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商得到消息立刻放下手中事务赶到了纸坊，阿鲁检查了下自己的衣着恢复镇定上前行礼。
“奴参见君上，这些宣纸不知是否得君上心意。”
他使了个眼色，还处于兴奋状态的老匠人忙弯着腰将手中的宣纸抬到陆商面前。
“洁白如玉，摸着也柔软不硬。”陆商把宣纸折叠在空中扇了几下：“音声柔和，阿吉，拿墨来。”
“是！”
阿吉早已准备好的墨不同于现在多用来上简的黑墨，是已经稀释过更相似书写的墨水，沾上一滴，墨到纸上洇快均匀，不洇开，干后不褶皱。
到了这一步，说明宣纸不仅是成功，而且品质呈上佳。
陆商的每一个动作都牵动着在场所有人的心，直到他终于开口：“是好纸！”
熬了几个大夜，愁的头发都快白了的匠人们喜极而泣，然而下一秒就听到‘撕拉’一声，宣纸被撕了。
“柔韧性好，撕开时有带层次的纤维，可见确实经历过千锤百炼才能得出这么好的纸张。”
陆商很高兴，大手一挥：“所有匠人赐宴，赏牛羊各一头，绢五匹，每人一金。”
这可是他继位以来最大手笔的赏赐了，草纸坊和宣纸坊的核心主要匠人加起来虽说只有十个，但累积起来的赏赐足以让外人眼红。
从这些傻愣的匠人脸上就能看出来这个喜讯有多大，阿鲁闷声唤醒他们。
“还不快跪谢君上，赏金都不想要了？”
匠人们这才回过神，瞬间跪倒一片，激动的声音都有些抖：“草民谢君上赏赐！”
造纸坊这么大的动静很快便惊动到陈夫人那，派了人来问，陆商索性带着纸墨笔砚前去显摆。
刚到殿门口就碰到了外面正玩耍的兄妹俩，女孩儿穿着粉色的袄裙，头上扎着乖巧的揪揪，笑得极为开心，脸颊两侧的小酒窝盛满了今日灿烂的阳光。
小男孩儿则比女孩儿高半个头，长的又黑又瘦，五官清秀不同他母亲的艳丽张扬，他的神情淡定温和在面对妹妹的耍赖时不仅不生气还翘着嘴角耐心解释。
“姝儿，瞻儿？”陆商有些不确定的从记忆里翻找出俩小孩儿的名字。
原主因为身体原因不怎么亲近下面的弟弟妹妹，对于他们的印象也没多少，自打陆商穿过来也没踏入过后宫，自然也从未与他名义上的弟弟妹妹见过面。
“大，君上，姝儿，瞻儿拜见君上！”兄妹俩扭头看到陆商也是很惊讶，匆匆忙忙扔下手里的花花草草就跑了过来。
看两人生疏不知所措的样子，陆商也有些尴尬，他是独生子，真不知道跟小孩子怎么相处。
好在女婢很快就通知了殿内的陈夫人，她的出现替陆商解了围。
“君上怎么突然来了？”陈夫人吩咐旁边的侍女：“去冲一壶清茶，把他俩带下去收拾一番，玩闹得不成样子。”
“是。”
听出母亲语气中的不满，姝儿黑溜溜的眼珠委屈的升起雾气，但咬着唇没敢吭声，陆瞻也低下头，按照规矩给陆商行了礼后跟着侍女退下。
这奇怪的氛围让陆商感觉奇怪，陈夫人在自己面前一向挺温和的啊？还来不及多想，就被打断。
“君上手里提着什么东西？护那么紧，这么宝贝？”
陆商跟着陈夫人步入正殿，这里的家具也早就被换成了高凳桌案，倒让他颇为顺手方便。
“造纸坊新出的宣纸，这不刚成功就拿来给您看看。”
依次摆出的笔是陆商闲着无聊随意做的粗糙毛笔，墨水，宣纸，砚台是从小私库里找到的小摆件，形似烟灰缸，暂时凑合用用。
在自己眼中看来不伦不类上不得台面的搭配，在陈夫人眼中却极为新颖。
“这宣纸跟草纸完全不同！”
“那是自然，草纸是生活用品，宣纸是用来代替竹简的文具用品。”
陆商能想到把这东西先拿来给陈夫人看也是有原因的，之前做出的草纸自己好心好意送给卿大夫试用，结果一个个不情不愿。
反倒是一开始被自己认为男女有别不好提起此事的陈夫人专门派人来要，反响也是大为夸赞。
“代替竹简...”陈夫人神情严肃起来。
陆商拿起毛笔点墨，他练过书法，但学的是宋徽宗赵佶所创的瘦金体，那种书体极具个性与现在的字体有太明显的差别，再加上笔太差。
落笔的那瞬间陆商选择了保守的书写方法，尽量贴合平时所见的字体。
笔甘墨饱，行云流水，陈夫人跟在姜美人身边时学过认字，等陆商停下笔，“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几个字跃然纸上。
“君上写得好！”陈夫人不知为何，有种眼眶发烫的感觉。
“一般一般，陈夫人觉得本君这纸价值如何？”
陆商问的是商业价值，陈夫人则道：“此物轻便，但是易裂，不如竹简存放时日久，价格应当不高，一百钱？”
“是一百钱，”陈夫人刚点头，陆商笑道：“一百钱一张。”
“这么贵？”
“本君手上的宣纸是品质最好的宣纸，一百钱一张，一刀二十五张只需两千五百钱，以此下降，还有五十钱一张和三十钱一张的。”
这陈夫人倒能接受：“君上用的东西自是最好的才行。”
“不仅是本君用，从明日起，凡是下方上奏的奏简全部用纸，否则一律不看。”
见他如此坚决，陈夫人也不好泼冷水，心里寻思着不然偷偷派人去劝劝几位卿大夫，自己出钱就先哄着点君上？
此物虽好，但没正儿八经多读书的陈夫人想不到更多的好处，除了个轻巧拿起放下不费劲...还得小心护着不能用力。
得了陈夫人的肯定，陆商的喜悦分出去一半总算冷静不少，就准备告辞离开，忽然瞥见老实巴交收拾妥当的兄妹俩被侍女带了进来。
“茶本君就不喝了，还是事务要忙，瞻儿姝儿我看年纪也大了，最近功课怎么样？”
没想到他突然提起这个问题，陈夫人愣住还没想好怎么说就听见陆瞻开口了。
“回君上，瞻儿没有夫子，也没有功课。”
许是处在变声器，陆瞻的嗓音沙哑尖锐，立刻让在场的几个人脸色都变了。
男孩儿黑白分明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陆商，从他攥紧的拳头就能看出他的内心并没有表面上看着那么平静，这是孤注一掷...
“瞻儿！”
陈夫人压制着怒气的声音一出，兄妹俩齐齐打了个寒颤，但陆瞻还是梗着脖子等着他这个已经成为君主的哥哥说话。
陆商走到他身边，手里卷成筒的宣纸拍打着手心：“那看来你玩的很开心啊？这样吧，从明日就由储大夫暂当你的夫子，但你的文具全都要换成笔墨纸砚。”
刚才在外面陆瞻都偷看到了，自然也知道笔墨纸砚为何物，毫不犹豫点头：“好！”
陈夫人在身后道：“君上不可，他...”
“不必说了，就这么定了。”十二岁多好的年纪，凭什么陆瞻可以不读书？陆商心里不平衡了！
没打算多问为什么陆瞻身为公子却没有夫子，陆商麻溜脱身回到主殿。
陈夫人不是毒害姜美人的凶手，但看来，也是个秘密不少的人...
当晚，陆商让人连夜整理出全新的文具四件套“笔墨纸砚”，并且在一大早就让人给四位卿大夫送过去。
并宣告君令：“从此以后所有奏简必须以折子的方式呈上来，不然不收。”
好歹是叱咤朝堂半辈子的文官，储镇和元泰都觉得这也不过就是换汤不换药的新玩意儿，很自信的接受了。
“臣一定按照君上所说照办！”
被谴回家面壁思过的栗群被冷落这么些日子，终于得到君上的消息自是不敢有半分不情愿，消瘦的身子在儿子的搀扶下恭恭敬敬的接过四件套。
坎坷许久的心情也在此刻稍微平静了些，看来君上怒气消散了一些。
最不淡定的就属班库勒，急急忙忙从军营里回家接君令，当看到东西后连条浓密的粗眉都快拧巴打结了。
“那竹简老子还使不明白，怎么又来了这奇奇怪怪的玩意儿？”
被自家媳妇儿暗自踹了一脚班库勒才注意到侍人面无表情的脸，
“呃，这东西我收下了，以后一定照办。”
反正自己一个武将也没什么好上奏的，难得有几次交给军师就好了，这些什么笔墨纸砚也给他，又没说不能找代笔。
此时的四卿还没察觉到什么不对劲，只认为君上不过心血来潮，直到...
陆商大发雷霆并且在折子上留下毫不留情的批判，
“都写的什么鬼东西?字写得这么烂还好意思给本君看！全部打回去重写！”
安逸了半辈子的文官第一次被这么指着鼻子骂，但对比君上那大气磅礴的字，真的将他们比的上不得台面...
被骂的不只是卿大夫，还有高兴了没两天的陆瞻。
因为字丑被罚了五百个大字的他第一次这么看到纸就想吐，原来大哥在这等着他呢，失策失策！
“储大夫，今天我们学什么？”
以为看到了救星，青着一张老脸的储镇掏出一刀宣纸：“今天我们练字。”
陆瞻：“......”我不想上学了。
几乎快将四大正卿折磨疯了的笔墨纸砚很快传遍了几大氏族，闲着无聊的国人看着临近咫尺的瓜却始终吃不进去嘴里。
主城东，这里靠近王宫拥有全城最繁华的一条听风街，听风街最大的茶舍，煮茗台。
这里聚集最多的就是品茶吟诗，骂君上的读书人。
“那宣纸究竟是什么东西？连栗大夫那般饱读诗书的文官都用不好，多半就不适合读书人。”
“倒也不能这么笃定，听说君上用着就极好，就连批判的折子都被栗大夫日日夸赞，为此还日夜苦练。”
“呵，你还看不出来吗？那分明就是栗大夫被君上逼的，若不传出风声栗氏可就...”
“够了！”屏风后突然出现一张绷着的冷脸，“妄议当朝卿大夫，你们是想断了仕途不成？”
此人语气虽不怎么好，但在理，所以就算被打断刚才聊天聊得起劲的几人也没生气，反倒很有礼貌的道谢。
“多谢兄台提醒，我们不说了，还是聊聊君上和笔墨纸砚吧。”
楼上隔间里，陆商靠在窗台上手中的茶差点泼下去。
合着本君的命不是命？就不怕本君追究吗？！
“让阿鲁回来吧，没必要跟他们争执。”
阿吉看了眼楼下的人影低头道：“是。”
他还没下去，忽然听到下面传来一声惊呼。
“你们猜我来的路上看到什么了？听风街口最大的一家铺子挂上招牌了！”
“挂就挂呗，那地方明明是个好地方，却开什么倒什么，风水不好白废了那么大个黄金地段。”
那人神情夸张：“可它告示用的是宣纸，并且那铺子就是专卖笔墨纸砚的！”
众人瞬间安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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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