寂福身告辞。
就在她即将迈出门槛时,听得身后裴寂压低了嗓音,“顾兄,可否借一步说话?”
脚步微顿,她的心也跟着一紧。随后,快步离开了前厅。
回到房中,沈千帆身上都被闷出了冷汗,整个人近乎虚脱。
总算暂时瞒了过去。
但裴寂带来的消息,却像一把悬在她心头的利刃。
陆晓晚的尸身不见了……
“小姐,您没事吧?脸色这么白?”冬夏担忧地奉上一杯暖茶。
她捧起那盏茶来吃,问道:“冬夏,这位裴大人……与顾大人很熟稔吗?”
冬夏不疑有他,随口一答:“是呀,裴少卿与咱们少主曾是国子监的同期。裴大人为人正直,能力又强,少主很赏识他的。”
沈千帆的心缓缓沉了下去。
同期,赏识。
这意味着顾昭明和裴寂之间,必然掌握着更多案情的细节。若陆晓晚的遗体真被人藏匿,他们势必会先一步查出。
她深吸一口气,逼自己冷静下来。
敌人已经先下手,她若止步不前,便是坐以待毙。
无论是谁掩盖了真相,她都必须抢在他们之前,先一步找到陆晓晚的尸体。
当务之急,是主动靠近顾昭明,探清虚实。
在顾府静养的这几日,天光见暖,风色清和。
她为老夫人调配的安神香囊初见成效。
自那夜起,老夫人夜寐安稳,翌日醒来,眉间那抹常年的倦意竟淡了几分。
是日清晨,院中桂影斜横,花香幽幽。
沈千帆坐在窗下的矮案旁,又调制了一方新香,细细装入绣袋。待香囊收口,她便起身往老夫人院中而去。
绕过一道曲廊,忽闻一阵厉声呵斥,夹杂着几声清脆的耳光。
“笨手笨脚的东西!一碗茶都端不稳!少主的茶水也是你能打翻的?”
她循声望去,只见一名嬷嬷正厉声训斥着跪在地上的一名小婢女,扬手又要再打。
那小婢女无措地蜷着肩,泣声求饶,衣襟被茶水浸透,狼狈不堪。
沈千帆眉头轻蹙,心头蓦地一刺。
这般动辄得咎、命如草芥的境遇,她再熟悉不过。
若非陆家夫妇与小姐待她仁厚,她的命数,怕也不会比眼前这婢女更好。
冬夏小声嘀咕:“小姐,那是张嬷嬷,平日里最是苛责。”
闻言,沈千帆收敛心绪,轻声对冬夏道:“你去厨房,照少主平日里爱喝的茶再备一盏来。”
“是。”冬夏应声退下。
沈千帆上前一步,语气温缓:“张嬷嬷何必置气?便算是错,也不必打得这般重。”
张嬷嬷闻声回头,见是她,脸上的狠厉顿时换作一副笑脸,谄媚道:
“哎呦,陆小姐,您有所不知,这茶是要送去少主书房的。奴婢这不是怕耽误少主用茶,才一时急了气。”
沈千帆神色不变,目光落在那瑟瑟发抖的小婢女身上,
“嬷嬷勤谨是好事,但若动怒过急,反扰了府中清净,不如让她下去吧。”
张嬷嬷不敢违拗,只得讪讪应了,“是是,小姐教训得是。”
说完,她悻悻瞪了那婢女一眼,冷哼道:“还不快谢过小姐!”
那小婢女连连磕头,哽咽着慌忙退了下去。
沈千帆站在回廊下,心底泛起一丝凉意。
这顾府深庭,看似平和,实则暗流潜涌。
顾昭明的审视,裴寂的探查,小姐尸身的离奇失踪……
层层暗流之下,她唯有更进一步靠近他,才能从这潭深水中,捞出一线真相。
正思忖间,冬夏已捧着新茶过来。
沈千帆看向张嬷嬷,淡声道:“顾大人忙于公务,不喜打扰。这茶我顺道送去便是。”
张嬷嬷忙赔笑道:“岂敢劳烦小姐。”
“无妨。”她浅笑颔首,转身朝书房走去。
晨光自雕栏间洒落,细碎的光影落在她的身上。
才至书房院外,便觉四下肃然。门前仆从皆垂首侍立,不敢出声。
管家见她而来,趋前低声道:“晓晚姑娘且慢,少主正在批阅卷宗,素来不许人近前……”
“我特地为顾大人沏了盏茶送来。”沈千帆笑意温柔,语调却不容置喙,“怎的,我还进不得?”
管家面色一僵,只得趋前通传:“少主,晓晚姑娘送茶来了。”
“搁外头便是。”顾昭明的声音自门内传来,清冷如霜。
沈千帆却不急不慢地说道:“大人,茶香正浓,凉了岂不可惜?
室内静默。片刻,传来低沉的二字:
“进来。”
她从冬夏手中执过茶盏,推门而入。
书房内,香炉燃得极轻,烟丝缭绕。
顾昭明正伏案翻阅卷宗,眉目深峻。听得脚步声,他微一抬眸,目光在她身上顿了片刻。
晨光自窗外斜照入室,落在她侧颜,映得眉眼如远山轻黛,清雅淡然。
沈千帆上前,福身施礼,将茶盏轻置案侧,说道:“大人,茶宜趁热。”
她神色自若,顺手执起墨锭,替他徐徐研墨。
沉香浮动,墨色渐浓,一室无声恍若静水。
良久,顾昭明搁笔,开口道:“裴少卿问话那日,听你提到那名婢女时,似有触动?”
她研墨的手稍滞,旋即淡淡道:“沈千帆……从小伴我读书,情分自然深厚。”
“沈千帆。”他轻声复了一遍,眸色微敛,“名字倒是雅致。”
执笔蘸墨时,他的笔尖在砚台上轻转,看似不经意地提起:
“我依稀记得,凉州有位沈夫子,年少登科,却早早淡出仕途,后来专为世家子弟授课。”
“此人正是千帆的父亲。”
她抬眼,神情平稳,“沈夫子是家父故交,也曾是我的启蒙先生。故而,千帆自小便同我一起念书。先生病故后,陆家怜她孤苦无依,遂收养在侧。”
顾昭明默了片刻,道:“果然不似寻常婢女出身。”
他说得平静,却让沈千帆寒意骤生。
这绝非随口一提而已。
他查过她!
他到底知道多少?
书房重归于寂静。唯檀香缭绕,与笔声相和,如一场无言的暗潮。
她抬起茶盏,轻轻放置到他手边,无意地问道:“不知裴大人……对沈千帆尸体失踪一事,可有何看法?”
笔峰应声而止。
顾昭明抬眼,目光深沉似墨。
“裴少卿说,此事颇为蹊跷。那具婢女的尸首,为何会平白无故地失踪……”
说着,他搁笔起身,缓步靠近,“无非两种可能。”
“其一,她尚在人世。”
“其二,她身上有重大的线索。”
沈千帆屏住呼吸,轻声追问,“那裴大人……打算如何追查?”
顾昭明眸光微动,俯身逼近,“裴少卿说,死要见尸。”
他略顿半息,吐字极轻,近乎低语。
“活,要,见,人。”
四个字,字字分明,冷意入骨。
那一瞬,沈千帆袖中的手暗暗收紧,面上却波澜不惊。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半晌,她抬首,透亮的双眸浮着一层水雾,唇角却轻轻扬起一抹淡笑。
“正合我意。”她迎上他迫近的目光,声音轻而坚定,“无论如何,我也要安葬她。”
顾昭明沉静的眼眸掠过一丝波动,视线在她脸上停了片刻,未再言语。
他分明不信她。可若如此,又为何不揭穿?
或许,他需要“陆晓晚”这个身份。
不单是为稳住顾陆两家的局面,更是要借此引蛇出洞,揪出真凶。
正当这个念头压得她喘不过气时,门外传来一声通报:
“少主,老夫人请您与陆小姐去前厅,商议要事。”
顾昭明垂眸应声:“知道了。”
二人走出书房,沈千帆步履虽缓,心头却未有片刻安宁。
行至廊下转角,一名管事匆匆迎上,低声禀报:
“少主,核查漕运账目一事……李主事拒不配合,迟迟不肯交出帐册。”
顾昭明神色不变,步履未停,“既如此,将已查实的证据,直接移交刑部。”
“是!”管事凛然应下,快步退开。
沈千帆在旁静听,心底不由一凛。
他处置异己,竟是这般冷决。
若有朝一日,她的身份败露,顾昭明也定会毫不留情地将她移交法办……
当二人一同入了正厅,厅中早已备下清茶与果馔。
顾老爷与老夫人端坐主位,神情间俱是难掩的笑意。
老夫人抬手唤道:“昭明,晓晚,来,坐下说话。”
待二人依礼落座,老夫人将茶盏轻轻一搁,温声道:
“既然你们二人婚约早定,如今晓晚也已安顿下来,是时候该议一议成婚的日子了。”
顾昭明执手为礼,神色淡然,“一切但凭母亲做主。”
老夫人略略颔首,笑着看向沈千帆:“晓晚觉得呢?”
沈千帆眼眸轻轻一垂,柔顺道,“晓晚也全听伯母安排。”
老夫人笑意愈深,目光在两人间来回流转。
她先对顾昭明道:“我已请人择了吉日,就定在半月之后。昭明,你意下如何?”
“孩儿并无异议。”他声音沉稳,不显半分情绪。
这般公事公办的回应,让沈千帆不由侧目,探究的目光落在他清冷的侧颜。
顾昭明似有所感,斜睨过来。
只一瞬。
两人的视线在空气中轻轻交错,沉默中似有无声的角力。
老夫人浑然未觉,转而对着沈千帆,语气愈发慈爱,
“晓晚啊,你那香囊的方子,当真妙得很。前两日我入宫,特意同太后提起,说我这头疾多亏你的香囊调理,夜里竟能安睡许久。太后亲自闻过,也夸香气清润,气息入心。”
“伯母谬赞。”
沈千帆微微欠身,面上依旧维持着恰到好处的恭顺。
老夫人笑着续道:“太后娘娘特意嘱咐,说是顾家的媳妇巧心慧手,又性情温婉,待你们成婚后,定要让昭明携你进宫请安。她想亲眼见见,我们这位蕙质兰心的新媳妇呢!”
太后……竟要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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