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请不要为难她

年节的气氛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城市恢复了惯常的节奏,只是空气里还残留着一丝冬日将尽未尽的清冷。

情人节,这个被商业包装得甜蜜浪漫的节日,悄然而至。

李哲约了沈清棠在一家格调高雅的法餐厅共进晚餐。他依旧体贴周到,准备了精致的礼物,言辞间充满了小心翼翼的期待。

餐点进行到一半,在柔和的灯光和悠扬的小提琴声中,沈清棠放下了手中的刀叉。她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坐在对面的李哲。

“李哲,”她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谢谢你这段时间的陪伴和心意。”

李哲脸上的笑容微微凝住,似乎预感到了什么。

“但是,”沈清棠继续道,语气没有波澜,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我们之间,还是做朋友更合适。”

没有铺垫,没有委婉,直接得近乎残忍。

李哲愣住了,握着红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

他看着她,试图从她那双过分平静的眼睛里找到一丝犹豫或者歉意,但他什么也没找到。那里面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的湖水。

他沉默了几秒,脸上掠过一丝明显的失落,但很快,那抹失落被他良好的教养强行压了下去,转而化为了一个有些勉强的、却依旧温和的笑容。

“我明白了。”他点了点头,声音依旧保持着风度,“虽然很遗憾,但我尊重你的决定。能做朋友,也很好。”

他的反应,理智,克制,甚至带着一种令人舒适的体贴。仿佛被拒绝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沈清棠看着他,心里没有任何轻松或愧疚的感觉,只有一片麻木的空白。她点了点头:“谢谢你的理解。”

这顿情人节的晚餐,在一种客气而疏离的气氛中提前结束。李哲坚持将她送回了沈家宅邸门口,然后礼貌地道别,驾车离开,没有一丝纠缠。

沈清棠站在冰冷的夜色里,看着他的车尾灯消失在路口,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她转身走进家门,没想到,母亲林玉臻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显然是在等她。看到沈清棠独自一人回来,脸上还带着那副万年不变的平静表情,林玉臻的眉头立刻蹙了起来。

“李哲呢?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林玉臻的声音带着明显的不悦和质问。

“我跟他说明白了,以后做朋友。”沈清棠一边换鞋,一边平淡地回答,仿佛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什么?!”林玉臻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怒气,“你说清楚了?沈清棠!你是不是脑子不清楚?!李哲哪点不好?家世、人品、能力,哪一点配不上你?人家对你这么上心,你倒好,说拒绝就拒绝?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妈?有没有为这个家考虑过?!”

连珠炮似的指责劈头盖脸地砸下来,带着长久以来积压的控制欲和失望。

若是以前,沈清棠或许会尖锐地反驳,会冷笑着对峙。但此刻,她只是抬起眼,看着母亲因为愤怒而有些扭曲的脸,眼神里连一丝波澜都没有。

“我考虑得很清楚。”她的声音依旧平淡,甚至带上了一点厌倦,“我不喜欢他。所以,拒绝了。”

“不喜欢?感情是可以培养的!你以为婚姻是什么?是儿戏吗?是由着你的性子胡来的吗?”林玉臻气得胸口起伏,指着沈清棠,“我看你就是被我们惯坏了!一点都不懂事!不知道天高地厚!”

“懂事?”沈清棠重复着这个词,嘴角极淡地扯了一下,那弧度冰冷而嘲讽,“像您一样,为了所谓的‘合适’,和一个不爱的人捆绑一辈子,就是懂事吗?”

这句话像一把锋利的匕首,精准地刺中了林玉臻内心最隐秘的痛处。她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扬手就想要打过去。

沈清棠没有躲,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眼神空洞,仿佛在等待那个早已预料到的耳光。

但林玉臻的手在空中顿住了,她看着女儿那双毫无生气的眼睛,一股莫名的寒意突然从心底窜起,让她竟有些不敢落下这一巴掌。

沈清棠看着她僵在半空的手,眼底最后一丝微光也熄灭了。

她什么也没再说,转身,径直朝门外走去。

“你去哪儿?!”林玉臻在她身后厉声喝道。

沈清棠没有回头,脚步甚至没有丝毫停顿,直接推开沉重的实木大门,融入了外面冰冷的夜色中。

“让她走!有本事就别回来!”林玉臻气急败坏的声音被隔绝在门后。

沈清棠漫无目的地走着,初春的夜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她却感觉不到冷。

心脏的位置一片麻木,仿佛所有的感觉都已经在日复一日的压抑和伪装中消耗殆尽。

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能去哪里。只是不想待在那个令人窒息的家,不想面对母亲那张写满了控制和失望的脸。

她走了很久,直到双腿如同灌了铅般沉重。

最终,她走进了大学校园,来到了那间曾经属于她和盛景有过短暂“治疗”时光的、废弃的旧画室。这里空旷,安静,布满灰尘,像极了她此刻的内心。

她蜷缩在角落里,靠着冰冷的墙壁,闭上了眼睛。

没有哭,没有闹,只是无尽的疲惫和空洞。

沈清棠一夜未归。

沈砚秋接到母亲带着哭腔和怒气的电话时,立刻放下了手头所有的事情。他试图拨打沈清棠的电话,关机。询问许尽欢和江既白,他们也毫不知情。

一种强烈的不安攫住了他。他立刻联系了盛景。

盛景在听到沈清棠失踪的消息时,心脏几乎漏跳了一拍。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迅速分析了沈清棠可能去的地方。学校,工作室,他们曾经去过的酒吧……最后,他想到了那个旧画室。

当沈砚秋和盛景推开旧画室虚掩的门,用手电筒的光束扫过布满灰尘和废弃画架的室内时,终于在最里面的角落,看到了那个蜷缩成一团的身影。

她穿着单薄的衣服,在初春寒冷的夜里冻得脸色发青,嘴唇泛白,整个人像是被遗弃在废墟里的破旧娃娃,失去了所有生机。

“清棠!”沈砚秋心头一紧,快步上前。

盛景的动作比他更快。他几乎是冲过去的,脱下自己的大衣,不由分说地裹住沈清棠冰冷的身躯,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触手所及是一片骇人的冰凉和僵硬。

“清棠,醒醒!”盛景的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他拍着她的脸颊,试图唤醒她。

沈清棠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眼。她的眼神先是茫然,然后聚焦在盛景写满焦急和痛楚的脸上,又看了看旁边脸色铁青的沈砚秋。

她没有惊讶,没有委屈,甚至没有一丝获救后的松懈。只是极其疲惫地、轻轻地扯动了一下嘴角,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见:

“哥,盛医生……你们来了。”

那语气,平静得仿佛他们只是约好在这里见面,而她只是不小心睡着了。

这种彻底的、放弃般的平静,比任何哭闹和崩溃,都更让沈砚秋和盛景感到心惊胆战。

盛景将她打横抱起,她的身体轻得像一片羽毛。

“我们回家。”沈砚秋沉声道,声音里压抑着怒火和后怕。

盛景没有说话,只是将怀里的人抱得更紧,用自己身体的温度去温暖她冰冷的身躯。

他低头,看着沈清棠重新闭上的眼睛,那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深深的阴影,如同她内心那片无人能够触及的、死寂的荒原。

他知道,这一次,她跑出去,不仅仅是为了逃离母亲的指责。

她是在用这种近乎自毁的方式,无声地宣告着她的绝望,以及对整个世界的……放弃。

而他和沈砚秋,必须把她拉回来。

无论用什么样的方法。

第二天,冬末难得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却驱不散沈清棠房间里的病气。

昨夜在旧画室的寒冷侵袭了她单薄的身体,后半夜便开始发起高烧,额头滚烫,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整个人昏昏沉沉地蜷缩在被子里,时而清醒,时而迷糊。

沈砚秋守了她半夜,直到清晨才被盛景强行劝去休息片刻。

盛景则寸步不离,测体温,物理降温,喂她喝下退烧药和温水,动作专业而轻柔,只是眉头始终紧锁着,眼底带着挥之不去的忧虑和一丝自责。

上午十点左右,楼下传来些许动静。

过了一会儿,张妈小心翼翼地上来通报:“小姐,李先生来了,说来看看您。”

盛景看向床上似乎又陷入浅眠的沈清棠,正要代她回绝,却见她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因为发烧而显得水汽氤氲的眸子,看向盛景,带着一丝询问。

“李哲来了,在楼下。”盛景低声告知,观察着她的反应。

沈清棠沉默了几秒,烧得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声音微弱:“让他……上来吧。”

盛景眸光微闪,但没有反对,对张妈点了点头。

不一会儿,李哲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他手里没有像往常一样捧着花或礼物,只是穿着简单的休闲装,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和歉意。

他看到靠在床头、脸色潮红、明显病着的沈清棠,以及守在一旁、气质清冷沉默的盛景时,眼神微微一动,但很快便恢复了自然。

“清棠,听说你病了,还好吗?”李哲站在离床几步远的地方,语气温和关切,保持着礼貌的距离。

沈清棠勉强撑起一点精神,声音沙哑:“没事,有点发烧。谢谢你来看我。”

她的态度依旧疏离,但比起昨晚拒绝他时的直接冰冷,此刻病中的虚弱让她的话少了几分攻击性。

李哲看着她这副模样,眼底掠过一丝复杂,随即诚恳地说道:“昨天的事……希望没有给你带来太大的压力。我说做朋友是真心话,你不必有任何负担。”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一旁的盛景,微微颔首示意,然后继续对沈清棠,也像是说给房间里另外两个沉默的男人听:“我今天来,除了看望你,也是想当面向沈叔叔和林阿姨说明一下。”

正在这时,得到消息的沈明哲和林玉臻也出现在了房间门口。

林玉臻的脸色依旧不太好看,带着宿怨未消的余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李哲转向他们,姿态不卑不亢,语气清晰而郑重:“沈叔叔,林阿姨,关于我和清棠之间的事情,我想再次明确一下。我们经过沟通,确实觉得彼此更适合做好朋友。这是我尊重清棠的想法,也是我们共同的决定。”

他目光坦然地看着脸色变幻的林玉臻:“清棠是个很有主见、也很好的女孩子,她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希望叔叔阿姨不要因为这件事责怪她,更不要为难她。”

最后这句话,他说的格外认真,带着一种维护的意味。

林玉臻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看着李哲那坦诚而坚定的眼神,又看了看床上病恹恹、却依旧倔强地抿着唇的女儿,以及旁边沉默却存在感极强的沈砚秋和盛景,那些责备和抱怨的话,终究没能说出口。

李哲继续道,语气转为商业上的沉稳:“至于我们两家的合作,请叔叔阿姨完全放心。生意是生意,交情是交情。宏源与沈氏的合作是基于互利共赢,绝不会因为我和清棠私人关系的变化而受到任何影响。我父亲也是这个意思。”

这番话,既全了沈清棠的面子和选择,又打消了沈家父母最核心的顾虑。利益牵连,他将公私分得清清楚楚,态度明朗,无可指摘。

沈明哲闻言,脸色缓和了不少,点了点头:“李公子深明大义,我们自然是信得过的。”

林玉臻脸色依旧有些僵硬,但也不好再发作,只是从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算是默认。

李哲达成目的,便不再多留。他再次看向沈清棠,语气温和:“清棠,你好好休息,早日康复。以后……还是朋友。”

沈清棠看着他,烧得迷糊的脑子里似乎清明了一瞬,她极轻地点了点头:“谢谢。”

李哲礼貌地朝众人示意,然后转身离开了房间,背影挺拔,步伐从容。

他这一来一去,看似只是寻常探病和澄清,却无形中替沈清棠化解了一场可能来自家庭内部的、更激烈的风暴。

他用他的方式,将“拒绝”带来的负面影响降到了最低,也给了沈清棠一个相对清净的养病空间。

房间里重新安静下来。

沈清棠仿佛耗尽了力气,重新闭上了眼睛,呼吸因为发烧而显得有些急促。

盛景默默地将她滑落的被子掖好,指尖不经意触碰到她滚烫的皮肤,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

沈砚秋看着妹妹,又看了看沉默的盛景,眼神深邃。

李哲的处理方式,成熟,得体,甚至堪称完美。他展现出了一个优秀合作伙伴和一个体贴朋友该有的一切品质。

但这份“完美”的背后,那份对沈清棠看似尊重实则疏离的放手,以及精准的利益切割,却也让沈砚秋和盛景更加清晰地意识到,在外人眼中,沈清棠或许只是一个需要安抚的、有些任性的富家女,她的情绪和选择,可以被权衡,可以被“妥善处理”。

唯有真正在乎她的人才知道,她此刻蜷缩在这里,不是因为一场感冒,而是因为内心那座冰山,已然到了崩塌的边缘。

李哲能解决外部的麻烦,却触碰不到她心底的冻土。

盛景低下头,看着沈清棠因为难受而微微蹙起的眉头,一种前所未有的、混合着心疼与决然的情绪,在他心中缓缓凝聚。

有些界限,他或许从一开始就不该划下。

有些战争,他必须陪她一起面对,而不是站在所谓的“安全距离”外观望。

他轻轻握住了她露在被子外、因为输液而有些冰凉的手。

这一次,他没有再松开。

李哲来访后的第二天,沈家宅邸那短暂聚集起来的人气,便如同被风吹散的薄雾,迅速消散。

沈明哲和林玉臻甚至没有等到沈清棠完全退烧,便又因为“紧急且重要”的商业事务,拖着行李箱匆匆离开了家。

临行前,林玉臻站在沈清棠卧室门口,看着床上依旧昏沉、脸颊带着病态红晕的女儿,嘴唇动了动,最终也只是干巴巴地嘱咐了一句“好好休息,听张妈和哥哥的话”,便转身离去。

那背影,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仓促,仿佛多停留一秒,都会让她被某种无形的压力攫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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