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辞旧迎新

今年,沈明哲和林玉臻似乎下定决心要弥补些什么,整个春节假期都留在了北京家中。沈家宅邸张灯结彩,贴上了春联窗花,餐桌上每天都摆满了象征团圆和富足的年年有余、步步高升。

年夜饭,守岁,走亲访友……一切该有的流程一样不少。

沈清棠全程参与,像一个最标准的提线木偶。她会在适当的时机举杯,说吉祥话,收下厚厚的红包,并对父母难得的陪伴表现出恰到好处的“受宠若惊”。她的礼仪完美无缺,嘴角的弧度经过精确计算,既不会显得过于热络,也不会让人觉得失礼。

但她周身散发出的那种冰冷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却比窗外的寒冬更加凛冽。

她仿佛在自己周围竖起了一道无形的、隔音的玻璃墙,将所有的热闹和温情都隔绝在外。

沈明哲和林玉臻几次试图与她进行更深层次的交流,都被她不着痕迹地用礼貌而空洞的话语挡了回去。

她对所有人都一样。父母,哥哥,朋友,甚至对殷勤依旧的李哲。

这种彻底的、无差别的冷淡和礼貌,让沈砚秋心中的不安达到了顶点。

时间滑到大年初五。年味尚未完全散去,空气中还残留着爆竹燃尽后的淡淡烟火气。

沈砚秋和盛景一同出现在了沈家客厅。

盛景回来了。沈砚秋觉得沈清棠状态很不好,他把盛景叫回来了!

他看起来清瘦了些,风尘仆仆,眉宇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倦意,但那双眼睛在镜片后,依旧沉静锐利。他的目光几乎是立刻就开始搜寻那个熟悉的身影。

沈砚秋的脸色则有些复杂,他看着盛景,又看了看通往琴房的方向,欲言又止。

就在这时,一阵流畅而和谐的钢琴声,从半掩着门的琴房里流淌出来。

不是沈清棠以往常弹的那些悲伤孤寂的曲子,而是一首轻快悦耳的四手联弹。琴声配合默契,洋溢着一种……近乎温馨的氛围。

盛景的脚步顿住了。沈砚秋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

两人不约而同地,放轻脚步,走向琴房。

琴房门口,透过门缝,他们看到了里面的情形。

沈清棠和李哲并排坐在白色的三角钢琴前。

沈清棠穿着简单的家居服,侧脸线条柔和,李哲则微微侧身,专注地看着琴键。两人的手指在黑白琴键上跳跃,音符如同溪流般欢快流淌。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他们身上,勾勒出一幅异常和谐、安宁的画面。

李哲的嘴角带着温和的笑意,偶尔会转头看沈清棠一眼,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

而沈清棠……她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既没有快乐,也没有厌恶,只是一种全然的、投入音乐的平静。她甚至没有排斥李哲如此近距离的接触。

这一幕,像一把烧红的匕首,猝不及防地捅进了盛景的胸膛。

他离开的这段时间,在他挣扎于个人情感的泥沼中时,在他日夜担忧着她的状态时……她的世界里,似乎已经悄然进驻了另一个人。

一个家世相当、温和有礼、并且显然对她抱有极大好感的年轻人。

而她,看起来……接受了这种靠近?至少,不排斥。

盛景站在原地,身体几不可察地晃动了一下。镜片后的目光,死死地锁在沈清棠那平静无波的侧脸上,试图从中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勉强或伪装。

但他看到的,只有一种他从未在她身上见过的、近乎“正常”的松弛。

沈砚秋站在他身边,沉默地看着这一幕,又看了看身旁好友骤然变得苍白而紧绷的侧脸,心中无声地叹了口气。

琴房里的琴声依旧悠扬悦耳。

而站在门外的两个男人,一个心如刀绞,一个忧心忡忡。

谁也没有注意到,在某个琴键落下的间隙,沈清棠眼角的余光,似乎极其短暂地、冰冷地扫过门口那两道僵立的身影。

她的指尖,在下一个音符落下时,几不可察地加重了一丝力道,随即又迅速恢复了之前的流畅。

那片刻的异常,快得如同幻觉,瞬间便被淹没在了那片看似和谐温馨的琴声里。

那幅看似和谐温馨的四手联弹画面,其背后冰冷的真相,在不久后便被沈砚秋以一种极其压抑的语气,告知了僵立在琴房外的盛景。

“是我妈提出的。”沈砚秋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无能为力的疲惫,“她觉得李哲家世相当,人品不错,对清棠也执着,是……个不错的选择。”

盛景没有说话,只是下颌线绷得更紧,目光依旧死死地盯着琴房里那个仿佛沉浸在水恒平静中的侧影。

“清棠她……”沈砚秋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最终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涩然,说道,“她当时什么都没说,没有反对,没有争吵,只是很平静地……回了句‘试试吧’。”

试试吧。

轻飘飘的三个字,像三根淬了冰的针,扎进盛景的耳膜,瞬间冻结了他胸腔里所有翻涌的情绪。

没有激烈反抗,没有刻薄嘲讽,甚至连一丝不情愿都没有。

只是平静地、近乎漠然地,接受了母亲安排的、与另一个男人的“试试”。

琴房里的琴声还在继续,李哲偶尔侧头对沈清棠低语几句,她微微颔首,手指在琴键上的动作依旧流畅,没有任何被打扰的不悦。

那画面,落在盛景眼中,不再仅仅是刺眼,更是一种彻骨的寒冷。

他终于明白了。

明白了他离开这段时间,沈清棠身上那种无懈可击的“正常”和冰冷的礼貌从何而来。

她不是在好转,她是用了一种更极端的方式,彻底的情感隔离和顺从,来应对这个让她感到痛苦和失控的世界。

她放弃了挣扎,放弃了表达真实情绪,甚至放弃了……对他那份或许连她自己都未曾清晰认知的、混乱的依赖。

她选择了最“省力”的方式:接受安排,扮演一个符合所有人期待的、没有情绪的、可以“试试”开始新关系的沈清棠。

而李哲,恰好成为了这个阶段,她用来证明自己“正常”、用来隔绝过去(包括隔绝他盛景)的、最合适的工具。

那个曾经会因为母亲安排的相亲而激烈反抗、会因为他的靠近而情绪失控、会在深夜里绝望哭泣的沈清棠,仿佛已经死去了。

代替她的是这个坐在钢琴前,温和有礼,可以平静接受与陌生男人“试试”交往的、空洞的躯壳。

盛景缓缓闭上了眼睛,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压下心脏处传来的、那阵尖锐的、几乎让他无法呼吸的绞痛。

他错了。

他以为自己的离开,是给彼此空间,是避免更深的伤害。却没想到,他的缺席,反而成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将她推向了这种更彻底、也更危险的自我放弃。

琴声在一段华彩后,戛然而止。

琴房里的两人似乎结束了弹奏。李哲站起身,笑着对沈清棠说了句什么,沈清棠抬起头,脸上依旧是那种淡淡的、没有什么情绪的笑容,点了点头。

然后,她的目光,似乎是不经意地,转向了琴房门口。

与盛景那双充满了震惊、痛楚和复杂情绪的目光,在空气中骤然相撞。

那一瞬间,盛景清晰地看到,沈清棠眼中那层完美的平静面具,几不可察地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裂纹。

像是冰面被石子击中,漾开了一圈微不可见的涟漪。她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搭在琴键上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起来。

但那异样仅仅持续了不到半秒。

快得让盛景几乎以为那是自己的错觉。

下一秒,她的眼神已经恢复了之前的空洞与漠然,甚至对着他和沈砚秋所在的方向,极其轻微地、礼貌性地颔首示意了一下,仿佛他们只是两个恰好路过的、无关紧要的熟人。

然后,她便自然地转回头,对李哲轻声说了句话,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琴房,与他们擦肩而过。

自始至终,她没有再看盛景一眼。

也没有任何,想要解释,或者流露出丝毫不同于“平静”和“礼貌”之外的情绪。

盛景僵在原地,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冷了下去。

他看着沈清棠和李哲走向客厅的背影,看着她那挺直却仿佛没有任何生命力的脊背,一个清晰而残酷的认知,如同冰锥,狠狠凿进了他的脑海。他失去她了。

不是以他预想中的任何一种激烈的方式,而是以一种更彻底、更无声无息的方式。

她把他,连同那个真实、脆弱、会哭会闹会崩溃的她自己,一起,关在了那扇名为“正常”和“试试”的心门之外。

而他,甚至连敲门的机会,似乎都已经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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