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时维不置可否,目光转向急救室方向:“谁在急救室里?”
许思危大晚上赶来医院,待在急救室外,应该不只是为了骗他来一趟。
“不认识,我只是在这等你。”许思危回答得敷衍。
余光瞥到叶时维衣袖上的红色手掌印,伸手轻轻描摹了一下:“衣服脏了,谁弄的?”
他坐着,叶时维站着。叶时维只是沉默,目光平静地俯视着他。
“哦,我记起来了,急救室里是我爷爷。”许思危才想起来似的,笑道,“他等会可能两腿一伸,两眼一闭就这么死了,太可怜了。”
话语里听不出什么关心,“可怜”二字说得倒情真意切,叶时维一时摸不清他对许珉宏到底什么态度。
许思危手指擦拭着叶时维衣上的红掌印,“他忙碌奔波了一辈子,应该没想到晚年会落到这个境地。亲生儿子死了,养子只有狼子野心。而我……”
他说到这禁不住笑了下:“好像也不太差,我会给他找一个好墓地。”
叶时维有些触动:“他待你不好么?”
“或许吧?”许思危垂下眼,带着十分不确定的语气。
他拉过叶时维的手,倾身嗅了嗅,闻到了一股番茄酱的味道:“也不是什么离奇的豪门恩怨,你那个叫魏彬的朋友没告诉过你?”
叶时维若无其事地抽回手:“说过一些,七年前的绑架案……”
许思危并不意外,还有心思开玩笑:“这是豪门故事的经典桥段,教授感兴趣的话,我回头说给你听。”
叶时维犹豫了片刻,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坐到许思危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以示安慰。
虽然许思危本人并没表现出伤心的情绪,也没有什么应激反应。叶时维却觉得在目前这种情况下,不适合再去多问什么。
弥漫着消毒水味的医院走道里,忽然响起不和谐的高跟鞋声,一位脚步匆匆的女士朝他们走了过来。
“思危!许董他现在怎么样了?情况还好吗?”还没走到跟前,她便急切地发问。
她是许珉宏的生活助理——张素,以前是个护士。
许珉宏心脏病发的时候,只有她在身边。她打的120电话,也是她通知的许思危。
不过即使在如此着急的情况下,她依旧画着精致的妆容,盘着端庄的头发。
许思危站起身,颇为担心地说:“还在抢救,情况……还不好说。”
“都是我的错,我应该多注意的,许董最近身体本来就不好……”张素没说两句,眼泪先掉了下来。
许思危给她递了纸巾,宽慰道:“不必太担心,爷爷会没事的。”
他说着打量了一眼她愈发艳丽的妆,柔声问:“肚子好点了吗?要不要也看看医生?”
张素擦了擦眼泪,“今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肚子一直不舒服,害得我一直往洗手间跑。要不是你在这,我都不敢离开这一会,真是……”
她说到一半,抢救室门开了,医生从里面走了出来,听见动静,她连忙迎了上去。
许思危稍稍落后了一点,跟着走了过去。
医生摘下口罩,露出疲惫的面容:“病人现在已经度过危险期,暂时没什么大碍了。”
“太好了。”张素拍拍胸口,显而易见地松了一口气。
许珉宏从急救室被推出来后,被转移到ICU病房,一时半会还醒不来,身为私人生活助理的张素要留下来陪护。
许思危让叶时维和自己一起跟着到了病房外。隔着透明的玻璃,病房里的许珉宏戴着氧气罩,孤零零躺在病床上。
作为许珉宏现下唯一直系血亲,许思危不好马上一走了之,要不然就显得太无情了。
不过他倒也没有真留下的意思。
“思危,你也累了一天了,就先回去休息吧,这里有我了,等下小王和小李两位护工也都过来了。”
许思危还没来得及想一个得体退场的措辞,张素就体贴地说了话。
她双目含情,透着关切,一番话说得柔情似水。
许思危敛首低眉,担心地说:“爷爷他都还没醒,我不放心……”
他欲言又止,把姿态做得十足,不安分的手却悄悄碰了碰旁边的叶时维。
叶时维意会了他的故作客套,配合地劝慰他:“这位小姐说得对,你需要休息。”
张素像是才发现叶时维这么一个人似的,迟疑着问:“这位是?”
许思危语气熟稔地介绍:“A大生物系的叶教授,是因为担心我才过来看看。”
“哦……”张素目光在两人中打了个转,“对不起,我刚刚太着急了,没注意到您。”
叶时维微微颔首,神情冷淡。
大约是自从当了许珉宏的助理,没人对她面前这么冷漠过,张素脸色有一瞬间僵硬。她挽了挽头发,向叶时维伸出手:“我叫张素,是……”
她抬眸向许思危方向瞟了下,才继续说,“是许董的生活助理。”
不等叶时维回应,许思危不动声色地走动半步,半遮在叶时维身前:“张姐,爷爷的事还没通知我二叔吧?”
张素被提醒,急急忙忙地从包里掏手机:“你看我都急糊涂了,忘了,我这就……”
“不急,”许思危声音温和,“爷爷的情况现在还算稳定,二叔他今天刚从警局里出来,也需要休息,还是别让他太担心了,你明天再告诉他也可以。”
张素顿时停止了拨打许铭桥的电话号码,点了点头:“还是你想的周到。”
许思危往病房里看了一眼,庆幸地说:“今天幸好有张姐在,要不然爷爷他可能……”
许思危顿了下,“还好现在没事,多亏了你。”
张素被他说得心花怒放:“思危,你说的哪里话,许董他待我如女儿一样,我这是应该做的。”
听了这话,许思危嘴角牵起一个笑,眼神颇含深意似的。
张素品不出其中意味,只是本能地被他看得不安起来,勉强笑道:“思危,你看你自己身上还有伤了,你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我在这看着就好。”
许思危借坡下驴,顺势应下:“好,那就辛苦张姐了。”
又客套了几句,许思危才和叶时维离开。从医院出来,两人因为都没开车过来,只能打车回去,大晚上的出租车来得慢。
四月的天还有些冷,站在路边,冷风刮在脸上,许思危才在意地摸摸自己的脸:“哦,对了,我明天还有拍摄。”
他可怜巴巴的,“教授,回去您帮我上个药吧。”
叶时维瞥了他一眼,没有拒绝,保持了默认。
他这样的态度,反而让许思危愣了下:“教授是以为我在伤心,所以才对我这么好吗?”
叶时维端详了他一会,没看出什么破绽,才问道:“你爷爷的事,你真的不伤心吗?”
许思危没有抵触这个话题,他想了想,说:“我曾经养了一盆多肉,就放在客厅的阳台上。
“有一天有个朋友来看我,看见那盆多肉蔫了,就跟我提了一句,我正好在喝水,就顺手浇了点水。再过了十多天,他又来看我,看见这盆多肉已经死了,我在他的提醒下看了一眼,发现的确死了,我就把这盆多肉给扔了。”
许思危说得稀松平常,他看待许珉宏不过如同看待那一盆多肉,放着也可以,死了也不可惜。
这种无动于衷,近乎麻木的态度不该出现在他和许珉宏这种血缘关系里。
爱或者恨,都该有一面,可奇怪的是什么也没有。
就好像……好像什么呢?叶时维感觉似曾相识,像是有风穿堂而过,空荡荡的,他什么也没明白。
“有车来了,”许思危伸手拦下出租车,笑着招呼他,“走吧。”
两人上车都坐的出租车的后座,等他们坐稳,司机回过头问他们:“去哪?”
叶时维抬眼报了地址。
从上车后,许思危一直注视着在驾驶座的司机,车开了好几分钟了,他的视线都没有变过。
叶时维也顺着他的视线多留意了一下,司机是个留着寸头的中年男人,下巴一圈没剃干净的胡渣,样貌普通,不值得有什么注意的地方。
叶时维又疑惑向许思危看过去,许思危若无其事地偏头看向了窗外。
直至他们乘坐出租车的出租车,开到一个岔路口,奔向一条稍显冷清的街道,许思危忽然开了口:“停车。”
司机唰地踩下了刹车,停在了路边,奇怪道:“诶?这还没到地方啊?是要在这里下别吗?”
叶时维也同样疑惑,上车后,许思危就不太对劲。
许思危盯着司机:“您是不是走错道了?”
司机被他说得动摇,顿时摇下车窗,探头往外仔细看了看:“没有啊,这市里的路我熟着了。”
许思危还是不太相信似的,打开了车门,准备下车:“教授,这师傅好像不认路,我们还是换辆车吧。”
“别闹了,”叶时维制止了他,“是这条路没错,你搞错了。”
许思危听话地乖乖坐好,叶时维倾身过去,关好了他刚刚打开的车门,又对司机说:“抱歉,他喝多了酒。”
这一点酒味没有,蒙谁了?司机在心里吐槽了一句,又敬职敬业地开起了自己的出租车。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